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诅咒?不可逆转之命运……

作者:梦比优斯lc 更新时间:2023/12/17 0:30:14 字数:36543

在龙一还未踏入休息日的兰薐高中的几个小时前。

头上缠满了绷带的黝黑少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眉头紧锁地酣睡着。

泉次郎在混乱的自我意识中喃喃自语。

【我……】

破碎的镜子。沾满黑色液体的武士刀。还有……

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这里的【我】。

这个光怪陆离的、底片一般的阴晦世界…………空气中漂浮着的剪影既无法触摸到,也无法判断和自己的距离……

这个诡异的地方…………只是一堆毫无关联,强硬拼凑在一起的垃圾罢了。

该怎么说呢。即使能感受到自己泡在虚幻的海洋里,也不得不承认……

这里的一切都是被某段挣脱不开、破烂不堪的【记忆】所扭曲而诞生的产物。就算现在想办法快点逃离这里…………也只是白费力气。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奇怪。明明是在梦里,却疲惫得不得了………这种疲累感和一直坐在部门里不停熬夜工作很像啊。

睡梦之湖填满了灰黑胶质物被记忆和非记忆的两股漩涡占据,勾勒出诡异的画面。

“笨蛋、笨蛋……!”

我想起来了。

那是还是小鬼时候的我和日野,因为某件案子大吵了起来。

“那可是案发现场的枪支,怎么能为了玩俄罗斯轮盘什么的带回家里…………作为黑道已经严重失格了、你这蠢猪!”

“我是为了验证你的推理才偷的物证…………可恶、可恶!侦探什么的全都去死吧……!”

我本以为老爹肯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可没想到老爹却挨不住面子给了我一巴掌,让我滚出家好好反省。

我明明一直都是为了日野着想的……气坏了的我便离家出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了。摔倒以后膝盖也磕破了,身上的能量棒也差不多快吃完了。

直到我饿得没力气再走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

身边连一个能问路的陌生人都没有了。到处都是石碑,沙砾,以及……

一片瘆人的血红。

这片宛如被血液笼罩的晦暗世界,偶尔会拜访我的梦境。

这大概是我唯一一个能描述出来的梦吧…………

雨滴是红的。

地面也是红的。

最开始吸引我的视线的,是漂浮在天上的不明物体。它处于赤色天空的顶端,扩撒着和周围不同的、类似极光一般的灿烂光辉。可是……

耳畔也随即响起了,一阵凄婉不绝的歌声。

那种声音………明明那么熟悉的,可每次倾听都会觉得是第一次听。

有些空虚,有些迷茫,有些伤感的…………

特殊的咏唱似乎和我的心脏产生了共鸣,胸前涌起了异样的热量。

最后———歌声化作了类似孩子啼哭的声音。

——单调的惨白色。

那是个身着一袭白衣的小孩子,年纪和我好像差不多的样子。

【他】完全没有看我,只是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天空。

【………………】

【………】

似乎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了,【他】转头望向了我。可是【他】的表情……

是看到了卑劣矮小的哥布林般的存在,然后不由自主产生了厌恶吧。

“你是…………”

【他】皱起眉头,赤着小脚一步接着一步朝我走来。

【他】应该是很想跑起来的吧,只是………

那颠簸颤抖的幼小身体,和焦躁不安的脸……

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恐惧着什么。

直到我们的距离只剩下一臂之隔…………【他】跌进了我的怀里。

【是………………【人类】的幼崽吗】

嘴唇明明没有动,一个声音却传入我的脑海里。

“呜……!”

我下意识发出惊叹。这个孩子的身体,好凉。

“你是…………想说什么吗”

我尝试着和【他】交流,同时用一辈子也没这么细致的、揣摩他人的视线仔细观察他——

【他】的下眼皮处有很湿润的黑色污渍。惨白的躯体如同触电般不住颤抖,嘴唇也干瘪得厉害。简直像是个被施虐狂主人虐待过的小动物。

“呼……呼…………!”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一只潮湿的手缓缓举起,攥住了我的手腕。

“这,这是…………”

某种看不清的【东西】被塞到我的手心里。

“你是要把这个…………送给我吗?”

【嗯。】

其实我是很清楚的。

【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即使勉强听到一点点,也根本无法分辨她说的是哪里的语言。

接着…………【他】似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拽着我的手,贴到了【他】的胸口上。

我的身体仿佛触电一般、做出奇妙的反应。

这孩子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这个意外诞生的【生命】………交给你。】

【快逃吧】

【逃到,连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还有……

这次终于看清了。

那种莫名其妙的深红色……不,应该说是接近黑色的液体,从她的头顶冒了出来。正是因为流出太多那种东西,所以虚弱到无法站立的地步……

“你…………在流血?你受伤了?”

【他】缓缓合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

无法解开的谜之诅咒。

破坏世界的理由。

这个身份不明、浑身一切都是谜团的孩子。

还有…………

这个连接着回忆的梦。到底,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呢?

