玛沙那不是那种爱羡慕别人的孩子。
她从小独立,内心坚强,不轻易妥协,比同龄的孩子更懂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只是,在初出茅庐时期,还是不禁自问——
如果自己也有超能力的话,会怎么样?
每当这时,团长鲍尔就会用他长满老茧粗糙的大手拍着玛沙那的头说:
“玛沙那就是玛沙那。”
“可是弟弟继承了父亲的能力。”幼小的玛沙那撅起粉嫩的小嘴,望着鲍尔团长:”如果我也是的话,就能更好地保护瑞斯了。”以及更快找到仇人。
鲍尔团长眼角皱纹缓缓展开,闪动着慈爱的目光:
“玛沙那现在也能保护弟弟啊。”
“可是!”玛沙那不甘地仰起头。
“不要去羡慕别人所拥有的。”团长说:”因为玛沙那拥有的,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不可取代。”
玛沙那缓缓低下头。
嫉妒?不,那时的玛沙那从未这样想过,只是多少有些遗憾吧。手刃仇人是玛沙那的信念,成为一流赏金猎人是她的梦想,而这些,都需要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因此,为了弥补天赋上的缺憾,玛沙那唯一的方法,就是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
虽然总是不可避免地被各色人拿来作比较。
还有防不胜防的闲言碎语。
『哎呀呀,要是瑞斯能入团就好了。』
『有本事你去跟玛沙那说啊。』
『喂,瞧她那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样子,才不能可能放宝贝弟弟出来抛头露面呢。我可不不想触那个怪力女霉头。』
『也是啦。』
『不过,或许她是怕自己的弟弟抢了自己的风头才这么做的,毕竟啊……』
窃窃私语如细沙,总是防不胜防地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钻入。
人类为什么不能将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呢?玛沙那觉得有点兴味索然。
不多听,不多想。玛沙那自信地以为自己不会在意。
直到那份无法忽视的压倒性力量真真切切摆在眼前。
遭遇埋伏,意料之外地跟随自己多年的米拉居然会背叛自己。然而在地狱大门打开的一刹那,玛沙那还是牙咬死里逃生。
但还没来得及呼出劫后余生的一口气,整个城市就陷入无尽黑暗的混沌中。
是瑞斯。
以为自己被杀,瑞斯大暴走。
从未见过的地狱场面展现在眼前。
四处是压抑的惨叫,扭曲的挣扎。以及浓浓的绝望。
那是毁灭一切力量。
玛沙那没有为自己拥有这般强大的弟弟而感到骄傲。而是从心底,对这足以瞬间毁掉一座城池的力量深深恐惧。
还有不甘。
那日听到的对白。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强……”鲍尔团长。
“是啊,虽然我们的人也被他整惨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多亏了瑞斯……”
副团:”青出于蓝胜于蓝。若说能超过他父亲的人,也只有他自己了吧——简直是深不可测。”
“虽说如此,对那对姐弟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也对,毕竟那孩子怎么看都是个没斗志的家伙,玛沙那又是把他宠爱护到不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明明是一对亲姐弟,弟弟能够拥有继承并超越父亲的超能力,姐姐却在这方面一点迹象都没有。玛沙那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吧,那孩子明明那么努力的说。”
“别这么说。”
“唉呀,我知道!我只是为玛沙那感到可惜!”
“算了算了,这种话……玛沙那?!”
转过身的鲍尔团长,惊愕地注视着角落里的玛沙那。
副团素来冷静的面孔裂出一丝慌张:
“啊。咦……玛沙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玛沙那感到全身发冷。
仿佛刚刚从冰水中浮上岸,刺骨彻寒钻入四肢百骸。
她想冷笑。
抗争多年,却在霎那间清醒——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即使花上一百年,二百年,这份决定性的力量差距仍不会缩短一公尺。
天才。与凡人之间。
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深深沟壑。
最后,鲍尔团长也离开了。守护她最后一道港湾湮灭在时光中。
压抑多年的感情如燎原之火冲击着全身。
不甘。
羡慕。
嫉妒。
一遍遍在心底质问,为什么不是自己?自己的错吗?父亲的错吗?瑞斯的错吗?
不,不是父亲的错,不是瑞斯的错,没有人该受到责备。终究,只是命运——她知道这是唯一的事实。
但当面对瑞斯那一尘不染的澄澈眼眸时,隐藏在心底的恶魔仍旧无法抑制地耳边低语。
如果。如果。如果。
然后,愧疚与羞耻,如影随形。
玛莎那觉得自己陷入了怪圈。
明明知道瑞斯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却又忍不住一次次敌视,再一次次为自己的狭隘羞愧,为背叛的感情耻辱。
更怕他蓦然发现,从小仰慕的姐姐其实如此不堪。
喉咙被扼住,四肢软弱。针扎般的痛苦缠绕着心脏。
直到——
再也无法直视瑞斯的眼睛。
※ ※ ※
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任由寂静降临。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
店长气若游丝地喃喃。两只胳膊无力地垂着,脸被掩盖在刘海之下,整个人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包围起来,令人无法靠近。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这样消极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店长。
“所以你就一直逃避吗?”
店长倏地抬起脸。那双眼睛满溢着苦涩与恐惧。
“你就那么不敢面对自己的弟弟吗?害怕被责难?被仇恨?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害怕看到瑞斯真的会印证内心的这些假想?”
我将视线牢牢锁在她的面部,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
“说白了,你只是个不敢面对的胆小鬼。”
卡伦达说的对,这种蠢理由,让人根本无法认同啊。
一阵静谧的高扬感从体内溢出。
首先说明,我从未认为店长是个胆小鬼。在我看来,店长是帅气的令人欣赏的女性,也绝不认同她将对自己一无是处的说法。她只是暂时迷失而已,所以才需要别人拿起球棒,把她那花岗岩的脑袋认真敲醒。
我知道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资格证书在这里跟个精神领袖似的喋喋不休。说起来,灵枢受伤还有我大半的责任。不是因为我太弱,而是因为自己这种从头到尾随波逐流的态度。
态度随便,逃避麻烦,被动思考——说得就是你啦陈仁君!
不过现在啰嗦什么都没用了。检讨的事,就等尘埃落定后再说吧!管他要写三千字还是五千字,从小到大卫冕检讨书大王的我没在怕啦!
『真是不理智的做法啊。』我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你这家伙能做什么呢?』
我固执地捂住他的嘴巴。
抱歉,理智什么的,在目睹灵枢被刺的那一刻,已经整根螺丝弹掉了。
况且,就算是我,一两个撒手锏还是有的。
所以。
我抓过店长细瘦的肩膀。
这才发现,意识里高不可攀的身影,其实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
“瑞斯的信物在我手上。”
她湛蓝色的眼眸不可置信地仰望着我。
“去取得他的原谅吧。你们是姐弟,心灵一定可以相通的。”
我用一只手将绿色方盒摊在她眼前。
“我会拿着它,在湛蓝泉等你。绝·对不逃。”
我定定地注视着她。
是要接受审判,还是当缩头乌龟,你自己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