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灯光从公寓楼房一层的某家店里散出，洒落在孤寞的路灯旁。
直至深夜仍旧营业的一家店。少女很熟悉这里，那是距自己住所很近的近邻。
“……是你啊。还是这么晚了才回家吗”
“已经快十点了………婆婆，这么拼命工作对身体不好的”
“哪里哪里~~还是老样子吗，龙一君……？”
龙一稍微寒暄了几句，夹子娴熟地把展柜内的食物夹到餐盘里，点餐结束后递给坐在送餐口的久美子婆婆。
“你身后的朋友好像不太高兴呢。吵架了吗？”
婆婆将便当简单地装入餐盒打包装袋，再度递回给龙一。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划过一丝困惑，用手指指龙一的身后———
那正是少女的同行之人，尾长谷千云。
明明身为男人，脸上却出现阴云四合之势、仿佛被强盗夺取了价值连城的财宝。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小气与吝啬，甚至比贪便宜的女性还要不堪。真是麻烦得要死。
龙一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随口扯了句诳语：
“………我的钱包丢了，所以久违地要请他来买单而已。他啊，是很小气的那种类型……”
“哦哦……那可真是…………”
“喂………死党还是男朋友什么的都好，快付账啊。”
龙一嘟囔的同时、以肘部对准他的心口，微微朝后一撞。
“————你这家伙！这种时候倒是丝毫不隐藏嘴脸了啊……！！”
似乎是被那毫不介意的轻佻态度激怒，千云猛然拽住了她的肩膀，嘴里发出啮齿类动物咀嚼的声音。
“……你吓到婆婆了。冷静”
“情况恶化到这种地步、到底要怎么冷静下来啊————！？”
一分钟后。
千云捂着自己肿胀的侧脸，佝偻着上半身一瘸一拐逃出了店。紧随其后的龙一摆出阴沉的表情，拳头咯咯作响。
“犯错的人又不是你，为什么要生气……？婆婆也……”
“对……对不起…………”【吓到婆婆的人明明是你吧……！】
千云害怕得牙齿直打颤，内心不忿却只能连连求饶。
似乎是为了寻找其他的话题，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解锁了手机屏幕——
“哈……就连舆论方面的压力也很大啊。话说，政府方面的情报力度进步了不止一点啊——你看，这张照片上有你的痕迹呢”
社交软件上赫然登上了与岛屿相关的数条话题推特，其点击与观看量也在短时间内爆炸式地增长到数十万条；甚至连Knight这个词语也被公开了。
官方发布的大型灾害研究结果不甚明晰，却意外地发布了参考用的现场拍摄图——
被分割的残余岛屿，在熊熊烈火中逐渐沉没的最后一幕。
光源黯淡且画质模糊的照片，很像是民间的胡乱抓拍；多亏其糟糕的拍摄技术，少女如蚊虫般的剪影并不明显。纯粹是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刁钻而已。
就这点东西一时间也会掀起网络风暴啊…………这种社会是多么堕落且无聊啊。
龙一的瞳内闪过一丝惊讶，但光芒很快熄灭了。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可恶、可恶…………
话说………你也会的吧？那种事————”
不甘的千云继续发动语言攻势，试图找茬来吸引对方的注意：
“也就是说，你也会——”
“……什么？”
“某一天因行动暴露而展开激战，负责恢复的同伴被敌方麾下的Knight偷袭并挟持的要命时刻——
面对强大的战力无能为力然后对方趾高气昂地发表【杀死你周围的同伴吧，这样我就会放了这家伙】的这种言论接着只有我洞悉你的全部弱点还恰巧站在你的身后在结合大局权衡利益以后将我灭口的这件事。
你·不·会·做·吧？”
——在疼痛催生的报复形态下、咄咄逼人地发表了被迫害之妄想系列假说的千云。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嗯、嗯…………真是要命了。
那么，对于你的账户余额现今降至两位数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真是稳若磐石的发言啊，完全摸不透这女人的想法。
如同经历了可怕的体力劳动，千云不得不弯下腰来喘着粗气。
当完全失去了与对方争论的想法时——
一阵温热的触感从脸边传来。
“……饭团？”
“就算玉子没睡，这个时候也没法给你做宵夜了。忍忍吧。”
龙一递来的是用竹签串好的碳烤饭团。其上均匀地涂抹着油和蘸料，于微弱的亮泽下滋生出诱人的香味。
不过，千云很确定这是饥饿造成的错觉。还有、完全不想接下眼前这个暴力女的馈赠。
“啊，谢了…………我还有别的选项吗？”
“深夜的公寓里，剩下的只有无糖咖啡……”
“是吗。话说你在做什么啊、居然还把钱花在这种地方…………唔，嗯，嗯~~
哦，还挺好吃的。虽然水准尚不及那个小鬼……”
粗略品评了饭团的味道，千云便毫不犹豫地大口咀嚼起来。
龙一扶着下巴，露出观赏动物进食的无趣表情。第二个饭团下肚后，她才缓缓说道：
“那个有名的花松君…………后来也被组织秘密处死。他的母亲在得知消息后疯掉了，在精神病院住了半年。”
“哦………然后呢”
“后来她一个人开了家卖寿司和饭团的店。喏，就是刚才那家店”
她的手抬向远处那家刚刚离开的店。
几乎是同一时间、千云如条件反射般将嘴里的碎屑一口气喷出，接着跪倒在地上以拖长的声音干呕着。
“噗、噗噗……！唔呕呕呕呕呕呕————”
“不能浪费食物哦——”
“…………喂喂、那不是很不妙吗。你想拿我试毒？”
“那家店我吃了快半年了，应该没问题——不过，看你的样子……！”
“没问题你个头啊！很可能只是没被毒死吧、你这百毒不侵者！！”
千云的反驳似乎很有气力十足，看来没有真的中毒。
“…………你没事啊？”
龙一定睛观察了千云几秒，确认没有异样后才放心伸出手将其搀扶起来。
“应该是【你没事吧？】才对吧！至少给我点关心的语气啊、喂！难道是对我还活着的现实感到嫌弃吗——————————！？
话说…………
哦呃，嗯嗯…………好像确实只是普通的饭团…………”
龙一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千云，叹了口气：
“她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那个店的话我稍微观察了一段时间，没有威胁。”
“是吗…………忘记了痛苦重新开始，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幸福……”
用手帕把脸擦干净，千云的眼中流露出伤感的颜色，双手机械地摆弄着手指穿透手帕的小戏法。
该回去了。
从底层一望过去，刚好发现514公寓位置的窗口还亮着灯光。为了确认公寓里的情况，两人决定一同上去看看。
“——我回来了。”
“喔！欢迎回来！”
屋里传来了玉子活跃的声音。还好一切平安无事。
只是——
穿着绵软的白裙子的女孩们，在线头与置物袋之类的杂物上跳着舞。修长可爱的肢体在灯光下闪耀，脸上的绯红色随着身形一同舞动。
是玉子和遥。两只小可爱像商铺热门的捆绑纪念品一样，总会同时出现在眼前。
“欸”
龙一的出现刚好打断了她们。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评论，她吞吐着发出疑问。
“……这是什么打扮？”
“我说你连这都不知道吗，那些书都白看了啊…………是女仆装啊，宅男的梦想装扮。”千云从龙一身后钻出，坏笑着解释道。
“哈？”
的确如他所说，那种衣物————白色荷叶边装饰的软绵绵围裙、以及白素色的连身长裙，头上还戴着猫耳一样的布制品。感觉确实像是西方风格的侍奉用服饰。
用厌恶的眼神端详着服装方面的新大陆，龙一紧皱眉头。
“那边的猥琐男、给我闭——”
玉子似乎相当不满千云的轻佻口气，大叫着试图扑过来。但她的粗鲁举动很快被身后的遥阻止了。
“抱、抱歉…………玉子只是太兴奋了所以才口无遮拦…………还有、打扰了！”
遥抱住玉子的手臂并捂住她的嘴，满面愧意地不断点头道歉。
还是别人家的小孩让人省心啊。龙一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将玉子拉到身边。
“那么，这些怪衣服是什么来路？”
“这些怪衣服是————女仆装一点也不奇怪好吧……！？明明超可爱的说……”
“是社团…………别的社团学姐们送来的礼物，作为当天试吃料理的回礼。”
玉子的反驳像猫咪发狂的叫声，遥则是简单解释了衣物的来路。
“开什么玩笑……？！”
龙一的脸色顷刻间变得阴沉，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未曾多说，她一把揪住玉子的衣领，朝里面的卧室走去——
【既然是从学校拿的东西，就必须先好好检查下再……！】
