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领主大人进献取胜的计策后,那件事就暂时与他们无关了。
毕竟在取得坎贝尔大人的信任前,他不可能让少年动一指头自己麾下的部队,所以这七八天还是想想办法消磨时间比较好。
所以,他们决定上街逛一逛。
作为雄踞一方的大城孕育着完善的商业体系,因此当然会有——
制皮铺子。
“唔……!”
两人不知怎么拐进了一个小巷,片刻后赶紧捂着鼻子跑了出来。
好臭!
要说有多臭,就像臭豆腐、纳豆、鲱鱼罐头搅在一起,再浇上勺化粪池的水炖半个钟头一个味道。
这与制皮工艺的原料密不可分。
稍微干净一点的有油鞣、烟熏、矾鞣法,传统因纽特人甚至会用尿液鞣制海豹皮,再用嘴咀嚼使其软化,但无论哪种都成本高昂,故而普及率低下。
所以中世纪早期,使用率最高的鞣皮法其实是粪鞣法,这里也是同样的。
没错,主要的原材料有两种,生石灰和人畜的粪便。
步骤简单概括下来,就是先将剥下的皮刮去油脂,用石灰水泡制,泡制后除去毛发,塞进装满排泄物的大桶(目的是借排泄物中的细菌使皮革软化,桶内的粪便和尿液是被不断加热的),之后用木棍来回捣,甚至让工人光着脚踩,一踩就是整日,如此重复数次,才能演变为贵族老爷们的手套和长靴。
即便工业革命后,制革业的发展也是一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剧毒化学物交响曲,铬鞣法所制皮革是白中泛蓝的,工厂废水残留的重金属离子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真要命…真要命……
两人慌不择路地逃出来,龙的嗅觉原本就比人敏感,萝妮扶着墙一阵干呕,少年则在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哈……哈……”
喘着粗气,用手帕抹去嘴角的口水。
“记、记住这条街,再也不要往里面去了!”
萝妮少有这般狼狈的表情,眼圈泛红,嘴角的涎液滴落,要哭出来似的。
少年连连点头,对这话真是再同意不过。
依诺克也不是没干过农活,堆肥亦是家常便饭,但发酵的臭味和制皮厂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宁可把脑袋埋进牛粪堆里过一天,也不愿在制皮厂中呼吸一分钟。
话说回来,还是东方鞣皮的法子相对文明。
相传黄帝最初使盐碱土鞣皮——虽然原理上行得通,但那毕竟是传说。
更可靠的说法是,公元前一千多年前,商朝才出现“革”的文字,西周史料便已经记载烟熏鞣皮法的技术,元代皮革需求量激增,由政府督建甸皮局,统一使用植鞣法。
尽管干净了些,但那毕竟是“相对”,皮革上刮下的肉腐败发臭的味道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抹消的。
将来一定要想个法子,把这个世界肮脏的制皮技术彻底摒弃——用什么都比粪便强。
萝妮的反胃感现在还没褪去,两人赶忙往空气清新的主街走。
怪不得要把作坊安置在偏僻小巷,要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设这种铺子还不得被愤怒的市民给砸了。
外出游玩的心情被消去大半,闲逛一刻钟后,走到了上次为少年紧急处理伤口的医院。
名义上的医院,其实只是理发店罢了。
仅有一个理发师兼大夫以及两人的护士,所用疗法也完全不可信。
不得不提的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治疗魔法”那么方便的东西。
所以救死扶伤还要靠医生,而他们动不动就放血灌'肠,要么就往胃里拼命灌大蒜,谁能遭得住。
上一次少年只是腹部的皮外伤,血已经止住了,大夫只需缝合伤口即可,还是在萝妮的强烈要求下一脸纳闷地用酒清洗了医疗用具。
他们没有消毒的概念,病人三分之一死在了手术台上,三分之一死于术后感染。
为了减轻痛苦,那位秃了一半头的老先生还要求少年喝一点颠茄汁,但被萝妮给拒绝了。
用量掌握不好甚至能要人的命,痛一点就痛一点吧,稍微忍忍就好。
现在那家诊所门口,“医生”和一名护士正在做着类似斩首的准备动作。
即一个女人跪在凳子前,将脑袋枕在凳子上,头顶夹着铁板,被护士扶住,医生则在她身侧,高高举起一柄木锤——
“萝妮,那是在做什么?”
伊诺克对这场景感到好奇。
“大概是麻醉吧。”
单纯喝颠茄汁或许还不能完全止痛,更稳妥的办法是让患者彻底昏过去。
想象一下吧,坐在一口大钟内,外面有人用攻城锤猛砸,那就是病人们的感受了。
“当——”
话音刚落大锤就挥下,萝妮不禁缩起肩膀,看着就头痛。
伴随金属震颤的余音,可怜的女人被护士给拖出来,耳朵流出鲜血,显然昏的不能更昏了。
三人将患者弄进理发店,简直是杀人藏尸的现场。
此时萝妮注意到,那个女人的右腿流出了粘稠的黄色液体,将亚麻布裙濡湿了一大块,或许是务农时不小心弄伤大腿,没有及时处理感染化脓了吧。
而严重化脓了,就要截肢。
至少在萝妮的前世,西罗马帝国之后直至十字军东征,许多大夫都是这样做的。
在没有有效麻醉剂的年代,手术室堪比血腥的屠宰场,达尔文放弃医学的缘由正是这般,那会儿医生也没工夫讲究手术的精准,他们更在乎“快”。
因为能将痛苦时间缩短到最小,快刀手才是时代的主流,截肢手术五分钟以内搞定,开颅甚至用不了四十秒。
理发店内拉起窗帘,但依然能看清护士按着女人大腿的剪影,理发师抡起一把锯子,登时便大刀阔斧地开工,血雾溅到帘上,留下一片细密的红点。
“咕…”
在街对面都能听见诊所里骨骼与钢铁摩擦的声音,少年对此惊恐不已,不由得喉头上下移动,吞着口水。
脸色变得铁青,看来真的很怕嘛,萝妮观察着那家伙的神色。
“看到了这场景,还想去当兵吗?”
这会儿的医生往往由剃头师傅兼任,尤其是军医,一把刀即能断发,又能修脚,还能开膛,有些部队甚至连剃头师傅都没有,干脆直接由士兵动手,更加不靠谱。
“我……”
“跟你说,上战场丢胳膊断腿可是常有的事。”
“……”
少年的眼皮有些跳动。
“我不会后悔的。”
“如果风之国受外敌侵扰,我无论如何都会回去。”
伊诺克扭过头,不再看血腥的场面。
“我是否愿意并不重要,那是责任,总有人要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