“嗯…………?”

思路变得狭窄,眼前的景象也变得阴暗扭曲。

梦境最后的画面,是躺在我怀里的那个孩子。当一切都被近乎野蛮的规则强制消除后——

我…………立刻被投入了一具窄小的棺材里。

明明睁不开眼睛,却能把束缚周围的物体和细节感觉得一清二楚。棺材的多处缝隙里流入了大股闷热的流沙。

我开始喘不过气来。

直到再也呼吸不到空气的瞬间…………棺材便坠落下去了。周围的刮破空气的呼啸之音、愈加尖锐刺耳。

身体自顾自地抽搐起来。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强烈的失重感,惊得我浑身一震。

“啊啊啊………!!”

泉次郎发出野猪般的吼叫,身体抽搐着从床上惊坐起来。

终于…………

结束了。

果不其然,头上和身上淋了一层湿漉漉的汗渍。超不舒服的。

“少爷……!”

房间的门被撞开,几个身穿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冲了过来。

“您没事吧?!”

“有贼人袭击这里了吗……?”

泉次郎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虽然没人袭击这里,不过床上确实乱糟糟的,连枕头和被褥都甩到地上了。

“嗯?那个大块头哪里去了……?”

“少爷………阿道夫·佐藤是拥有【那种力量】的危险分子,说的话也很难让人理解………”

“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不是什么坏事,倒是你们………别做多余的事啊。”

总算是把手下难搞的喽啰们赶出去了。门关上以后,泉次郎习惯性地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细绳——

还好。陪着自己的这个相机还在。

“日野……”

那次的事件后………我和日野重归于好了。然后这个相机就像护身符一样出现在我身边了。

它的变形结构也是擅长观察的日野发现的。

我不记得谁送给我这么老旧的玩意,也不记得它所象征的意义。虽然父亲有好几次用奇怪的理由强行带走这个,不过都让我发现并拒绝了。

父亲的态度让我觉得不对劲。他以前是那种随时能和儿子开诚相谈的男人,不过他已经越来越老了。

母亲死后他的性格变得愈加怪异,很多事也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所以我很是怀疑这个相机的出处。除了变形当成拳铳做武器以外,它肯定还藏着什么别的秘密。

这原本是谁的东西……?

梦里出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后来是怎么回去的?

之后…………那个地方是怎么消失的?为什么我再也找不到、回不去了?

我曾经把自己的这些困惑对日野和盘托出,他劝我去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我们差点又吵起来。

是那个女人的出现…………引导出属于自己的一些奇怪的记忆。虽然本就是模糊不清的回忆……

最值得怀疑的是…………

【那些东西、那些画面…………真的属于我吗…………?】

【难道………我,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家伙吗】

【很久,很久以前………】

“呼~~噢啊啊啊…………话说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来的?

头,真的好痛……”

泉次郎停止了思考,抱着麻雀窝一般的油腻脑袋再度倒在床上打滚。

“怎么回事,日野那家伙…………不是说好了要介绍新人吗,这么久也没个动静……”

“嘀嘀嘀”

“嗯……?”

床边的柜子上响起短讯的提示音。把手机捡起来后,屏幕上方的提示栏里多了很多消息。

最显眼的果然还是长期放假的消息。开学的时间未定。

出事了。

“本台提供的最新实况资讯…………

于当地时间10月26日上午10时30分左右,宇督宫县内的兰薐私立高中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特大爆炸事故……”

“据警方相关消息人士透露,由于休息日缘故目前并没有人员伤亡的报告…………爆炸点相关的监控信息亦因未知原因丢失……”

很容易查出了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新闻,而且地方还相当近。

在视频里,因爆炸形成的巨大洞穴,以及周围空洞周边交界处赤红色的焦痕……

“好惨…………这种堪比恐怖袭击的爆炸,难道说……”

【又是你干的吗,暴力女……】

结合之前的情报来看,怎么看都是Knight级别的战斗吧。不过……

“…电视台已经和政府沆瀣一气了吗,这种欲盖弥彰的报导也…………

爆炸原因不明、伤亡人数不明,甚至连一点点有用的情报也没有……”

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黑道们把守在泉次郎的单人病房门外。人数至少在二十人以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

门外的守卫,并排坐在安全椅上的护卫,也有走廊里的流动哨。

在安全椅的中间———有一位风格迥异的壮汉插在黑道们的中间。他没有被周围的严肃氛围感染,反倒不停地打开自己的话匣子——

“老哥…………你们在医院这种地方严阵以待,是拍电影吗?可是摄像机在哪儿?”