被习惯性的反侦察意识挟持，龙一的行为相当果断。倒霉的玉子在混乱的状态下、被狠狠地抛到床上。
“呀…………！”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玉子……？”
龙一沉住气大声质问着，额头上微微凸起青筋。
“姐姐、不要这么粗暴……！你、你到底想对人家做什么呀……！？”
“少废话、全脱了。”
斩钉截铁的性骚扰宣言。
“欸欸……？！”
玉子发出震惊且羞涩的声音。
脑里好似搅和着柠檬与芥末混合的酸辣汁液，大量分泌的多巴胺夺取了少女的理智。脸颊亦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香甜味道、暴涨的红色光晕将其瞬间占据。
那是，被意外惊喜刺激到语无伦次的表情。
与此同时——
偷偷藏在门外的遥，也做出了与玉子相同的反应。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呀！？】
【虽、虽然目的并没有达到…………没想到就这么意外地目睹了玉子酱人生最重要的一刻……！】
遥用手捂住双眼，满面羞惭地从手指缝里窥视着禁忌。
【刚才那种下流的说法………是、是强逼着玉子脱到**的意思吧……？！从语气上判断是脱时不能操之过急又不能太缓慢的意思、属于完全熟练掌握了夜晚型的大人间的情趣模式……！！】
【是我的失察、没能看出那女人如此饥渴的本性！本来是应该阻止的，但站在挚友的立场上我不能出手…………因为——】
【如果、如果那就是玉子的愿望的话……！！】
想要施加援手、却在泥潭的妄想漩涡中挣扎着的遥，竟动弹不得了。
【冷、冷静点…………这种色情的妄想，在那么正经的姐姐身上怎么可能发生呢！？】
她用拳头敲敲额头，试图说服自己。不过，现实却给予了遥最后一击。
“要、要温柔点哦，姐姐…………
玉子，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种时候还是粗暴点解决问题比较好。”
“呀……！！”
虽然玉子的嘴唇里发出嗔怪的呻吟声，但却一点也没抵抗的意思。
她的姐姐————也如野兽般进一步逼近了，在床上半跪着、眼里发出近似**的亮光。
【不、看来不可能反转了——】
遥的身体彻底脱力，屁股瞬间滑落到地板上。
“姐姐………………一定、一定要负责哦。”
“嗯…………我知道。”
遥咕噜一声猛地吞咽口水，
真的做了……！
明明平日里人畜无害，性格和认知近乎于小学生的那个玉子——居然展现了令魅魔甘拜下风的色诱技能！？
窝在床褥上顺从地扭动玉体，剥茧抽丝般逐件解下围裙，长裙，内衫…………布料如同纯洁的花瓣般凛然散落，奶油般柔滑细腻的双肩绽露而出。
很快，颤抖的肉体化作令人浮想联翩的半裸状。欲拒还迎的缓慢肢体动作糅合了少女的羞耻心、以及柔媚的诱惑力。
“太慢了……！”
姐姐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直接扑了过去。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足以载入人生的史册……！
沉溺于淫欲的姐妹、因不断暴走的青春欲火而揭开禁忌的成人大门——】
遥的眼珠不停地打转，脸红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啊啊…………！”
粉红色条纹的内衣裤相当可爱，充斥着少女纯洁妙曼的气味。它们在急颤之中解除束缚、即将滑落之时——
“停，这样就够了。”
龙一突然伸出手阻止了她。
“什………够了？怎么会……？”
玉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遮住胸部。她那复杂的媚笑、在被破坏的气氛中戛然而止。
龙一并没有做出想象中的过份举动，只是把手边纷乱堆积的女仆装拾起，仔细抖搂几下后认真折叠起来；接着转身从衣柜里抽出了几件睡衣。
“内衣至少不是别人施舍的，应该没问题。”
“欸……？”
玉子的瞳孔染上了漆黑之色。脑内如同被灌入了冰块般陷入可怕的迟滞，连脸颊也僵住了。
“所以说…………从外面带的物品统一都要仔细检查，将可能存在的发信器什么的完全排除掉。之前的训练里我应该提到过吧……”
“欸……？”
“欸什么欸啊，这些衣服都是需要仔细检查的，仅此而已。”
“欸…………………………………………哦。
姐姐…………不是因为想做那种事才…………？”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话说……身上都有味道了…！
今天的训练中止，你快点换上睡衣然后去洗澡吧。喏，把遥的睡衣也带上。”
痴痴地看着递过来的睡衣——
感受到沉重觉悟被背叛的少女，瞳孔在刹那间失去了光泽。
“啊”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玉子，突然发出了惊呼。
身后传来的熟悉的绵软触感——是源自某人的急切拥抱。
“抱歉、玉子酱……！没想到，结果还是……！”
“遥酱…………”
同样被背叛的还有不知所措的遥。
那些未在现实中诞生的**妄想…………急切求证却被无情推翻的窘迫心情，使得遥不知不觉和玉子站在了同一战线。
“没、没事的玉子酱…………我和家里通过电话了，今天也会留下来好好陪你的……！”
遥整理好玉子的长发和内衣肩带，勉强挤出平静的微笑。
“呜……”
“玉、玉子酱……？！”
在一如往常的温柔攻势下、玉子的防线一瞬被击溃。她把脸埋在遥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颓废地躺在大厅沙发上休息的千云，被响亮的哭闹声惊醒。
“女孩之间的交际…………真的超无聊啊。”
看来……这里的安全终于能保证了。他打着哈欠，不甘愿地走向玄关。
目标是楼下自己居住的房间。在太阳升起前，他只想稍微睡个懒觉。
“呜…………呜呜…………”
几十分钟后，玉子从浴室里踉跄地走了出来。换上睡衣在客厅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踢开门一脸委屈地背手踏入卧室。
和之前的样子不同，她的眼底染上了奇怪的红色痕迹。
卧室已经被整理好，而视作可疑衣物的女仆装已经被统统折叠好投入了透明塑胶袋内。这其中除了玉子所穿的女仆装，还有其他家政课上的实验品和残余布料。
“………”
玉子一语不发，撅起嘴角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可怜的女仆装。
“确实，没有任何可疑物掺杂进来。不过，下次就…………”
龙一面无表情地宣布着自己的检查结果。见玉子没有反应，她便转头看了过去。
“……眼框好红啊。洗发液进眼睛里了吗？”
“才、才没有哭呢…………玉子、才没有哭呢！”
“说什么呢…………”
所问非所答。听出了玉子的微弱哭腔，龙一感到不解。
“你怎么了？”
“……那些…………是我家政课的作业，能还给我吗？”
“…………好吧。下次这种检查工作记得自己独立完成。当然，我还会复查的。
出了问题我会不留情面的惩罚你的。”
“惩、惩罚……！！”
玉子再度被点燃。忘记了被姐姐夺走了亲手制作的衣物的委屈，体内觉醒了某种可怕的东西。
“哈啊~哈啊~~
姐姐…………想如何残酷地、轻蔑地、像单方面蹂躏的拷问一般、惩罚玉子呢……！？”
吐出粉红色的气团，发出不堪声音的玉子。即使压制住笑容、却依旧被那股变态里侵蚀了理智。
“别发出那种声音，给我认真点。”
“抱歉………”
为了冷静下来，玉子只得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面颊。手中拽着的、叠好的纯白衣物也在此时露了出来。
那是在藏在客厅的书包里的，另一件特别的衣物。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个…………这件，是我亲手做的。为了姐姐…………
姐姐，你喜欢吗？”
那是凭靠玉子想象中的尺寸、特别制作的最后一件女仆装。
为了使姐姐动容，她主动凑近并挥舞双臂、招摇地展示着衣物。
“居然还有啊……？”龙一捂住脑袋叹了口气。
“…………不喜欢吗？”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
“是、是吗…………”
自己的手艺无法被姐姐认可，玉子难为情地缩起肩膀。然而，那件衣服的布料颜色与款式很是眼熟，龙一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这件没问题吧？”
“嗯…………嗯。毕竟是我亲手做的，布料和试做品已经被姐姐检查过了…………
虽然是第一次家政课的练习，不过…………”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没有检查的必要了。
龙一松了口气，伸出手来轻抚着玉子的脑袋。
