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凉风令人舒爽。
我靠在窗台边,微微眯起眼睛享受温暖的晨光,短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啊,美好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话一说完,我就皱起眉头。
什么啊。这种做作的自言自语。
别得不提,光「美好的一天」这种古老祈使句就让人很想大大吐槽「你是少女漫画纯情女主角吗」一番。而且,明明没有人在听,我却兀自毫无意义地独自喟叹,真是奇怪的习惯。
「○○!你又在哪里偷懒!快点过来帮忙!」
「啊啊!来啦!」
来不及多想,便被老爸中气十足的吼声吸引了注意力。
我的老爸是本镇一家杂货铺的老板。乌朋虽然只是个小镇,但由于坐落在幻影森林旁边,每年,尤其是春秋两季,都有很多打算进入森林捕猎的猎人或收购皮毛跟珍贵草药的商人涌入小镇。杂货铺自然也是各路人马补充补给品的必经之地,因此生意总得来说还不错。
作为杂货铺的准继承人,从小我就被老爸叫去做些招待客人、结算、打扫等杂务,这使得缺少童年乐趣的我对杂货铺有着不可割舍的痛恨之情。如果我自己能够选择人生的话,吟游诗人或者冒险者公会的魔兽猎人可是要好上一百倍呢。
「哈哈,真是了不起的儿子呢。」
一大早就到杂货铺购物的棕色长毛大叔豪气地朗笑。粗大厚重的手重重拍在肩膀上,震得我差点连零钱都拿不稳。
像他这样到店里扫荡一大堆罐头、饮品或腌制类食品的家伙最近天天出现,不必问,只从外乡口音跟体格模样上,就能猜出对方大概是流浪猎人或冒险团团员之流,如果手持刀剑之类的武器,那更可以百分百的肯定。
「哼,不过是个臭小子罢了。」
挺着啤酒肚的老爸嗤之以鼻地说。不过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双豆子一样的小眼睛闪动着因听到他人夸奖自己儿子而得意的光。
「怎么会!只听名字就会觉得这是位英气少年啊!」
「哈哈,是这样吗。」
老爸抑制不住眼角的得意之色。
什么嘛。以个性与不羁著称的猎人们最近也开始社交辞令了吗。我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名字有什么特别的。说特点的话,那也只能是「没有特点」,简而言之,就是在集市上吼出名字就会有好几个人回头的「大众菜」。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老爸叫我什么来着?
——「○○」?
这是什么鬼名字啊。我不禁为自己的名字吓一跳。
真是的。与其说神经是要有多大条的父母才会给孩子起这种名字,不如说,这种不知所云的名字当初是如果通过户籍民警的法眼的?
算了算了,这种细节我也懒得纠结。反正……
反正什么?
啊!又来了!我在自语自语些个什么啊。
连接下来想说的话都能忘记,被隔壁房东奶奶传染了吗。还有刚才那段不自然的说明性文字也很奇怪,我是在向谁介绍自己啊。
这种不上不下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使我不由心生烦躁。
「臭小子!找好钱没!」
老爸一巴掌打在我的后脑勺上。
好痛!
「好啦好啦,不要催我。」
我不情愿地撇撇嘴,然后礼貌地将零钱找回给棕毛大叔,微笑地与他道别。
接下来一天都在忙碌中度过。秋日的舒爽使不同客人涌入杂货铺。除了偶尔一两个镇上年轻漂亮的女人光临小店购买日用品,大多数都是为了到幻影森林外层狩猎来到小镇却三天下来只会呆在旅馆的懒散猎人,也有时刻闪烁着算计之光把「斤斤计较」作为人生格言的商客。当然,其中也不乏认真工作冒险者,他们性格大多爽朗义气,既不会像奸诈商客一样喜欢讨价还价,还时常带来冒险旅途中的趣事轶闻。每每此时,我都衷心祈愿自己是个冒险者的儿子就好了。
就这样,当橘色的余晖照进店内,叼着烟嘴的老爸悠悠对累得像条狗的我说。
「明天你替我去邻镇进货。」
「啊?为什么?」
「听说过两天镇里会有一批人来,为成功抢夺客源,我跟老蒙特说好了,进点特别的东西。」
「镇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啊。」
「臭小子,你懂什么。」老爸不耐烦地抽口烟,「据说那是首都的大人物,有着漂亮的马车跟抬不动的金币,档次可跟那种流浪猎人不一样。」
「哇,老爹你好厉害,连这种消息都能打听到。」
「嘛,那是当然。」
看着老爹因笑意折起的皱纹,我也不禁有些期待。
大人物啊……都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据说他们的模样都像天神那样美丽,他们的个性都像童话故事中那样完美,他们的礼仪规范繁杂地可以堆成一座山,情感纠葛可以堆成另一座山……
不过仔细想想,又有点百无聊赖。我为什么非得期待这种事呢?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来回要去几天?」
「嗯……」老爸思忖道:「大概四五天吧。」
我皱起眉头:
「那不行啦,我还要到咖啡店打工呢。店长不可能允许我请这么长的假。」
「咖啡店?」
老爹睁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什么咖啡店。」
我同样不可思议地回视着他:
「就是咖啡店啊,宇……」
啊咧?
我停下话语,喃喃道。
又来了。
我在说什么啊。
说起来,从早晨起就很奇怪。
不自主的自言自语,不搭调的独白。
一阵头痛袭来——
我有在咖啡店打工吗?我可是杂货铺老板的儿子,为什么会在咖啡店打工啊。
啊,头更痛了,天旋地转,眼前的人影甚至都模糊起来。
眼前的的大叔是谁啊。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内心无法抑制地涌上一股恐惧感。
搜索记忆里一片空白。
母亲是谁?朋友的名字?昨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
啊、啊咧?……怎么、怎么回事?!
为何我明明从小长在杂货铺,却没有丝毫相关的记忆。对于眼前的父亲,倒是对「乌朋」这个镇名似乎更熟悉。
名字也很奇怪。
我是○○吗?
我不是……我好像又是……
我叫○○……但这只是……
我的名字应该是……
宛如要撕裂头皮的剧痛。
啊啊啊。
我好像要死了。
痛。
仿佛所有神经扭成一个死结。细密的针尖从内而外刺穿肌肤,冰冷彻骨的寒意骤然由指尖蔓延开去,浸没整个身躯。
谁能救救我!
快告诉我!
我!我究竟是谁!……
『……陈仁君……』
这时,如深潭水冷清、又熟悉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谁?谁在说话?
『……陈仁君……』
不要叫我!
细小的呼唤声如一把利剑,企图斩断纠结在一起的神经。
两股力量,如光与暗在我的脑中抗争着。我的身体成了战场,我的精神只能混沌割裂。
……好痛苦!
『……陈仁君……』
呼唤在继续。
不行了。
坚持不住了。
——就在我这样想的同时。
啪。
利剑终于将死结从中劈成两半。
漩涡般的晕眩向我袭来。与此同时,清风般的声音注入心底,缓缓流淌。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我似乎看到一张脸。
那是黑白分明的双眸,黑色的齐刘海。
『……』
等等!我想到了!
我震惊地睁开眼睛,看到黑暗的大门缓缓关闭。
不要关!我极力向前伸出手臂!
我想起来了!我想自己是谁了!
我是……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