“…………”

即便完全没有人搭理他。

“也是哈……我已经问了至少十个问题了,你们的反应简直和人偶一样……”

趁所有人的视线都选择回避他的时候,他嘴角一咧,臀部悄无声息地抬了起来。

“……你不能走。”

屁股刚离开椅子不到几秒钟,一旁的一名黑道便很快回过神来、擒住了阿道夫的手腕。

两边被补上来的黑道打手也冲了过来、紧贴不放。当感受到腰间突兀的冰冷触感时,强如阿道夫不得不放弃了。眼见逃脱无望,他只好露出一副头痛不已的表情——

“你们啊…………该不会以为我真怕你们吧?

我…………要是我【变身】的话、可是能把这幢建筑给轻易压塌哦”

“扑哧”

这种不着调的威胁听上去很蠢,旁边的黑道小姑娘甚至被他的话逗笑了。

“嗯……?”

突然,那个小姑娘露出了战栗的表情、嘴里喷出大量白沫。

“喂、怎么回事……!?”

“你给我老实点、不要动…………咕啊……!!”

身旁凶神恶煞的黑道们也以相同的姿势相继抽搐、倒下。

“咦?…………欸?欸??”

——在人影下的阴暗处,闪过了一道无视众人、惊悚修长的鬼影。

突刺,旋转,以疾风般的速度迅速穿梭于走廊,并连续扣动扳机。波涌的蓝色光流在人群中乱窜,黑道们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乱了阵脚。

随着一连串凄厉的惨叫结束…………佝偻在地的鬼影徐徐站了起来,舒展起纷乱的长发大放豪言——

“真是的………什么黑道啊、和井室组的精英比起来差远了”

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视线里所有的黑道们便身体痉挛、陆续倒了下去。

阿道夫猛地瘫坐于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菲奥娜…………你,又杀人了吗……!”

他转过头去,望向那个狂傲的背影怒吼道。

那种娴熟的杀人技巧………也只能是那个女人了。

菲奥娜·森。她的右手虽变成了沉重的机械臂,使用枪械和匕首的刺杀手段却平稳如初。

不过,对于阿道夫近乎愚蠢的反应,她也只是撇了对方一眼便果断扔掉了武器。

阿道夫揉揉眼睛,这才发现那些武器的特别之处。

“……是匕首型**和电击枪啦。你也真是的………得到【力量】后连吃饭的家伙也忘了?

哦,找到了”

把看上去像秘书一样的黑道挨个搜身后,菲奥娜终于找到了有价值的东西。

那是一本圣经。不过,接触到的瞬间她便明白了……

这很明显是一个模具,或者说是个装着某样东西的铁容器,像个小型保险柜。特殊的看护任务,怎么会有人有闲情逸致带这种可疑的东西呢。

把书皮揭开,用机械手掰开上面的密码锁后———一枚雕刻着尖角图案的Knight Seal便出现了。

“这就是,给予Knight们力量的象征………”她把那枚印章举过头顶,目光茫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那个、能……能还给我吗?”

“切,谁稀罕这玩意”

菲奥娜往印章上淬了口唾沫,抛给了不远处的阿道夫。

“谢谢………像我这种人,怎么也没法和你们这些专家相比,要想出力也只能靠这个了。对了,你来做什么?”

阿道夫将印章认真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收回怀里。他站起身来,随手拾起了一把枪塞入腰间,却被鬼使神差挪移过来的菲奥娜撞个正着。

“啊……!”

那个恍如陷入幽怨、憎恨世间的恶鬼,下颚还沾着血痕的脸…………看着那张定格在视线里的面容,阿道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的瞳孔紧紧盯住了自己。锋利且尖锐的目光、宛如要射穿自己的子弹。

不…………准确点说,她所紧盯着的是刚才的自己——沉醉巨大力量的愚昧人类。

【她一定是憎恨着…………Knight有关的一切吧?】

【还有…………那些和她形影不离的部下,竟然没有出现。这太不对劲了。】

【总之,先赶紧离开这里吧。】

“呵呵……”

恍如将阿道夫的整个存在看穿了一般,菲奥娜眯起眼睛发出诡谲的笑声。渐渐地,她的面色恢复成类似正常的状态了。

不哭不笑,不喜不悲,沉默时甚至比死人还要安静。

“要是,没有那种东西就好了”

“什么…………对了,你、你受伤了?”

菲奥娜无视阿道夫的话,转头朝附近的某个房间走去——那正是黑道们真正守护的地方,九崎乌组的少爷养病的房间。看他们倒下的反方向就能锁定目标,不用挨个房间找了。

在推门进去前,菲奥娜发声了——

“……你,不是追了我们追了很久吗?真可惜,你的身材并不适合躲猫猫。”

“欸……?”

蹑手蹑脚准备逃跑的阿道夫打了个冷战,停下了朝楼下移动的小动作。

“躲……猫猫?”