“……呀…！”
“…………只是初次作业就能完善至此，而且也没受伤。干得好。”
“因为…………很喜欢。制作时尽量小心些就可以了，既不想伤害衣服也不想被她所伤…………”
玉子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
“是吗………谢谢。我收下了。”
龙一的表情似乎柔和了几分，但整体依旧维持着无表情的常态。
【几乎没有表情的姐姐…………会有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的那一天吗……？】
和姐姐对视时，玉子总会不自觉地为这件事苦恼。
“姐姐。”
“什么……？”
“现在………就试一下这件衣服怎么样？”
“这种太羞耻了…………还是下次吧。”
无法接受、也无法立刻穿上那种显眼的衣物。龙一取出衣柜里的睡衣，迅速离开了卧室。
“噗…………那个姐姐、居然会说【羞耻】这种词……”
玉子强忍笑意，满身放松地扑向了床。
收拾好全部的衣物，顺手将决胜用的女仆装举过头顶，满心欢喜地将其揽入怀里。
“嘻嘻…………”
姐姐穿上这身衣服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吧。
◇
时间来到沉默的十月初。
大约半个月过去了————也许连创造这世界的神也看不下去了吧，便策划了一段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这期间没再发生什么惨烈的灾害事件，说起来也算是好事一桩。
兰薐高中某栋教学楼的天台上，几个坐在石阶旁的高中生男女一边吃着午饭，一边谈论着各班发生的琐事趣闻。
直到边上的麻花辫少女昏睡过去，男生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位班长大人、终于睡着了……”
“嗯。”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啊，虽然稍微有点过于健谈了…………好像你们的关系还不错？”
“嗯。”
“……”
梳着麻花辫的金发少女是高中部二年A班的班长，宫小路真由。男生则是B班的尾长谷千云。
而应付千云的话的无表情少女，即是龙一。由于几乎听不懂两人间的闲聊，她只好盯着手机查看过去数周的情报资料；看得入神时，推开便当盒盖却忘了动筷子。
那场遗憾的战斗结束后，龙一曾多次晕倒在学校里。那与课堂上的贪睡无关，她的昏睡地点稳固地保持在厕所、楼梯间以及操场。
也许是战斗引发的后遗症吧。面对保健室老师的追问时，则是以贫血作为借口隐瞒过去了。
“亏你还能沉得住气…………这个味道的感觉，是贫穷啊。”
他低头嗅嗅龙一便当盒里的味道，皱了皱眉。即使味道没变，天妇罗和肉团子的量却较以前少了好多。
“……啰嗦。”
龙一把千云的头用力推开，才举起了筷子。
千云不知趣地倒在地上，双手抵在脑后抻着懒腰。他始终认为，龙一的昏迷还有别的理由。虽然想模仿旁边的那位班长一样小睡一阵，直至上课铃响起……把烦心事暂时抛诸脑后……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目前的生活越是沉寂，就越使人心底不安。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了。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啊————这个月的房租该怎么办啊。真的要去商业区做公开表演吗……”
他故意拖长音调、发出被愚弄的、滑稽的声音。
这些只是逃避现实的自嘲罢了。
自月见姬岛的沉没事件发生两周后，这个国家…………不，简直是世界发生了剧变。
因谛阿厄泛滥而蕴育出的怪物·Devil，使得日本陷入短期的混乱。
或是阴险而肮脏的魔物，或是残酷而巨大的怪物………无论是哪种，目前的政府也无力抵抗这种近乎灭绝程度的天灾。
Knight的存在………仍旧隐藏于黑暗之中，但Devil这个词却出现在政府已公布的超自然大宗灾害档案记录上——
Devil（恶魔）。
出现原因不明，存在意义不明，只是诞生于世便无规则肆意残杀人类的怪物。
出现时间及空间无法预测、无法规避，灾害规模极大并伴随着爆炸、震动，并容易引发其他诸多自然灾害现象，造成连锁反应。
其存在本身就支配着离奇怪异的可怕力量，总会突然现身、并且肆意破坏街道。
虽对人类抱有强烈的暴食欲与攻击欲，但根据受灾现场的调查表明，曾有少量猫科或犬科动物成功生还并啃食人类尸体的痕迹存在。
基本可以确定，Devil对除人类以外的生物无任何威胁。
似乎还有针对这种灾难级事件，政府将再度设立特殊防卫部队之类的传言存在，只是这种消息目前无法考证。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种时候总有人会站出来做些什么的。
还有…………龙一对以上事情似乎都不太感兴趣。
加班加点的夜间调查工作依旧是常态，只是最近连深夜的咖啡也喝不起了。虽然不清楚她在忙什么，不过至少手机成了她最好的沟通对象。
只是，没有收入、没有资金来源，就这么尴尬地混着日子终归不是办法。
“那个………今后的预算问题你打算怎么解决？就算靠房租能勉强应付生活开支…………总归也支撑不了太久。”
千云用力敲了敲太阳穴，装出一脸正经的表情说道。
事实上他早已打好了小算盘。总之先提出决定未来的建设性问题，根据对方的反应决定进退吧。
当然，结合现在的处境，这种问法差不多和【今天的晚饭吃什么？】的意思很像。中文里有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个负责作饭的小鬼头也快到极限了。
龙一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炽热的目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晚饭是荞麦面。”
“你啊，适可而止吧………！
我问的当然是今后的出路。”
“………这点事还想不明白吗？”
她终于态度认真地反问了一次。
但是，那种冰冷生硬的感觉，甚至比十月的天气还要阴冷潮湿。她肯定不是在说晚饭的事。
千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不，我不明白。”
他的语气同样强硬。
不知什么时候，龙一手中的料理餐盒已经空了。她简单地收拾了碗筷，一脸怅然地倚在不远处的栏杆边上，空洞的双眼凝望着天空。
“嗝~
当然只能重操旧业了。避开S组织盯上的特别委托，只接部分地下黑活的话……”
千云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抖了一下。
这种事、他完全没有听过。他差点忘记这个女人的本质了。
“你…………又要去杀人？”
“…………”
焦躁不堪的千云急切地扑到她的面前，拽住其领口用力摇晃着。
“喂…………喂！不是约定好不再接触那种事、金盆洗手了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达成我的目的，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
“……不行。”
“你说什么……？”
千云深深低下头，声音既沮丧又低沉。
“我不清楚那小鬼是否有成为杀手的志愿………不过，她知道了你在背地里做这种事，一定会难过的吧。”
“吵死了。”龙一的头摆向一边。
“而且，基于原则我也不会帮你…………希望你收回前言。”
龙一用手掌弹开千云，一瞬的猛烈拍击令千云的手腕顷刻变得红肿。
“呃……！”
“我可没时间和你玩过家家游戏，小屁孩儿…………阻挠我的后果你知道的吧。”
她整理好自己的领口，目光在冷冽的氛围里划过几分厌烦。
千云的面颊一抖，骤然惊出一身冷汗。那种看着苍蝇的眼神，就代表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只是，那并不是她的真心。换做是以前大概会直接拔剑吧。
【那就是承担了许多、并做好相应觉悟的证据吗…………这样的话…………】
他将双手摊开，露出扑克牌般的笑脸，努力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好。
“是、是，我知道…………不过有些话我还是非说不可。
你的所作所为，也是菲奥娜这类人诞生的原因不是吗。”
“…………！”
龙一的眉头颤动了一下，右手紧紧攥住了另一边的手臂。
看来这也是她动摇的根源吧。为了说服龙一，千云以尖厉的言锋乘势追击。
“为了保护自己的重要之人，去伤害更多和自己类似的存在…………会阻挠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月见姬岛的灾难亦是如此。如果你仍旧一意孤行的话，憎恨的连锁将永不停息。”
