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
只要不是在私人土地掘井,使用权应归挖井人所有。
领主是镇子的所有人,也有在一定程度因地制宜修改法律的权限,实际上,镇子只是他封地的一部分,周边的农村才是主体,但郊外的水井可不在他的封地内。
在有井之前那根本是块无人问津的荒地,除了伊诺克没人愿意到这儿闲逛。
“我把那口井打出了水的消息告知大家,告诉他们今后有取之不尽的水源,想用水来打就是——”
果然。
萝妮就知道他会那么做。
“但众人知晓这件事后,消息也传到了领主大人耳朵里。”
“……”
那是当然的,伊诺克要是聪明点就该秘密地供大家使用,即便迟早要被发现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露馅。
“那你呢,你后来怎么办了。”
“抱歉…这不是我能阻止的,只好跟他们一起过来,试着拦住领主大人看看。”
那一定会失败,毋庸置疑。
之前几年在饥饿的驱使下都没人能偷偷溜出小镇,更别提只剩老弱病残的现在了。
他们能怎么办,唯一约束领主大人霸道行为的就是法律,但他可是镇子的土皇帝,在这里法律也不能凌驾于他之上,就算被风之国真正的王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插手,外来的道路不通,这块破地方早已被划为“无人区”,而不被当做聚居区看待了。
正这么想着,领主大人便前后簇拥着从镇子的方向赶来,天气炎热,加之体态略显臃肿,身边撑伞的侍从时不时擦着从他光亮额头上滑下的汗水。
他早知这边有人聚众闹事,因此并不显慌乱,到水井附近侍从给他摆上椅子,一屁股坐下,两条大腿交叠起,向后倚着,坦然瞧着那些刁民,跟他来的卫兵们整整齐齐排为四列,装备精良,手持长矛严阵以待。
前来阻拦他的镇民簇拥着向前挤了挤,为首的一排人挺起胸膛。
领主大人面不改色,直到那些人动作停下了,他才悠然开口。
“众所周知——”
他打量着无谋暴民们的神情,哪些义愤填膺,哪些随波逐流,哪些无心于此他全部了然于胸,这么多年的地方大员不是白当的,他对平息民愤很有一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领主大人如是说到。
“在这镇上,什么才算规矩,你们最清楚不过。”
“交税就有安稳日子过,没有强盗,没有匪徒,这十年从未受外敌侵扰,我始终兢兢业业地尽着身为领主的职责,尽管连年大旱,那当然也不是我的责任。”
怎么会有匪类不长眼地往这儿钻呢,这种破败的镇子一般人家连个像样的碗都拿不出来,这家伙尽说些对自己有利的。
“这口井的所有权是归你吧,小伙子。”
领主大人瞧了瞧伊诺克的方向。
“但你似乎把它转让给了镇上的大家,那现在我眼前的人就都是这口井的主人了。”
“如果我不插手,你们之中有谁能保证它能一直这么平安无事的属于大家吗,镇上有许多横行乡里的无赖,倒不是我不想打压,只是这些地头蛇除之不尽,抓起一批又生出一批,譬如那个叫汉森的小子,听他话的有七八个人,如果他霸占了这口井——我放着不管他当然会霸占这口井,又该如何?”
实际上你们是一伙的吧,萝妮如是想到。
“你们能保证他要收的费用会比我更低吗,我向大家保证,如果这口井归我所有,你们每月只需缴纳两法辛即可随意使用,秩序由我来维持,但秩序可不是免费的。”
只需两法辛,的确不是什么大钱,在这个国家只够买几个面包,但他很狡猾,先摆出低价格以作诱惑,瞄准的不是眼下利益,只要先把所有权弄到手,今后的三年、五年?等大家接受了“用水就要缴费”这个概念后,想怎么涨价还不是他说了算。
民众要向教会缴纳十一税,向领主则要上缴人头税、盐铁税等乱七八糟的税,加在一起差不多占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宅邸在乡下的领主甚至不允许平民私设磨坊和烤炉,只能用领主家的,用完了也要缴税,但除这些外,非公国、伯国的领主并没有私设额外税种的权利,也就是说,他这样做本质上是违法行为。
有些人意识到这个事实,有些人没意识到,但抗议的人群中已经爆发出低声议论,沸沸扬扬,似蜂群在耳边飞舞。
“现在想退出的人,我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领主大人放下双腿,手掌搭在膝盖。
“但如果还有冥顽不化者,就按扰乱治安罪处罚,明白了吗!”
先软后硬,已有不少人面露惧意,只要领主大人再施加一点压力,他们中有些人就会放弃抵抗了吧。
“卫兵——!”
领主大人似乎准备摆出武力恫吓,萝妮听着他的演说却越来越恼火。
这一套骗骗老实本分的农夫还足够,萝妮可不会信他的鬼话,加上这几天自己心情低落到极点,原本就很敏感的神经被触动,这令她无比烦躁。
反正还有一个月自己就要离开,不用有所保留,今天就做点出格的事吧。
向前迈出一步,往人群前面挤,伊诺克连忙拽住她的胳膊。
“等等、萝妮,你要做什么?”
萝妮回过头,只是对少年微笑,伊诺克以为那是让自己放心的讯号,于是就松开手腕。
但他没想到的是,萝妮竟快步冲上前去,一把捏住领主的衣领,将他像拎兔子似的提起来,幸好萝妮的身材娇小,否则众人就要看见领主大人双脚悬空的奇异景象了。
一众卫兵立即将她团团围住,长矛的尖端对准少女的咽喉。
“放开领主大人,否则你性命难保!”
“这…这是怎么……”
领主大人也没法理解自己所见的一幕,纤细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大力气,她又是从哪来的,从没在镇上见过这个人。
“说辞编的不错嘛,但是可惜。”
萝妮提着他转身,朝向下面瞠目结舌的镇民。
“那个叫汉森的已经被我教训一通,今后不敢作威作福,何况就算我不说你们心里也该明白,那些混混与这位高高在上的老爷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权势者做明面的工作,见不得人的事就交给无赖们办,前者再包庇后者,谁都知晓,但无法明说,这伊诺克早就告诉过她了。
“不就是想霸占一口水井吗,干嘛说的这么好听,直白讲出来还算个恶霸,掩饰这么多倒像个伪君子。”
“你们还看什么!”
领主大人立即对卫兵们下令,手下们犹豫着,有些人觉得或许不该对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下手,但眼前这冲击性的一幕又告诉他们,那绝不是一般的女孩。
领主大人不停催促,无数长矛对准少女的肢体戳下,但尖端只能停留在皮肤表面,有些做工低劣的矛甚至当场崩断了。
“……”
萝妮沉默少顷,领主和围观的民众也都目瞪口呆地沉默。
鸦雀无声。
“把我最喜欢的衣服弄到千疮百孔,你就这么想惹火我吗?”
少女眯眼微笑,额头青筋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