“少废话。在正式出发前给我留这儿看门,然后跟着我行动、你这尖角怪。

敢逃跑的话就宰了你。别以为做了Knight………成为巨人一样的存在就能为所欲为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臭虫。”

而门的另一边——

【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

【有井室组的人过来了吗,还是说……】

把相机变形戴在手上,丢掉枕头,身体靠在墙面的泉次郎,愈发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秒门被一脚踹开了。刺眼的强光唰地占据了整个病房,泉次郎亦痛苦地挡住了双眼。

“怎么回事……?!”

“你好、我是日野秀幸介绍过来的新人~兴趣是杀人、爱好是杀人、特长是杀人!!”

菲奥娜绽放出僵硬的笑容,然后以偶像般的姿态发出类似软萌的声音。

“欸?新、新人……”

双眼适应了强光以后,泉次郎缓缓睁开了双眼。出现在门口的是——

“菲奥娜·森…………

这、这不是、大大大大大前辈吗!?您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我、我是您的粉丝!好久好久以前就想招揽【天魔】的各位前辈们来做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泉次郎瞬间便激动得热泪盈眶,却在下床时不当心狠狠跌了下去、摔到地板上磕了个鼻青脸肿。

“好、好痛……”

“呵呵……做什么?做你的奴隶吗?”

菲奥娜蹲了下去,冰冷的机械手扶着泉次郎的下颚,把他的脑袋轻轻抬起。

“哈??……那种事,怎、怎么可能……”

泉次郎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颊上不自觉地流出汗水。

这个…………从很久以前就和四大黑道家族统统打过交道的、精英杀手小队的头头,心血来潮的时候谁都敢杀。

而现在,她那扑克牌般异常冷静的面容说明了一切。

“……我没时间和你说笑,大少爷………总之马上派精干人手来,能派多少派多少,做好行动准备等我调动。我现在需要枪支、弹药和Money……”

泉次郎的表情凝固了几分,不过很快便释然地笑了。他踉踉跄跄地扑到身后的衣架旁,把手伸到挂在上面的外套里一通翻找——

最后掏出来的是几张粘在一起的新卡。泉次郎稍微吹了一下上面的灰尘,接着将其恭敬地递给了菲奥娜。

“那些倒没问题啦——对了,密码和以前一样。

不过,那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告诉我,那个阿道夫是怎么混到你身边来的,总不至于是给九岐乌组打白工吧?”

泉次郎眨了眨眼睛。

“……谁是阿道夫?”

“晕死…………就是你旁边的那个大个子啊!自己抓的人连名字都不知道?!”

“啊、啊啊,是他啊…………日野给我的审讯档案上好像写着,他试图追踪一堆形迹可疑的盗窃团伙,结果被我的人给拦下来了…………不是,现在真的有这么笨的人吗、道上的规矩都不懂?他们也就多要了一点过路费而已”

“呵………你说的盗窃团伙就是我们……”

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泉次郎摁住自己的额头、发出战栗的求饶声:

“啊、不是………这都是那个大块头说的!他把你们形容得太离谱了,我还以为他嗑药了就没调查后面的事…………绝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少来了。我会暂时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以后组里的工作就指望你这个大少爷了”

“哦,好好………等等,什么意思?”

处理组里的事务………除了老爹负责的主要部分,其余的杂务应该都是由日野来管理,毕竟那个人的能力甚至连一般的政治家也不能匹敌。

可是,他们几个被派出去监视天魔小队的人…………回来的就只有眼前的菲奥娜。

“…………日野。

日野他们怎么了?为什么没和您一块回来?!”

菲奥娜挑了一下眉头,攥紧拳头默不吭声。

“嗡嗡”

打破了沉默的是她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声。

“……谁啊这是?”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十分可疑的短讯:

Dragonblade有危险。白神·米切尔·三阶堂也会和你一起行动,请迅速前往。地点在兰薐私立高中。

希望这次你能对她伸出援手。

“有危险?那我还乐不得的呢……”

手指瞬间点击了手机上的反追踪程序。不过,随着屏幕上的错误画面显现,菲奥娜才明白这种把戏对屏幕另一端的神秘人根本无用。

不过,算了。这种东西跟垃圾广告没差。

“危险……什么危险?你把日野他们怎么了!?”一边的泉次郎反倒被菲奥娜的喃喃自语所刺激,脸上染上了愠怒之色。

【看来,同伴就是这小鬼的底线吗…………】

菲奥娜回过身来拍了拍泉次郎的脑袋,凝望着他的脸说道:

“你手底下那些小混混…………我也一定把他们好好带回来的。我保证。”

已经没时间了。现在能做的事,也就只有……

“…………等等,你不能走——!”

泉次郎朝即将离开这个房间的菲奥娜吼道。不过,那种近乎哀告的声音……根本不可能阻挡菲奥娜的脚步。

她把手放在门把上,仰头盯着昏暗的天花板,露出一丝艰难的笑。

“你……很有当政治家的潜质吗,龙胆寺家的大少爷。”

“什…………么?”