龙一沉默了。半响，她瘫倒在地面上双腿摆出不像话的坐姿，用手捂住额头。
“那…………我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既无奈又无力，冷静的气息刹那间消散全无。千云在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彻底观察了龙一一圈，直至确定对方没有像平时那样晕过去时，方才气喘吁吁地放下了戒备。
“……我猜猜吧。那孩子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嗯。”
“这个反应…………连你也不是很清楚对吗”
千云察觉到有关【池鲤鲋玉子】的一些事很不对劲。
在她的姐姐身上…………只是稍微试探、便可察觉到一股无法遏制的焦躁。这种事会发生在龙一身上是很蹊跷的————毕竟她可是【龙】啊。不只是战斗能力，精湛的推理力与丰富的知识都是她的羽翼，这样的她居然会对那个小鬼感到没辙……
不过，【那就只是个性格稍微古怪的普通小鬼】——能得出这种肤浅结论的自己明显也不合格啊。
“玉子…………已经是初中生的年纪了。也许以后她的身上还会发生什么连我也无法控制的事情……
我可以拿任何事物做赌注，唯独她不行…！”
龙一紧抱着脑袋，嘶鸣逐渐无法控制。再这么下去真由就要被吵醒了。
“哈………你先冷静点，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总之是需要预算对吧？”
“你有办法……？”
“打工啊打工~对高中生而言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摆出一副极为轻松的口吻，千云嬉笑着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
“嗯~是啊。
不过，确实一般的方法是行不通。不过像你这种略有【天资】的女孩，在符合大众认知的社会里还是有一点可发挥的长处的。想赚钱并不难。”
“天资？你指的是…………”
龙一的头微微倾斜，像人偶一般微妙地做出可爱的举动。那是她以自身超脱了普通社会认知的一部分过激常识为基础、展开精密思考时才有的动作。
和她交往过一段时间的千云对此稍有了解。直到她的脸颊浮上了一抹绯红，千云才满意地点点头。
“那个吗”
“是啊。就是那个……！”
答案只有一个。
“出卖身体吗”
不假思索便直接点头认可的千云，脸部的肌肉因放松而舒缓起来。
“嗯嗯~没错……………………
才不是——才不是！！我说的是去赌场啊！”
接着便脸色铁青地否决掉了。
“为什么”龙一略显不满地撅嘴反问道。
“啊啊…………是你对【赌】的执念啊。即使在残酷的战场上也可以瞬间做出相当的判断，那也是赌博的一种啊。将能力适当运用在那种渠道上，说不准行得通……”
“……无聊。还是我的提案更可靠吧。”
“嗯？你在说啥…………
嘛、嘛、嘛~~虽然可是大概、反正我是没有反对意见的，不过小鬼头肯定会…………”
【玉子……酱！】
如同头顶被冰桶袭击了一般，千云捂住嘴唇强忍住突如其来的呕吐及眩晕感、已扼制住那股强烈的恶寒。
至于源头是谁他不想多提。
被掺了泻药的料理坑害的事情、到现在还令胃部隐隐作痛。大概是受到那种感情的影响，他开始语言紊乱、神态迷离。
【引发了这种话题还不制止事态发展的我，也许真的会被小鬼鸩杀吧…………毕竟在现在的状况下，居然还把她的姐姐给逼到那种、那种场合去赚钱……！】
千云露出疲惫的神情，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龙一虽没能理解他的想法，却并未追究下去。
“开玩笑的。我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满足人类欲望的存在。”
“哈？”
【你居然会开玩笑吗。】
【不行了。就算是擅长精神战的我也……！】
千云再也没有力气吐槽了，干脆直接摆烂、伸开手脚静静躺在地上。
望着倒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千云的侧脸，龙一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她短暂沉思了一会儿，做出结论：
“事到如今，也只能把账户里的钱追回来了。
也就是说现在缺少的，是能够完成这种委托的人才和启动资金吗…………一子小姐过世的现在，应该只有那个人能帮到我了。”
“我的姐姐吗…………
什么？！拥有与一子姐姐才能相当的人…………真的存在吗？”
对于龙一出乎意料的发言，千云不禁目瞪口呆，发出错愕的惊叹。
“怎么说呢…………是个让我很不爽的人。”
◇
这次也回得很晚。
抚过手背的旧伤，心脏因缠绕的紧张感而微微跳动。
“……没事的。姐姐大人很温柔，所以……”
遥像是有意欺骗自己一般低声说道。
最近几次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那个人差不多该生气了。
“姐姐大人…………”
遥小心地推开房门，探出脑袋向屋里窥望着。
地下室里一片昏暗。住在这里的主人很讨厌用电，所以光源全部用蜡烛替换掉了。由于光源稀少且不稳定，遥不得不眯起眼睛走向房间尽头。
“姐姐大人，我回来了。”
遥从喉咙里努力挤出声音，同时尽量保持平和的笑容。
果然————她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姐姐大人】的紧迫压力。
那个人坐在与房间风格不符的、锁链环绕的王座上，身披棕熊般宽大的睡袍，左手抵着一柄散发腥味的太刀。
遥放下书包，向前鞠躬微微行礼的同时，向王座小心地瞄了一眼——
什么也看不到。果然，那顶睡帽还是遮蔽了她的面孔。
令人感到压抑却无比熟悉的光景呢。不过，即使再怎么不堪，这里依旧是少女的归宿。
“你最近回得很晚，遥。”
睡帽里传出低沉而愠怒的质问声。看来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非常抱歉，姐姐大人…………我，交到了朋友哦。”
“…………【朋友】？”
“嗯。既可爱又有趣的朋友，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呢。”
“…………所以？”
“最近一直陪着她在学校里参加社团活动，所以花了点时间、咕……！”
一声沉闷微弱的悲鸣在漆黑里迸发，遥的脸在一瞬间扭曲变形。
那是完全不留情面的、如铁锤般的猛烈一击。
“和目的无关的私自外出，是不被允许的吧…………遥。”
刀背上的几根发丝惨淡地飘落。睡袍下的手腕用力抖了一抖，才收回了太刀。
突如起来的施暴使得遥发出低沉的悲鸣。她的嘴角渗出小股鲜血，像条受伤的柴犬一般颤抖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捂住腮帮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着，好不容易抑制住燃烧般的撕裂感。
只是————
遥的脸上没有愤怒或是悲伤，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
她只是简单地擦干脸颊上的血，接着乖巧地跪坐在地板上。简直是对这种程度的暴行毫不在意的反应。
在即将燃尽的烛火照耀下，她略显憔悴的神态显得愈加无力。
“…………对不起。遥是………得到了骑士·Dragonblade的一部分情报，才擅自行动的……
非常抱歉，姐姐大人。”
似乎是为了乞得谅解，遥将身体前倾、直至额头磕地，做出了十分标准的土下座。
“……这样啊。
把你知道的所有情报………一字不漏地给我吐出来。”
她徐徐抬起遥的下颚，语气冰冷地发出命令。
“……是，姐姐大人。”
将大致的消息情报整理并口述出来，今天的工作便算是结束了。
被称作姐姐大人的女人从王座上徐徐起身，踏着沉重的步子迈向浴室，遥亦紧随其后。两人沉溺于暗夜的行动，总是无声而默契。
遥一手探入盆内，一手用水瓢加入冷水，直到将滚烫的泉水调整至习惯的温度，双手的动作方才停下。
“哗啦……”
姐姐大人先一步入水，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似乎今天也很满足呢。
匆匆地褪去身上的衣物后，遥收敛着散漫自由的心性缓缓入水。在姐姐大人面前随意放肆的话，就又要吃巴掌了。
混杂着花瓣气味的圆木浴桶，其内部空间大得足以容纳少女们同时洗浴。
“咕啊……！”
一捧温水从遥的头顶灌过来，刺激到了脸上的肿包，她的唇里不由得吐出了吃痛的嘶嘶声。
更多的水流从眼前划过，眼前那近乎饱和的暖橙色发丝便模糊起来了。
“遥，疼吗？”
藏在浓密长发下的声音似乎隐隐作痛。
姐姐大人似乎永远披着一层尊贵与神秘的面纱，即使洗澡时也是刻意地披头散发，几乎看不到脸。
