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约定为傍晚,回去后,萝妮始终惴惴不安。
休伯特没告诉要怎么和伊诺克见面,只是叫她老老实实地在卧室里面等。
这让萝妮感到忐忑,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想尽快见到少年,上次分别时他被弄昏,到现在也不知状况如何,父亲说他始终被软禁着,但凭父亲对异种族的态度,萝妮对那种说法心存疑虑。
她很担心,除非能见上一面,否则这种焦虑无法抹消。
倒在床上,辗转反侧。
休伯特的态度模棱两可,波澜不惊的个性又教人难猜透他在想什么。
话说回来,他是真的想帮助自己吗?
就算亲生兄妹,对素未谋面之人如此热情,那真的值得信赖吗?
萝妮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的确迫切地想了解伊诺克现今是何状况,暂时顾不得其它。
除此之外,作为人类联邦的骑士,若在异国他乡遇害绝对会引起外交问题,所以休伯特或父亲就算真的对伊诺克看不过眼,至少也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在此基础上,萝妮才敢做一些冒险的举止,譬如像现在这样,信任着那个从天而降的哥哥,让他把少年带来。
领主为骑士颁发的证明嵌有鲜血的契约,不仅能为远在天边的国王陛下呈现他们的面容和身份,如果在外遭遇不测,王城处也能得到讯息。
这便于战后的伤亡统计,也能应付现在这种状况——避免本国贵族在外被谋害。
虽然伊诺克并没有获得封地,也只是新晋骑士,甚至还背着受封的领主溜走了,但他毕竟也是获得承认的正式贵族,人类联邦势力庞大,就算是龙之国也不会想和他们发生纠纷。
可性命无虞,其它方面呢……
萝妮总是禁不住朝着最坏的方向想。
城内钟楼的声音响起了。
浑厚、悠远、洪亮,三个小时敲一次,每天撞钟八回,刚刚的钟声意味着当下已是午夜零时。
除此外,天气晴朗时可用赤道日晷判断时间,天阴时则用放在无风房子里的计时蜡烛,甚至干脆凭鸡叫作为撞钟的起始时刻。
受限于时代的生产力,平民用的石蜡蜡烛往往制造粗糙,点起来烟熏火燎,萝妮房间里用的则是蜂蜡蜡烛,烛身上铭刻着刻度,每根可点燃一小时。
烛火摇曳,金黄色的蜡油点点滴滴汇聚,凝成干涸的固体,这些蜂蜡将被仆人们回收再利用,因此不能随便丢掉。
“噔、噔噔。”
正当萝妮胡思乱想时,房间的窗子忽然响起几声敲击。
间隔分明,有规律,那显然不是鸟儿撞上窗户。
窗子是彩色琉璃制成,透光性并不很好,固定在墙上也不能打开,旁边的百叶窗才是透气用的。因此萝妮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这个年代不存在纯净的透明玻璃,彩琉璃也是昂贵的奢侈品,工人们用模子将琉璃浆吹成筒状,从中间剪开,再趁它未完全硬化时摊平,涂上颜料加热,这才能制成小块的琉璃,用铁丝拼出形状,只有教堂或大贵族的府邸用得起。
贵族们对琉璃的钟情,甚至有些人相信自己就是琉璃所构成的身躯。
莫非是休伯特说的……
她赶忙跑到窗前,撑开窗子才发现,有个黑黢黢的人影正吊在窗子下。
萝妮开启了夜视力,眼眸骤然变成两枚青色的亮点,这才看清,那不正是伊诺克吗?!
怎、怎么回事,从三层到地面的距离,普通人摔下去至少也要断两根骨头,他是怎么上来的?
再向下看,才发现窗沿不知怎的挂上了一枚铁钩,这家伙竟顺着一从那延下的一根绳子爬了上来。
这就是休伯特说的办法吗,太危险了,不慎失足可怎么办。
顾不得太多,她赶忙拉住少年的手。
“抓住,爬上来。”
萝妮用力,伊诺克也蹬着粗糙的墙壁,这才顺着狭小的窗子挤进。
“休伯特先生带我从关押的旅馆逃出来,又帮忙支开了看守窗子的卫兵,我才能偷偷来的……”
一边抖落身上的尘土,他一边说到。
“有受伤吗,还是被那些人给虐待了?”
萝妮赶忙关切地询问,上下打量着少年的身姿。
“没有,怎么会。”
伊诺克挥挥手,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仅没被虐待,说不定还吃胖了点。”
“……”
萝妮盯着对方,不知为何有点莫名地委屈。
不仅是委屈,还有近来担忧的压力,一并涌现了。
眼眶酸楚,但她并没哭出来。
萝妮虽然会哭,但绝不轻易流泪,可这会儿受激动的心情鼓动着,又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
于是她轻咬着嘴唇,做了个未经深思的决定,忽然上前抱住了少年。
左手搂着对方的脖颈,右手环住他的腰,那家伙太高,只好把脸埋进胸膛。
“萝妮……”
伊诺克被吓到了。
她极少做这样亲密的举动,今天是怎么了,虽然几日不见,也没必要如此吧。
他不知道的是萝妮近来时刻担忧自己的安危,几乎茶饭不思。
怀中女孩的身躯绸缎一般柔软,娇小玲珑,腰肢纤细,手臂似脆弱的柳枝般一折便断,脖颈处渗着使人恍然失神的幽香。
简直是精巧易碎的工艺品,伊诺克产生了如是错觉,不敢轻举妄动。
怕这份美好一触碰便消散了。
少年错愕,不知做什么好,但他清楚萝妮的反应过激了,只能先象征性地抚着对方的头,随即推开她的肩膀却步。
“这是怎么了?”
萝妮摇摇头。
她觉得自己很脆弱,又不愿意将脆弱表现出来。
无所不能的错觉将软弱埋没,实际上,她的内心一直都是个平凡又多愁善感的普通人,自前世就未曾变过。
如今身逢险境,才愿意承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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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自己是这个国家的王女殿下?!”
少年惊讶地叫出了声。
“等、小点声啊,你怕别人听不见吗。”
萝妮赶忙捂住伊诺克的嘴。
一番关切过问后,他们说起这个话题。
龙的身份就已经足够遥远了,如今更是相隔万里,少年心想。
自己一直以来都和一国王女共同旅行?
简直不敢相信。
萝妮仿佛又一次远在天边。
看她穿着一身华贵礼服,完全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姑娘。
“你在想什么?”
她凑过来,歪着头询问。
“不…没什么。”
少年迟疑片刻。
“我只是——”
未等他的话讲完,房间的大门忽然被猛地撞开,包括萝妮的父亲在内,一干人等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