“你到底想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现在的九崎乌组根本就是【D】的下属机构。你想把我们这些危险分子甩到那个强制收容建筑里,直到死是吗”

泉次郎瞪大双眼,接着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话说到这儿就没啥可隐瞒的了。你们确实曾经是我的偶像,不过现在…………就算老死在那里也是罪有应得的……”

“行了——!!”

菲奥娜已经失去了耐心。到了这种时候,果然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你的那个手下…………那个侦探已经都告诉我了。”

“……哈?”

她回忆起那个潮湿山洞里的事情:

就在自己的眼前,似乎处于弥留之际的日野秀幸,对自己说出了真相——

“……反正这是组长的意思。虽说把那座岛从政府手里抢了过来、可最后那里却是因你们的缘故而沉没…………

所有的封印机关、甚至是连那个Abyss Eye都被最终收容程序给毁掉了啊!你们闯了多大的祸自己不清楚吗?!”

“闯祸?”

“糟了……!”

他似乎打算有所保留,不过似乎太小看我了。看来那个封印机关的来头不小。

“喂,难道说…………”

“唉……

那个机关…………在很久以前已经封印了一只Devil。其实Abyss Eye本来就是为了封印它而存在的,在获得理想的解决方案前那里一直风平浪静,政府甚至连机关的存在也不知道…………

太具体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

我们调查的最终结果是,那个月见姬岛沉没后,本该被收容在机关最底部的东西消失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睁开双眼回到惨淡的现实后,她感受到了肩上担负的沉重之物。

泉次郎的表情,和将死的日野简直一模一样。不断回避着那张脸的菲奥娜,只能一点点说出自己的结论:

“Devil……………逃掉了…………”

“……就是这样。老爹本想马上干掉你们几个,不过日野认为你们只是受人利用的棋子,不知者无罪…………有他求情老爹才网开一面的”

“…………”

“菲奥娜前辈…………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一系列事件…………那个操纵你们在背后捣鬼的人…………

到底、是谁?”

是谁?

是谁……?

【我也想知道。】

【不……………………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看着我们这些棋子互相残杀什么的只是小菜。那家伙是——】

“为了毁灭人类的野心家……

……………………………………………………

………ZERO…………”

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个名字后,菲奥娜用手猛地堵住自己的嘴。提起那个存在…………简直快被恶心得吐出来了。

泉次郎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看来还真有这号人物啊。都市传说中的都市传说………看来日野说得一点也没错。”

离开那个病房后,菲奥娜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枪支弹药,弹了个响指。

该出现在这里的阿道夫,此刻却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来——

“早知道刚才杀了他就好了。不过……”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发信器对应的定位功能。在和阿道夫对视的时候,菲奥娜便已经朝他的靴子里扔了一枚微型发信器。

通过地图上移动的速度,方向,以及AI的数据预测…………目的地很快便出现了。

“该死的…………看来收到奇怪短讯的不止我一个啊,难怪跑得这么果断。果然还是杀了比较好,那个男人……

比起我,居然还是选择了那个女人吗”

她不自觉地咬牙切齿起来,拳头恶狠狠地砸向墙壁。

玉子把厚厚的毛毯披在身上,尽量遮住脸和身体,躲在避难所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地震。

建筑物和道路塌陷毁灭,被扭曲的街景在晕眩模糊的视线里变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对于不谙世事的少女来说,这种天崩地裂、撕裂平稳现实的荒诞事物…………很像是妄想中世界毁灭的前兆。用自然灾害之类的词去解释,简直是骗人嘛。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那都是从旁边的公用屏幕上看到的、外面的事情。

最开始听到的是窗外刺耳的地震预警通知。接着就被迫挤在人堆里,顺着人流一点点移动到类似地下街道的地方,【避难所】。

听人说那里好像是离校区最近的,临时建造的新安全区。

不过真正踏入这个哪里都有警示灯闪烁的地方,才发现那里简直大到离谱。

虽说是地下,却能容纳比想象中还多得多的人数。全校的师生像归巢的蚂蚁队伍一般进入地下的要塞,这种大场面玉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跟着同学们的步伐到处乱撞,玉子居然也分得了个牛皮大的休憩处。

【地下还有这么宽敞的地方啊…………不怕把地球给挖空吗】

直到避难所上面的最后一扇隔离层也完全闭合,外面隆隆的巨响终于停止了。

跟在队伍最后的,一年B组的班任们也松了口气。

“这里………请……请大家保持冷静!没……一定没问题的、请大家慢慢前进,不要推搡不要奔跑有序进入……哎唷!”

“小心点,麻里奈老师…………我们头顶的特殊墙体结构的强度,甚至足够和核防御工事媲美……所以根本没必要慌乱,只需把还没安置好的人转移到下面的房间里就行了。”

“欸、欸……是这样的吗?!”