“不，完全不痛……遥的全部都是姐姐大人赐予的，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她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颜色，沉淀着的幸福亦如温泉里沉浮的丝丝霞光。
【姐姐大人真的非常温柔呢。如果打在脸上的是手掌，恐怕又要脱层皮了。】
洗漱完毕后，遥换上了单薄的睡衣，一如往常地把厨房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打扫干净。简单的清理工作结束后，她略显疲惫地揉揉双眼，最后再打扫一遍所有点着蜡烛的房间。
很快，除了休息用的内室，所有房间的蜡烛都熄灭了。
“……今天也要侍寝吗？姐姐大人”
仔细地洗过双手后，遥气息低沉地一头撞在床上的姐姐大人的肚子上。临睡前的问候必不可少。
所谓的侍寝，也就只是陪着姐姐大人睡觉而已。不会有什么过份的事情发生……
“不………计划变更了。日后的行动也许会需要你，所以…………
遥，你需要充分的休息。”
姐姐揉捏着遥那湿漉漉的发丝，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她终于睡去了。遥拉起一条厚厚的被子替换了自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床铺。
“遥明白了。”
属于纪野遥的平淡无奇的一天，就此结束。
◇
“哈——————”
千云肆意地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哈欠。
脑袋似乎异常沉重，弯腰慢行的同时脸几乎快耷拉到了地面。
迈着艰难缓慢的步伐，从熟悉的江阪町街道上默默离去。双手乏力地揣入裤袋里，表情如生过一场大病般萎靡不振。
嘴上虽说着【打工、打工】的口号，但白天上学、晚上兼职并占用休息时间的生活方式…………也很难适应啊。加上最近的蹭饭量骤减，千云的身体很快便吃不消了。
明明是周末，自己却因不可逆的成绩问题被迫留在教室参加补习。苛刻且繁琐无味的补课时间，可比逃脱水牢的表演更难熬。虽然偷偷用手机查了下兼职的信息，不过却少有收获。
“………早知道就认真学习了。不过最近真的好忙啊…………话说到底要去哪里打工比较好呢”
枯燥乏味的补课时间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享受青春的自由活动——才怪啊。
要找到时薪高一点的地方打工才行。再这么磨磨蹭蹭的、就连这个月的房租也付不起了……！
如此卑微地嘀咕着的同时，千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可怕的脸。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预算是最重要的】
【我可以申请去工作吗……？】
【那种事自己斟酌。总之，如果没有收入还敢把钱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你明白的吧？】
【……】
被那位可怕的房东女人如此威胁过的记忆，令千云犹疑不决。
连房租也付不了的自己，也许会被直接赶出去吧。陷于目前的贫困窘境下，自己作为棋子被提前舍弃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
“哦，到了。”
即使眼神涣散，但身体却习惯性地停了下来。
眼前是是一家新开不久，私人经营的咖啡店。
【香取珈琲店】。招牌是橙色边框搭配细瘦字体，屋体多为巧妙的彩绘墙面，整体为新潮、充满活力的风格。门口有写着活动日优惠内容与推荐套餐的黑板，以及发着传单的年轻服务生们。
不过此刻的千云只想喝杯咖啡稍微提提神，完全没有看黑板的心情。他草率地接下了服务生们的两份传单，径直推开店门。
“哦，”
屋内砌着质朴的红砖，头顶满是充满暖色系的灯光。仿佛一进店里就能感受到治愈。
“咳咳。欢迎光临————”
只是，一个响亮却并不热情的问候不合时宜地搅扰了他的兴致。
“嗯……”
声音的源头好像是个穿着白色长裙的服务生。
简直完全是没有一点热情、甚至连虚伪都懒得伪装的口吻啊。千云应付着冷哼了一声，揉揉惺忪的双眼，靠近窗边的后排单人座位上顺势坐下。
那种粗糙的服务必定是新人吧。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菜单，主人。想来点什么？”
不知何时，这位突兀的女仆已经窜到了自己的身边，递过一份精致的菜单。
点菜倒是习以为常，只是————
这种稍微有点讨厌的声音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要…………一杯冰咖啡和一份烤舒芙蕾松饼吧，咖啡多加一颗糖。”
千云轻轻叹了口气，点了店内比较普通的招牌菜。这家店的特色便是纯正的浓缩意式咖啡与窑烤系列餐点，虽然两样都买不起，但点些便宜的压缩版还是没问题的。
“……知道了，主人。”
等等。这个声音……
待到千云抬起头时，那位小姐已经走远了。
罢了，在这种在招聘网站的浏览进程。
“……冰咖啡和烤舒芙蕾松饼各一份，主人。”
几分钟后，那个无精打采的声音再度出现。
千云悻悻地收起手机，眼前却逐渐明亮起来。
松饼色泽明亮，咖啡浓醇冰凉，一切是那么的普通与完美，似乎用餐的不协调感顷刻间减弱了。喉咙的干渴感驱使他先抬起咖啡杯，小啜了一口。
“唔……”
细腻的冰凉舒缓了神经，舌头却被那不合时宜的苦涩刺激得打卷。很明显，连加糖这种小事也被这个糊涂的新人给忽略了。
“啧…………不好意思……”
本想对此发动吐槽攻势的千云，此刻却一脸异讶地急速摒住呼吸。
理由只有一个————眼前清晰出现一道不可思议的身姿。
“啊”
与此同时，女仆也发出了惊叹。
“噗——————————咳、咳咳咳……”
爆炸般的浓稠液体从千云的口鼻内喷溅而出，将对面的女仆淋了个透心凉。
“这位客人…………很恶心啊。”
女仆面无表情地甩动脸颊，用手指捻起衣衫上几股粘稠的细丝，眼里的愠怒色逐渐由【被垃圾玷污了】的空虚感染成无可撼动的漆黑。
“龙…………龙一？！
喂喂、居然是猫耳加女仆装吗……！”
是的。站在千云面前的正是穿着女仆装的龙一。
不过，那套荷叶边的衣物并非完全合身：
露出度极高、尺寸微薄的白色短裙在空气中瑟瑟发抖，几近完美地暴露了臀部微妙曲线；
胸口与腹部的布料亦严重不足，光滑白皙的皮屑自块状间隙内无拘束地弹出；
此外，头上还恰到好处地顶着一个毛茸茸的猫耳头饰。
虽然感觉上与成人杂志封面上的女郎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那异常贫瘠的胸部以及略显瘦弱的身材，完全无法与【色情】【性感】这种词产生联系；只能让人联想到伪娘罢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龙一用纸巾擦拭了身上的不明液体，脸上燃起了一抹惨烈的羞耻色。那是受够了相识之人嘲笑的愤怒、 在理智的拷问下逐渐发狂的征兆。
注视着那种地狱般的眼神、简直连手边咖啡杯里的冰块似乎都在加速融化了。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呼呼………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那是什么装扮啊、超——超恶心…………！！”
平日里沉稳温顺的千云君，此刻如寻衅挑事的恶霸一般，发出不像话的、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站在道德与理性制高点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能够拽住这位平日里只有非常识与超逻辑的怪兽的把柄的瞬间……其满足感堪比征服全世界。
“呼…………女仆小姐，我可是一直、一直都~~希望能看到你的这种表情呢。
想要动手却迫于身份只能低头乞怜的这·副·模·样~~”
乘胜追击的嘲讽如剑刃般锋利，简直闪得人睁不开眼。
龙一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好意思这位客人。这里、可不是那种店！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吧台内窜出一道华丽的金色闪光，厉声喝道。那是另一位女仆，从龙一的身后大踏步地走出。
然而————
看到千云的一刹那，她的喊声如同被吞下年糕一般猛地噎住了。
新的女仆居然是二年A班的班长，宫小路真由。
日前在学校楼顶一同吃过午饭的缘故，千云一眼便认出了她。不过，她穿着的明显是店里提供版本的、还看得下去的正常尺寸的女仆装。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么尾长谷君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啊！？”
