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这样说似乎并不准确,萝妮只睡了堪堪八小时,那对她而言已是相当严重的睡眠不足,几乎可以判定为“无眠”了。
“唔……”
捂着前额从车厢探出头,继而坐在少年身边,头昏脑涨时最受不得曝晒,萝妮觉得自己的眼睛简直要失明了。
伊诺克瞧着她,昨晚早早就打起了鼾的萝妮竟然还有黑眼圈,果然龙的生理规律与人极为不同吗。
车厢里坐着顺路的露缤小姐,她在整理自己的行囊,瓶瓶罐罐,各种粉末与汁液,说是魔法师其实更像炼金师一些。
瓶中溢出的味道有些刺鼻,龙的嗅觉非常灵敏,令她起了一丝警觉。
为什么露缤会带这些东西,虽然是天然提取物,但那在许多国家可都是违禁品。
“刺眼…”
少年发觉萝妮真是精神倦怠了,以往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照着镜子摘掉头发里夹杂的稻草,然后停车找水梳洗,至少也要把自己打扮到可以见人的程度才上路。
“今天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竟然还敢问。”
自己昨晚多能折腾不知道吗,像只蠕虫似的不停拱来拱去,身上还因许久不洗澡有股汗臭味,加之浑身都沾了雨水。
雨水打湿的狗毛会散发惊人的异味,伊诺克竟然也是如此,在萝妮看来少年简直就像某种大型犬似的。
她神情憔悴地皱眉,捂住口鼻。
“到下个城镇找到旅店,第一件事就是烧一盆热水把自己洗干净,听见了吗。”
透过指缝的声音闷声闷气。
此话无疑说明萝妮在嫌恶自己的体味,少年不好意思地坐远了些。
“不是在嫌弃你啦,给我过来。”
车厢前的木板只够两人并肩而坐,半边屁股搭在外面,这笨蛋是想摔下去吗。
萝妮拽着他的胳膊将其拉回来。
独居的男生有可能保持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异味、房间还干净整洁吗?做到的人少之又少,有点邋遢的感觉反而才叫青春。
伊诺克被迫坐回原本的位置,不自觉地夹紧腋下,挺直腰杆,同时偷偷嗅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真有萝妮说的那么不堪吗,明明什么都闻不到。
伊诺克虽然比同龄人更懂事,但在两辈子加起来接近三十岁的萝妮看来还是个稚嫩的孩子,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使唤他,但见他做些没头脑的事时也常常涌现想照顾对方的感触。
这该算作什么,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情吗。
如果保持原本的性别这小子该叫自己叔叔才对。
想到这儿萝妮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滑稽,倦怠的面孔也浮现一丝笑意。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点。”
一句无心之言脱口而出。
长大?
少年对这话不明所以,明明是萝妮的年纪更小——虽然行事比自己聪慧得多,但说到接人待物她的成熟绝及不上自己。
不如说这一路上若非大事小情总有自己替她跑腿,凭萝妮的懒惰想办什么都难上加难。
可少年望向她时,五官洋溢而出的并非恶作剧的坏笑,而是某种久违却熟悉的神情。
该叫“慈祥”,还是“关怀”。
他似乎只在故乡村子东街卖牛奶的大婶那儿瞧见过这种眼神。
像个老奶奶似的。
也许——
说得不恰当一点、又或是恰如其分,那是母亲般的眼神,想照顾对方的神情。
“请问——”
此时坐在车厢里的露缤小姐大概收拾好了行囊,将昨晚烤干的尖顶帽和长袍披上,掀开门帘的一角。
“这里距下座城镇还有多少距离?”
“依现在的速度,没什么意外明早就能到。”
伊诺克扭头答到。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会赶不上赛事呢。”
“露缤小姐。”
萝妮对她一直在说的“竞赛”起了兴趣,当然也是在为伊诺克做打算,如果那边的伯爵大人需要战力储备,应该也会扩编军队,为了领导这些军队亦会分封更多骑士。
“那‘竞赛’大抵都有些什么内容?”
“无非是各种类型魔法的考核,看应征者是否具备扭转战局的能力,最后则优录取,顺便一提,参赛者至少也要擅长一种属性以上的魔法才行。”
“那么,既然有魔法师的考核,应该也有武士们的考核吧。”
萝妮一边提问,一边利用敏锐的嗅觉搜寻着露缤身上的某样东西。
“是的,领主大人此前招揽了许多外来骑士,又雇了一大批雇佣军,还准备在本地封两名骑士,应该会举办盛大的比武。”
“参赛者大都是贵族子弟吧。”
“正是如此。”
并未禁止平民报名,毕竟平民也是有资格晋升骑士的,但大多数人都有自知之明,不会跑去自讨苦吃。
首先贵族们自幼所能得到的教育资源与他们就不同,有一流的老师指导,每天不必为生计发愁,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武艺的磨炼中,这种人怎可能输给整日挥舞锄头的农夫;所以最终能获封骑士的人只有两种,要么是贵族,要么是流浪的冒险者。
后者因常年的摸爬滚打,历经无数九死一生才积累下实战的经验,未必会输给前者。
但他们又有一样资源又是前者所没有的,那就是权力与财力,在这二者加持下,骑士往往只能由贵族获任,这也是特权阶层瞧不起贱民的缘故。
萝妮的小脑袋里已经开始琢磨些坏心眼了。
有贵族的身份无论身在何方都好说话,还能得到当地领主的热情招待,再也不必为生计发愁,而且将来这小子真跑去参军还能获得更好的装备与医疗,活命的几率要大得多。
哎……
伊诺克就是铁了心,一旦家乡爆发战事便要跑去前线抵御外敌,否则自己也不必这么处心积虑地为他着想。
明天早晨将会抵达目的地,在那之前,就先把露缤身上的古怪弄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