正副班主任都是女老师,她们的一唱一和和平时上课前的动员大差不差,避难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好了很多。

直到所有人都有地方能落座休息后,这里很快便平静下来。陆续有人去补给点领取零食和饮料了。

一直呆着也毫无趣味,玉子只好拿出了自己的智能机查找短讯。

【果然,姐姐…………还是没有回复】

【是那么重要的工作吗】

从上周的土曜日开始,一直到现在也……

她既没有回公寓,也完全没有发一条短讯过来。玉子倒是给她发了上百条消息了,可就算手指摁得发红了也……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不过这次——

“呕……!”

玉子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喉咙里涌上一股腥臊味。她只好捂住口鼻,尽量仰起头来伸展手臂以压制那股不适感。

手收回来的时候,一丝绯红流淌在她的手背上。玉子只当作没看到,擦擦自己的脸便斜躺在墙边,然后一脸茫然地盯着旁边公屏上播出的新闻。

由于对日文还不甚了解,那些复杂或根本看不懂的名词把玉子晃的晕头转向。新闻快讯上的内容只能看个大概。

不过从那些爆炸框的特大号宣传语和花花绿绿的界面,能判断出的只有这次的灾害造成的损失很大。

【和这些电子屏幕打交道什么的真的很累啊…………眼睛,好痛……】

一抹蓝色凑近了她的视野,玉子连忙把头别了过去——

“玉子酱,我把咖啡放在这里了…………加几勺糖?”

只是撇了一眼,玉子便知晓了来者身份。她是留着一尾蓝色长发的少女,自己的同班同学千涧酱。刚才她落座的地方就在自己的靠背处,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嗯…………”

听到咖啡杯和盒装饼干落在手边的声音,玉子只是简单地应付了一下,接着用毯子把自己挡得更严实了。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谢谢你,千涧酱。”

“对了,玉子酱……你家住的远吗?爸爸妈妈去避难了吗?”

“爸爸…………妈妈?”

听到了陌生的词,玉子略有不快地嘟起嘴唇。

“……没事了。抱歉,说了让你听不懂的话。”

千涧似乎早已猜到了玉子的反应,微微一笑。她把手里最后的几袋糖精撕开,倒入了咖啡杯里,然后坐到了玉子的身后。

玉子把手伸向了咖啡杯,却又不知为何缩了回去。

“千涧酱…………一直都很像大人呢。好像很厉害的感觉”

“嗯?为什么这么说?”

“从刚才开始,千涧酱好像一直拿着手机不停的聊天、发短讯,还一直说些玉子根本听不懂的话………明明玉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用手机呢。

总觉得,嗯…………你有点不太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

玉子把肚子里的实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对方反倒不吭声了。

“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欸~~是这样吗,感觉好难为情啊………不过这话从可爱又难以近人的玉子酱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

千涧把头扭向玉子这边,隔着毛毯朝她耳朵的方向发出吐息。

“呐,玉子酱………你其实很讨厌咖啡,对吗?”

“呜…………”

“话说………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把头别过去,是不舒服吗?”

“………”

“你会变成这样…………真的是因为这场突发的地震,还是…………

因为别的什么?”

“我…………”

玉子察觉到了千涧口吻的微妙变化,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了。那已经不再是对朋友,或是同学的一般关心………

而是像使斜力敲打什么的异样口吻。这已经不是找她抄作业时、那么从容不迫的时候了。

头更疼了。

“呜……啊啊…………”

“玉子酱,你现在的症状…………果然……”

“玉子——”

直到她的救星的突然出现,改变了这个僵局——

“玉子……?玉子!!”

披着潮湿毛毯的纪野遥小心地穿过人群,避开了一边的千涧、直奔玉子而来。

“呿。你可算回来了…………玉子酱的【好朋友】。”

“遥——!!!”

把脑袋包成粽子形状的玉子,几乎是飞扑到遥的身上、紧紧抱住她。遥先是一愣——当发现了自己手上突然出现的血渍后,她恍然大悟。

“哎呀呀…………玉子酱真是的,又吃奇怪的东西闹肚子了吗。走,我们去洗手间………”

望着搀扶着离去的少女们,千涧的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

【从‘玉子’变成‘玉子酱’了啊……】

【而且,毯子上沾着少量毛发和铁锈粉末…………不是从上面,而是从哪里的紧急逃生口钻进来的吗………因为某些特殊理由……】

她想站起来跟踪过去,却险些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

“什么……?”

原来,自己捎带给玉子的那杯咖啡已被掀翻,黑褐色的液体溅得满地都是。

“唉…………还是先去拿拖布来吧”

【有那种知识和身手的孩子…………跟过头的话可能会被杀吧。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另一边,在某间洗手间里把门反锁后,遥把玉子头上碍事的毛毯一股脑抽了下来——

“什么!?这…………这是……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模样啊……?”

“就算你问我这种事,我也…………哈啾……!”