真由有些犹豫地用手遮住身上的衣物，脸颊泛红地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然而，迎接她的并不是对方的解释，而是持续不断的拍照。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不、不准拍！话说你到底在拍哪里啊……！？”
真由将裙摆死死抵住、朝千云直扑过去，试图抢下他手上不断迸射闪光的手机。
千云的手法如洗牌般非常灵巧。左右手交叠着把手机扔来扔去的戏法，把真由耍得一团糟。
“抱歉抱歉、已经迟了…………这个是真的忍不住。作为在下珍贵记忆的见证，这些照片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他故意露了个破绽，最终手机被真由抢下了。屏幕上显示着【图片已经成功发送】的短讯。
“什么……！？”
“没事的。我的主要袭击目标，只有这位勇敢且飒爽的女仆小姐而已~”
千云做出举手投降状，眼光却依旧瞟向龙一。原来镜头进攻的方向，始终只捕捉了衣着暴露的龙一一人而已。
“什么啊………………是说我的魅力不如龙一酱吗！？”
“不，真由酱你也很可爱噢。（到底哪边才好啊……？）”
“真由酱，这位恶心的客人只是在想一些麻烦事而已，不用理他。”
店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缓和了几分，几位年轻人绕在餐桌旁聊起了天。
直到另一名女仆的出现。
“龙一，真由，你们在做什么？”
“对不起…………千云，今天的事回去再说，我还要工作。”
“没事的~适当的宣传可以增加店的知名度不是吗。帅哥，麻烦再给我们多拍几张吧————来、来，龙一酱和真由酱也一起……！”
女仆的声音虽然低沉，身上却带着一股食材潮湿的特殊霉味，感觉应该是刚从后厨出来的女仆队大姐。
她拉过两个女孩，用手臂抱住她们的肩膀摆出剪刀手。
“哦，这位大姐你很懂吗——！”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龙一酱的工作服露出度比你要高多了，她也接受了所有期待的目光继续工作了不是吗。你也稍微学习一下那份冷静从容如何——？”
女仆大姐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爽朗微笑的同时露出闪亮的牙齿。
“听上去只是单纯的不知廉耻而已……”
“是在说我吗？”
“不、不不………只是那种程度的尺寸我真的没勇气穿啦！”
千云拿回自己的手机，将几位可爱的女仆在屏幕中不断放大。
瞳孔逐渐聚焦，视线集中在几个人的脸上的同时——
他僵住了。
在甜腻温暖的气息中，几根快掉线的神经才稍有运作，却一个可怕的念头被电得麻痹了。
当视线捕捉到了那个声音源头的同时，他震惊得下巴几乎要脱臼了。
“你是…………………叶山。”
是的。
从少女们中间涌出来的，是苍白的脸颊，是灰褐色的潮湿弯曲长发。
至于那张脸上想表达的东西…………绝对没有错，那简直是可怖的微笑。
窥探灵魂深处、却不可见其灵魂的真实表演，是比魔术可怕一万倍的技术。
叶山真弓。
不…………真正的叶山早已失踪。这是拿走了她身份的、那个人……！
【ZERO……！】
千云默默放下了手机，脸色铁青地将手伸进口袋。
印章就在口袋里，触手可及。随时可以变身。要杀死无防备的ZERO、只需要几秒……！
“帅哥你怎么了？已经拍好了吗？”
叶山真弓走近餐桌，用手指敲敲若有余温的手机壳。
千云一边舔着舌头，一边低头回避了她的视线。额头上浮现汗水的同时，杀意渐露。
【杀了她。或是……】
犹疑了好一会儿，他才站了起来。
最后，他选择握住龙一的手腕，拉着她朝门口处的窗户边缘走去。
“喂…………那个人为什么也在这里？”
他用手挡住嘴巴，凑近对方的耳朵发出细小的声音。
“……是她强拽着我到这个时薪稍高一点的店来打工的。”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吧？”
“还能是谁？真是的……”
可龙一却完全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似乎她们才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同僚。
“打工…………那家伙、装成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和你保持友好关系？开什么玩笑……？”
ZERO是何等危险的存在。居然和他建立虚伪而危险的友谊关系，是打算反套出情报吗……真是愚蠢的决策。
“我也无法理解…………不过我会特别留意她的。从她的身上感知不到一点杀意……”
“上次你被菲奥娜他们袭击、十有八九就是她策划的，明白吗……？
现在还敢和她共事、这不是与狼共舞吗——你这白痴、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吗……？！”
千云语气粗暴，手指几乎快指到龙一鼻尖上了。
【对这女人的智慧过于高估了吗…………不过，我为什么会发火呢——】
因愠怒而失去理智的一阵低吼，引起周围诸多奇怪的目光。龙一推开千云的手，皱起眉头：
“冷静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今打草惊蛇只是自乱阵脚罢了。至今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对我有敌意…………
袭击我的话，动机又是什么？钱吗？”
“就凭你叛离组织这一条，那些人早晚都会腾出手对付你。至于证据吗……”
“哈……？”
“哎、我都被你给气糊涂了……阿道夫倒算得上是人证，不过眼下他也外出执行任务了……”
“再怎么强大或阴险，她终究也是人类。而且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反诅咒限制，不会像上次那样。一旦她的行为不轨，我就直接干掉她。”
“我懂了。她以前没少做你的工作吧？说起来我只能算是个半桶水的后辈……”
“……你说够了吗？”
“切。虽然这么说违背了我的原则…………不过我倒希望你现在就动手。在什么事发生之前……”
龙一一脸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他的态度是从看到那个退役的叶山身上开始转变的。她有那么出名吗？这种程度就大惊小怪，果然还是小鬼程度的思维吗……】
“对了，别告诉玉子我在这。”
“晚了，她现在正在朝这边狂奔呢。”
“你找死吗…………！？”
龙一散发出浓烈的杀气、像提溜着兔子般拽住千云的领带一口气抬起——
“唔噢…………咳、咳咳啊啊啊啊啊————我快、不能呼吸了……！”
“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添乱…………果然不在你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你是不会反省的……！！”
“住手…………不、不要杀我！！”
千云口吐白沫、拼死求饶。
在呼吸困难的弥留状态下，仿佛看到了三途川的悬衣妪。
“啊嘞……？”
脖子上异常的压迫感消失了。当千云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瘫倒在原来的座位上。
不知为何，龙一竟然迟疑地咬住牙齿、颔首行礼。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边了。
千云眉头微微抖动，灵光一闪。似乎是终于理解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口吻有力了许多：
“嗯~~咳咳！你、你想对主人做什么？”
“啊……？”
果然她还不明白——这就是情报压倒性不足所导致的恶果啊。
千云将桌上的咖啡杯举起，仰头猛喝一大口、嘴角露出邪笑。
咖啡馆门口的黑板一般是宣发某时段的特惠活动。今天的活动自己统统都没有看，不过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这里原本就不是女仆咖啡厅，所以今天也只是开展了特定的女仆日活动而已，其目的大概是与对面的咖啡厅竞争吧。
不过龙一这种人、绝对是对女仆这种设定一无所知的。
“我是————【主人】，对吧？
然后，这种蛮横的嘴脸就是你面对主人的态度吗，女仆小姐？”
“真、真的很抱歉…………主人大人…………”
龙一一脸不解地说道。与周围其他的女仆们的眼神交流中，她口齿笨拙地吐出道歉的词。
