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筛网，用来挑选种子的。”
“这个呢？”
“那是井绳…”
“这个？”
萝妮指着角落孤零零的一把农具。
“那是锄头，平时用来耕地。”
萝妮当然知道什么是锄头，她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些形态相似的工具在异世界是否也发挥着同样作用。
“那么，家里有田地吧。”
“是有的。”
显然，房子都有了，土地自然也不可少。
“但没有劳动力，只凭我一人照顾不来，何况已经旱了六个月，耕种也是徒劳。”
他有些沮丧。
“镇子周边的庄园被废弃了，我家的土地在小镇附近，这才住在镇子里。”
“……”
萝妮环顾，发现伊诺克家的农具放在院里，却没见到犁耙。
“看来日子的确过不下去，耕地的牛被吃了吗。”
“开什么玩笑，耕牛可不是我们能买起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怪不得粮食如此金贵，牛耕不能普及，风调雨顺时无法未雨绸缪，灾年自然供不应求。
“小姐。”
少年的母亲从房里缓缓走出，手中提着水壶和木碗。
“抱歉…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
她把碗放在桌上，颤颤巍巍地斟满水。
“别这么客气，我只是——”
萝妮捧着碗，微微皱起眉头。
有些年头的陶碗，碗沿有数个碎口，饮食痕迹也悄然渗入碗体。
只是这些她不会在意，但破口处积聚着累年的污渍，灰黑色，发油亮的光，恐怕洗也是洗不净的。
脏到这种程度难免心生抵触，但好心招待又没法回绝。
犹豫久了说不定要被人家看出什么。
……
双手捧着碗，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
“多谢招待。”
将碗砸到桌上，擦着嘴角的水，大口喘着气回应。
可……
等等、这根本不是水，而是酒吧！
虽然尝得出度数很低，味道也比较淡，但的确是麦酒。
“小姑娘喝的这么快，一定是渴了，我再给……”
“不必了。”
她赶忙回绝。
“没关系，现在一点都不渴，倒是您儿子先借我用一用，我们要去镇上看看。”
“那…不多休息会儿吗？”
“现在精神得很，不需要休息。”
萝妮不由分说，不顾伊诺克的反抗，拽着他的胳膊跑出小院。
在长辈面前难免紧张，又没法回绝。
到分支路才停下歇了歇，萝妮没什么大碍，少年却上气不接下气了，营养不良又没吃饱饭，自然体力不支。
“这样就跑不动了吗，少年。”
萝妮没心没肺地说着风凉话。
“现在可是纵情奔跑的年华。”
等对方稍微缓过来点，她又开口：“总之先告诉我，镇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或是能消遣的东西？”
“……哈…怎会有消遣的场所，活命都来不及呢。”
的确如此，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哪有心思顾及娱乐。
“那你平时都在做什么，除了找吃的总该干些有意义的事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双手从膝盖抬起，拍着胸口，半天才挺直腰板。
“你想知道我平时都在做什么……”
“是的，带我看看。”
“……”
伊诺克考量着是否要给人展示自己愚蠢又固执的成果，但承人之托终人之事，现在自己是被雇佣的，还曾受她恩惠。
“那就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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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带萝妮拐过两条小径，走了半个钟头，来到镇子后一片空旷无人的土地。
“就是这儿了，我平时就在做这些。”
放眼望去，宽阔平原上并无特别之处，黄土飞扬，唯有枯萎野草与干瘪枝干。
但低头望时却瞧见了特别的玩意儿。
“那个是——？”
她小跑过去，呈现在眼前的是足有十英尺深的空洞，直插地下，周围放着铲土的工具与簸箕。
稍微瞧一眼四周，类似的空洞不止一个，蚂蚁窝般密密麻麻，将大地凿的千疮百孔。
“这是大家曾打的井。”
伊诺克跟上了，他这样解释。
“过去镇上人也曾想用地下水缓解旱灾，但如何努力都见不见一滴，最终都放弃了，只有我还在做。”
少年轻捻拇指。
似乎很不甘心。
“但一年下去徒劳无功，那边的五口井是我挖的。”
萝妮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几个空洞。
想喝地下水吗。
嗯……
两个世界中，有些规则是共通的。
在萝妮的前世，人们对中世纪常有种误解，认为他们不饮水，从五岁起就喝淡酒——这是因有时城镇中想找到干净的水源较难，获取的水污秽不堪，酒精则能很好地杀灭杂菌。
但实际上只要有清洁的水源人们还是乐意喝水的（在这大旱之地唯一的水井则被贵族垄断），不过他们也认为酒是比水更纯净更健康的饮料，有条件喝酒时，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喝酒，而在这干旱少雨的地带，酒则是很好的保水手段，伊诺克自然也是从小喝淡麦酒长大。
话说回来…只凭他一人吗。
不可思议，凭一个孱弱少年如何用双手完成三五个成年人的工作量。
那几口井深可见岩，为此要耗费多少精力，更别提每次失败希望都愈发渺茫。
怀揣微弱期冀逼迫自己机械劳作，还没人付薪水。
比起绝望，带着一丝希望反而更加痛苦，毕竟前者不会有任何企盼，乖乖接受命运的不公就好，后者则会选择为自己抗争。
而这种情况下，抗争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你还想坚持吗？”
萝妮对眼前人肃然起敬。
“嗯。”
“一直坚持？”
“坚持到有水为止。”
他很快给出答案。
没有犹豫，没半点迟疑，坚定的像个傻子一样。
“你……”
萝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曾生活的世界物欲与享乐主义并盛，侵蚀世人的身心，少有这样纯粹的人了。
“大家都放弃了，只有你还在这里挖，不觉得自己很蠢吗。”
“我…”
伊诺克低下头，一时语塞。
“我不知道，但除此没有其他办法，我不聪明，但我想救镇上的大家。”
“不只为了你和母亲，还是为镇上居民而挖吗。”
“嗯。”
“那些欺负你的孩子，如果有水了，你会分给他们吗？”
“会。”
“……”
苦难会毁掉多数人，也能铸就少数人。
这样多灾多难的世间，一定有不少像他这样的家伙吧。
此刻，萝妮觉得这小子甚至有些英雄气概了。
她叉着腰微笑，虎牙闪亮地露出来。
“得意吧，你把世界第一可爱的维罗妮卡大人感动到一塌糊涂。”
她伸出胳膊，直指少年的胸口。
“既然如此，我就来帮帮你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