玉子打了个喷嚏、脸亦扭做一团,视野因异样的泪水而逐渐模糊,一次又一次地啜泣着。不过出于对遥的绝对信任,此刻的她就像个等待医生做出诊断的小孩子一样,十分乖巧地坐在马桶盖上。

不过,在遥的眼中——

玉子那原本赤色的瞳孔变得更加明亮、耀眼,浓稠而浑浊的血之涓流从颤抖的眼眶里不停泄露出来。

被可怕的鲜红色液体所亵渎的脸,与其说是绝望的凄美,倒不如说是那种从被诅咒的黑暗童话里钻出来的魔女一般,恐怖且阴森。

“如血液般鲜艳的颜色…………”

遥的手轻轻探入玉子的衣领里,简单测完体温后手指便伸向脉搏。

发烧、以及轻度脱水的症状………和中暑很类似。

【难道是诅咒的回馈吗…………和上次一样?不……】

【除此之外…………从刚才就感受到的,这个——】

遥察觉到手上的异常。和玉子接触过的肌肤开始发痒,微热的手指已经麻痹到不能动弹的地步了。感觉像是被水母蜇了很多下。

不过,令遥感到异讶的并非自己的触感。根据目前的情报来看…………巫女一族没有伤害人类的先例,玉子大概也不例外。

前提是………现在的玉子能在主观意识上控制住【真正的自己】——

这大概是类似【绯巫女化】的另一种能力吧。反噬的咒术上居然堆积了这种程度的巫力,甚至以施术者为中心逐步外泄了;巫女身形外附着的那抹绯红愈加强烈,甚至达到肉眼可见的地步。

望着逐渐动摇的玉子,遥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水——现在自己照镜子的话,大概自己的表情已经慌张到接近决堤边缘了吧。

【在这么下去的话,玉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停下来?】

“果然………遥,你也…………

在害怕我吗”

“…………!”

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刹那间竟无言以对。

“害怕这样的玉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说真的,我………现在连照镜子的勇气都没有…………

不管是为了保护姐姐、还是无法控制【我】的力量,有一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我其实…………是个【怪物】啊。”

玉子努力地挤出一丝自嘲的笑,疲乏的脑袋脱力般地沉了下去。

【丑陋。真是太丑陋了。】

【我。根本就是自作自受吗…………在这种时候做出自以为是的事,说到底也还是添乱罢了】

【不只是姐姐…………遥也很讨厌这样浅薄、无能又幼稚的我吧,一定……!】

“唰——”

遥没有选择开口,而是把玉子用力搂抱在自己怀里——

“啊……”

这份从胸口扩散开来的、突如起来的温暖,令哭泣的玉子不知所措。

“抱歉,玉子………不是哦。我最懂玉子了。玉子会做的事情,一定是有某种理由的。

虽然你和班里的大家有点不同…………可你不是怪物。你是遥无可替代的、最重要的朋友……”

深深抱住对方的同时,遥用自己的眼角余光瞟向玉子的眼睛。

【那种泪水的颜色…………变淡了。所以……】

【不过,我大概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

遥缓缓放开玉子的双肩,取而代之捧起了她的脸颊,与其四目相对——

“……不管玉子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嗯。”

玉子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遥从怀里取出手巾,仔细擦拭着玉子的面颊,直到那些象征着不详的赤色泪痕全部消失。

少女们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相视一笑。

【果然…………咒术的能效大小和宿主的状态有关。】

给玉子简单清洗了脸和双手后,遥搀扶着玉子慢步离开了洗手间。

“遥酱………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坚强啊。”

“可能是因为………为了照顾好我家里那位强势的姐姐,所以有很多事只能坚持下去………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那个那个、遥酱,你家里…………没有【爸爸】和【妈妈】吗?你的家人只有姐姐?”

“……谁教你说这些词的?算了,我大概也能猜到……

我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没见过自己的父母…………领养并抚养我长大的,是我的姐姐。”

“是吗。咱们两个好像啊…………嘛、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可你的姐姐好像对你不太好吧。”

“怎、怎么会……?”

“洗澡的时候我都看见了。明明身上有很多奇怪的伤口、你还遮遮掩掩的…………你总是寄住在我这儿,也是为了躲开姐姐吧?

……对了对了,下次带我去你家吧?玉子我好想见见你的家人呢——”

“那个,就先不用了吧…………我姐姐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还有,现在玉子你的事比较重要——

等余震彻底消失了就回刀堎台吧,我陪你。龙一姐的话,说不定早就回去了……”

提到自己的姐姐,玉子的心咯噔了一下。

【我……】

我也希望…………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那个早上……好像是休息日。

姐姐消失前的那个早上,好像没穿那套新的【衣服】的样子。连塞到校服里做铠甲的准备也没有。

毕竟姐姐那么强…………做什么事情都有她的理由,她总是对的。按照她的习惯,确实没必要连休息日也变成不良JK的样子。

【绯鸮邪无】…………除了嵌在那套衣服里的那个,其实还有一个地方。

就是姐姐的体内。

我把符咒撕成小到几乎看不到的形状,掺在姐姐的晚饭里面,每天都是…………姐姐几乎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所以差点失败了。