“认错态度还不够诚恳呢。那副骄·慢·跋·扈·的·本·性不好好收敛些的话、会被投诉哦~~【池鲤鲋】是吧…？”
千云以轻佻的态度说道。接着伸出手指点了点龙一的胸牌。客人的投诉会导致员工的薪水降低甚至归零，情况严重的话也许会被解雇。
【果然这才是她的命脉啊。将军了——】
“可，可恶…………主人…………大人…………！”
“再诚恳一点、再……！”
“主、人…………大…………人……！！”
龙一的脸颊微微泛起潮红，连腰也弯得更低了。
这简直是客人单方面的刁难吧，不过女仆的暴力行为也是确实的，就算道歉PLAY玩得过份些也……
“你们在干什么？”
在这微妙的主仆关系蹩脚上演的同时，一个沙哑的声音插入其中。
两人吃惊地扭过头去，没想到出现的竟是目光呆滞的玉子。
“小鬼……？”
“死吧杂碎。”
玉子冷笑的同时，眼神里只有空虚的黑暗。她从袖口里喷出大量的白色符纸，一股脑地甩向千云的脸。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烈的尖叫声爆发的几分钟后。
千云的臀部插着刀叉与汤匙，整个下半身直接瘫倒在桌面上，而沾满不知名液体的脸也狼狈地亲吻着地板。除此之外，符咒如同蚕茧一般将其牢牢束缚住，使之动弹不得。
玉子扶住膝盖喘着粗气，脸上冒出热汗。即使封印结束，她还是一边呢喃咒骂以发泄情绪，一边朝千云的屁股上投掷更多的垃圾。
“碍事的人终于可以暂时闭上嘴了。咳咳……
姐~姐————！”
整理出一个甜蜜温暖的笑容，玉子立马扑向龙一。
“……靠近我之前，先把那些符咒收起来好吗？”
龙一屏住呼吸，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嗯？”
“那、那个…………”
似乎事情闹得太大了，不只是宫小路和叶山，连身在后厨的店长也闻讯赶过来了。
“这样…………会给店里的其他客人带来困扰的。”
“对不起……”
◇
到了傍晚的换班时间，店里的打工才算正式结束。
“玉子，你还穿着那种衣服啊…………不觉得别扭吗？”
“自己做的衣服怎么会别扭呢？玉子只觉得很高兴呢，能和姐姐一起工作什么的……最棒了！”
“你啊……”
龙一换上了一套黑色便装，而玉子则毫不遮掩地穿着女仆装跟在姐姐后面。
前者搀扶着受到诅咒、奄奄一息的千云；后者除了背着鼓鼓的书包，还捧着一大袋诱人的食物。
千云身上黏着的符纸大部分被撕烂，取而代之的则是面积量极大的绷带。
【夹在她们中间少说点话，能多活几天】
脸也被绷带覆盖，只剩下鼻孔能呼吸的千云，卑微到一句话也不敢说。
还好没有造成餐具或其他财物的损失，不过确实有客人被玉子的举动吓到了。
为了保证今天正常的营业额，玉子只得临时换上包里的女仆装，和龙一一起在店里帮忙干活。
奇怪的是，从下午开始店里变得异常热闹。似乎是女仆日的营业模式效果收益要远高于预期。年轻的女店主尤其喜欢玉子活泼欢快的工作节奏，于是在下班时特别赠送了小山一般的泡芙与面包，全部是超过当天保存时限的餐品，拿回去当晚饭也没问题。
“姐姐才是、还不是穿着我做的衣服在工作吗~
不过真的超帅啊！连露出的部分也……！”
“暴露………衣服尺寸…………玉子，你是故意的吗？”
“怎、怎么会…………只是第一次做衣服不太熟练而已……”
那似乎是谎言，玉子的气息一瞬间变得紊乱了。那种行为几乎一下就能看穿，不过这种事怎样都好。
龙一叹了口气，低喃道：
“是吗。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太辛苦你了。在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冰箱里还能找到东西、做料理……”
“咕~~”
玉子的肚腩发出的声音，干脆低打断了龙一。
“……饿了？”
“没…………不要紧的。玉子我啊、以前可是做大锅饭的！这点困难根本难不倒我———！”
玉子捧住自己举起的手肘、拍击肩膀，拼命做出【交给妹妹我吧】的鼓劲感觉。
“这样啊。去露营吧。”
“唔噢…………噢嗯嗯？”千云的嘴在绷带下发出奇怪的感叹声。
“好————！
不过，‘鹿鹰’是什么？是吃的吗？”
“……差不多吧。”
两人激烈的反应引起了龙一的不适。如果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才不会做这种应急计划吧。
龙一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加快了返回公寓的步伐。
◇
好安静啊。
舍弃了所有、独自一人漂浮在死海之上的感觉…………也不坏。
“…………”
刺目的白光穿透黑雾，冰凉干燥的躯体在暖流的照射下，逐渐撕开寒冷的封印。
少女苏醒了。眼缝中缓缓绽开的微小缝隙，是纯粹的蔚蓝色。
干燥的嘴唇蠕动着，唇瓣间迟缓地渗出几滴黑色的苦汁。脑袋微微一摆，液体便顺着脸颊滑落、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是剑。
那东西还陪在自己的身边。虽然足够安心…………不过头痛得快裂开了。
周围的帆布偶尔会发出哗哗声，是风拂过造成的杂音。看来这应该是在帐篷里了。
“嗡嗡~”
似乎被黏黏的体液所吸引，耳边逐渐响起昆虫微小的振翅声。凭感觉伸出手驱赶，结果指尖却误碰了某种尖锐的针状物。
不是熟悉的那柄武器，而是…………一道弯钩状的金属。
“…………鱼竿？”
她好像回想起了什么，轻抚额头顺着鱼竿指着的方向在帐篷里摸爬滚打。
空气中纠缠着草叶和肉糜的味道，浑厚逼人的清香以强劲的力道捏着少女的鼻尖，逼着她活动冰凉僵硬的身体。
水桶，遮阳伞，袋装的鱼饵和手打肉糜………这些可疑的物品都很碍事。顺着气味不停扭头以寻找根源，却一无所获。
直到她差点放弃时——
原来那香味的源头，只是留在自己苏醒的那个地方。藏在爱剑的另一侧……
是伫立在案板上，静静等待着的一碗汤。不由得多想，少女将手伸了过去。
“…………咕噜”
端起瓷碗小酌半口，瞳孔里的色彩被壮烈的惊异填满。
何等鲜美甘甜的味道。
仅仅一口，便吸吮了大海与大地的味道…………
汤肉软散而不糟，肉糜的油脂被浓郁的高汤所吸收，如鲜味的漩涡般于口中完全爆裂。是专业美食评论客也无法发出声音的顶点之滋味。
身体立刻便暖了起来，呼吸也逐渐平静下来了。
不过…………
“有点…………怀念…………”
她记得这个味道。
在什么地方，自己也吃过同样的东西。
在什么地方……
“姐、姐~~”
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穿过帐篷门，发出欢欣活泼的呼声。
“……玉子。”
是穿着尺寸偏大的运动服的玉子。
不过，厚重的外套和脚上的靴子依旧保护不了她。脸上沾着的几点泥巴，证明了刚刚她还在做不擅长且异常艰难的劳动。
“嗯？那个是…………”
当玉子的视线扫到空荡荡的碗时，脸上几乎瞬间鼓起青筋、并露出堪比魔鬼的鄙夷表情。
“喂喂…………
那个可恶的人渣男…………我特制的味增汤明明说好留给姐姐了……！！”
“可以，再来一碗吗”
“那种东西果然很难合姐姐的口味吗，不过、玉子还会努力…………欸欸！？”
魔鬼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扭曲成天使的模样。
出了帐篷后，外面的景色甚为迷人。漫山遍野的枫树在冷风里瑟舞，以烈火般的深红完全吞噬了视线。
由于季节的更迭，气温已降低了不少。穿着秋装的千云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的巨石上，手里扶着长长的鱼竿，像个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堆着一个小型的塔状营火，拱形组合的重叠柴薪在微风中徐徐燃烧。
龙一的脸颊上多了几分红润，坐在千云身后伸出手来烤火。
“喂，你挡到火了。可以换个地方吗？”
“伤还好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你还记得是怎么到的这里吗？”
“………………”
“你这混蛋是真的忘记了吗？喂喂、真的吗……？”
千云的头机械般地向后移动，指指脸上新贴的创口贴，然后发出一连串惨痛的呼号。他的脖子上固定着一个由树枝临时拼成的颈托，但衔接处似乎打磨不够，很多木刺扎入了下颚的皮肤里。
“好痛痛痛痛………早知道就变身来抵御冲击了”
是扭伤吗。
抵御冲击、变身…………原来如此。
仔细摸了下自己的额头，龙一这才发现自己也贴着创可贴。
在公寓里稍作商议，最终选择了油管上TOP2的露营地鸟取·次向平露营区后，这次意外之旅的准备便开始了。
千云和玉子的全身均挎满了各种大、小旅行包，里面是折叠式器械、睡袋和食材之类的东西。
但到了出行的最后一步，谁也开心不起来。所有人都在为交通费用犯愁。
‘这种事没有争论的必要。确实有零成本抵达那里的方法’
‘欸、真的吗’
‘为什么是零成本？要是低成本的话倒还说得通’
‘…………’
千云的预感是完全正确的。
出行的起点就位于在附近空旷的公园空地里。她的方案很简单：
在另两人的身上裹满由木料和软包交织成的防护垫，戴上军用头盔，尽可能多得增加填塞物，使其形成完全无法动弹的姿态。
她自己的手臂也深入防护垫的深处，穿过金属环，拉住里面的内芯，交通的准备工作才算结束。
她微微下蹲、深吸了一大口气，说道：
‘准备出发。’
‘出发？什么出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而尖锐的撕裂悲鸣，泯灭于超高速的移动之下。
对千云来说，以人类的身体深入那飓风狂窜、令人深感不安的高空上，还是第一次。
小鬼倒是顺着龙一的手臂卷成了一团，不断发出欣喜若狂的喊叫、宛如肆意的欢唱。
【喂喂喂，搞什么啊……？】
【小鬼她难道看不到地面吗，不会觉得害怕吗】
千云的脖子在无意识的挣扎中、脱离了束缚，也随着玉子飞舞的频率不断摇摆。直到听到了一声【嘎嘣】的脆响，他流出了不甘的泪水。
移动的方式，是龙一发动的【龙蹴】。
那是再面对突发状况时，以双腿高速运动而使用的超移动能力，速度可以随着力度而变化。
【特事特办，自己偶尔控制这股能力疾驰到露营地应该也没问题吧】————从露营计划制定开始，她就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没能正确地控制住反作用力、一头插入泥土失去意识的时候。
————
“我失误了啊。”
“下次…………不，请不要再有下次了。”
千云的嘴唇不住地发抖，目光始终维持在冰冷的河水上。
水面上十分安静，一根几近透明的线漂在其上在龙一见状，只好将自己的运动服外套脱下，披在他的背上。
千云没有回头，只是嘴角不耐烦地撇了撇，似乎想说什么。
“我对温度无感，所以没事的。你是在…………钓鱼吗？”
“先说好，房租我已经有着落了，我的鱼一点也不分给你。”
“…………”
“除非…………你告诉我你出现在咖啡馆打工的真正理由。”
千云目光如炬，仿佛已经看穿水面下那几条狡猾且迟疑不定的肥鱼。
“你什么意思？”
“少来了。那个地方是联络用的吧………专门为了洗钱或是分赃的据点……”
“我懂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可信吗？”
“嗯嗯嗯~”
千云毫不避讳地微笑并小心地连连点头，以认真地表露出自己的不满。
“好吧。最近政府下达的雇佣讨伐任务，有相当违法的部分流入到了地下黑道…………其中也包括了Devil的讨伐委托。
虽然我确实很在意，黑道是否藏匿了其他Knight的存在…………不过，眼下的问题还是搞定计划的初期预算。除此之外就没有别……”
“就算是杀死所有的Devil，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你清楚的吧。”
龙一用手托住下巴，闭目沉思良久。
似乎无法找到确切的答案，她下意识地挠着头发，低吟道：
“我试着站在你的角度想了想…………确实如此。只是，眼下的这个世界里…………我还找不到所谓的万全解法，谁也做不到，包括S组织。”
“所以？”
“至少现在，我的手段依旧不会改变。”
哼…………打算孤身一人承担所有的罪恶吗。
“那么至少现在，我就先相信你吧。对了，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
龙一将脸靠近，发现千云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悲催，简直就像个被长期欺凌的小学生一般，几乎快哭出来了。
“我求你、快管教一下你妹妹吧…………被这个可恶的小妖精当作泄欲沙袋和垃圾箱、每天持续二十四小时精神加肉体的折磨……！我真的快疯了！”
看来这个颈托也是玉子的杰作，被落枕和木刺入肉的感觉就那么痛吗。不过这混蛋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一点男人的气度也没有。
“你说……谁·是·妖·精？”
龙一毫不客气地揪起千云冰凉的耳朵，往上提。
“好痛痛痛————好、好吧，我说的是我自己”
“很好。”
过了一会儿，玉子端着一口散发着热气的汤锅走来。
“姐姐、为什么穿得这么少啊？衣服呢？”
打理完厨具后，玉子从口袋里拽出一条红色的围巾，小心地绕在龙一脖子上并系好。
“我没事…………以后不要再欺负千云叔叔了。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也很不容易的”
龙一捏住玉子的脸蛋，发出教训般的口吻。
“嗯，玉子知道了……
不对不对、姐姐为什么要抹黑玉子呢？”
“欸”
“玉子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姐姐…………居然说玉子抹黑什么的……！”
真是绝妙的哭泣之歌啊。千云忍着脖颈与下颚的疼痛，转过头去看着龙一姐妹。
【几秒内就能滑出哭腔的手段真的稀世罕见。还有，我为什么是叔叔……？】
半天过去了。
千云的钓竿发挥了一定作用。鳑鲏，笠鳚……最好的一次钓上了一条黑鲷。
而玉子则靠着厨具和适量的食材，不停地端出新的料理。
严重缺乏常识的龙一被禁止插手其中，只能像个无力的宠物一样坐在旁边看着。
【啊…………虽说是为了节省伙食费才出行，只是什么也不做就……】
龙一盯着眼前的一盘生鱼片，郁闷地将其一口吞下。
一行人酒足饭饱后，天色也逐渐黯淡下来。
受伤的千云和玉子凑在燃烧猛烈的篝火堆旁，手拉着手挥舞着、朝天高歌。
千云的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陪着玉子在疯闹着。唯一奇怪的是玉子似乎异常亢奋，脸颊也红得厉害。龙一刚凑近想问些什么，却被那满是酒味的嗝轰了回来。
玉子喝酒了啊…………话说从仓库拿来的东西里，确实夹杂着几瓶清酒。
◇
夜已深了。
龙一偷偷从帐篷里爬了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走上陡峭的河岸边缘，坐在碎石堆上，望着皎洁明亮的月夜发呆。
嘴里还留着那种鱼汤的滋味。不过一旦全部回忆起来，胸口的那股疼痛便不能自已。
是瑕音。
很久很久以前…………她做出过一模一样的东西。不过，那只是爱之沙漠中的一粒小小沙砾罢了。她还留下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意志，信念，承诺…………连她的女儿也是……
“嗯………………咳咳”
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润了。似乎还是抵抗不了冰寒，我的喉咙里挤出几声低微的咳嗽声。
真的不够坦率呢…………
对温度无感什么的，想要露营节省伙食费用什么的，其实说不定只是我的借口罢了……
按照人类的话来说，我也只是想偶尔【散心】吧。
我的生活变得愈加复杂，现在已无法控制了，充满了可笑的矛盾。我永远得不到我想得到的【重要之物】……
这就像是孤独，与寒冷…………她们彼此相似，相识，又相知，却永不交汇。
地球。
这个蔚蓝色的巨大生命体，于深不见底的漆黑地狱下孕育了【希望】。
期盼着这种事真的可以吗…………不过，这也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吧，她绝不能就此陨落。
然后…………那个孩子就是继承了那份希望的，最后的九重塔。
“啪嗒、啪嗒”
冰凉的水滴刺痛了我的神经。我绕过岸边的碎石滩，向着阴冷绝望的水流中踏步而去。
水似乎不欢迎我，波浪不停地拍打在我的身上。但我的步伐还是坚定的向前走去，水差不多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我能感受到寒冷的触觉，却没觉得有多痛。换成人类的话，大概就是他们说的【冰寒彻骨】吧。
一步，又一步…………通向那无尽塌陷的黑色毒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走下去，我也不知道我能否这样坚持下去……
我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喂————————你在干什么呢、游泳**！又想下水了吗……！？”
不知何时，千云那烦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回荡。
一件外套被冷冷地丢在了我的头上，我扯了下来，发现是白天的那一件。
“……下雨了。”
我的肩膀已经湿透了，只能先披上衣服了。
明明天气预报里降水概率不超过10%的……
还没来得及抱怨呢，拍打在脸上的水滴愈加频繁了。我无法躲闪，只能无力地仰望天空，享受着这无根之水的洗礼。
这…………是你的声音吗。
“瑕音……………………”
你在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