即使勉强成功了,能起效的时间和效力都大不如前。不过这种程度至少不会伤到身为Knight的姐姐,也算是有得有失吧……

而咒印·绯鸮邪无所寄宿的那个术,

和上次一样,被动开启的这个咒术…………庵奴·绯泷雉九癸。

以吸收双方的肉体与精神所承受痛苦的万分之一为代价,通过施术者体内咒术具象化的反馈要量来感知被施术者状态的术。

也就是说…………姐姐的苦难会化作我身体的一部分。不过,这种被咒术反噬到头昏脑胀、快要恍神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呐。

所以。

姐姐,你……………

现在——到底在哪儿?

谁……?

谁…………

明明不是我的名字…………却很熟悉,好像在呼唤我的感觉……

沉没在无止境的黑暗领域的少女,无法回应那个声音。

【我】?

【…………】

作为Knight游历了整个世界,战斗,战斗,不停战斗………

无论怎样的战斗,这副身体都不会产生任何痛觉。血液硬化的防御手段,其速度、硬度………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类所能理解的东西。

但,那并不是说这副身体有免疫疼痛的天赋。恰恰相反,当某种【可怕的伤】出现在身上、无论如何也无法修复的时候……

即便撕心裂肺、也难以忍受那种成倍叠加的痛苦。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脑海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飘渺的记忆云团被阴霾遮盖住,漫天翻滚的巨浪淹没了回忆的世界。

少女的潜意识里,自己似乎化作了一条鱼。背后仿佛长有背鳍一般,鳍面一会儿被海浪拍到一边,一会儿又被缓流抹平。

接着是触手和吸盘。它们在全身四处肆意缠绕、吸附着。想要扭动身躯摆脱这些东西,但总有更多的触手缠上来,不停刺激着身体的敏感点。

【我,真的是鱼吗…………】

【不、那怎么可能】

再怎么挣扎也没有多少力气。没过多久,浑身又陷入了软塌塌的海绵块上,没处施放力气;那恼人的海绵块一会儿把身体翻到正面,一会儿又翻了过去——

反复折腾了无数次后,少女最终还是停止了思考……

【就这样、也……】

只要这样陷入沉睡,就不会再痛了吧。

一直保持着清醒的话,一定会疯掉的。

“嘀、嘀…………”

耳边渐渐响起微弱的机械音。

脑袋像是掺了浆糊似的、昏昏沉沉的。缓缓睁开双眼,鼻腔里便卷入一股稀释过的消毒水味道。

“……这里是……?”

医院吗。

龙一下意识地挺起身体打算坐起来,结果后背滋生出的一股冰冷刺痛、令她浑身抽搐。

“啧…………怎么,回事……”

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塞住了。手背、手臂上也被几条输液管包裹着,缠绕在一块。

龙一轻轻侧弯腰部,上身慢慢从白色被褥里蠕动出啦。背后 那忽隐忽现的痛意,使她不得不轻轻控制好身体摆动的幅度。

“……呼…………”

甩掉了额头上的冷汗,龙一屏住呼吸窥探四周。

这里…………看上去根本不是医院。侧面挡住光源的,是一大块深蓝色的床帘布。输液管的尽头完全被这块长布遮挡住了。

“……我,还活着吗…………”

自己在昏迷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开始在大脑的记忆里依稀重现。

【……没错,我不只是为了欺骗而存在的【镜子】……】

那个家伙是这么说的吧。

【我………………没错。我、是——】

“K……Kaleidoscope(万华镜)…………”

龙一恍如着魔一般,不停念叨着那个名字。

世界级的诈骗师ZERO,以及拥有改写真理的骑士之力的存在。

以血液染红大地,以枪弹给予绝对制裁,操纵着以谛阿厄构造出的真理之假面……

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那样轻车熟路啊。还有……

“叶山…………

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总是会出现那家伙的面孔。在漆黑与绝望中凄惨死去、无法瞑目的脸……

惨烈的苦辣滋味从喉咙深处突然爆裂,在肚子里横冲直撞、进而冲刷胃部。被异样呕吐感所支配的龙一,只得张大嘴巴狂呕不止。

“呕、呕…………啊啊啊啊…………”

淅沥的唾液从嘴里滴落下来。这些还不够,想吐的秽物又吐不出来,咽喉深处奇痒难耐…………连轻微的呼吸也很要命,像有小刀在切割脖颈一般。

“咳咳咳、咳咳咳咳…………嘶…………好痛……”

咳嗽使得身体抖动带来连锁反应,身后急剧的刺痛愈发明显。这种状态…………简直和忍受酷刑没什么两样。

身体似乎已经无法正常活动了,龙一只得用双臂费力地支撑起沉重的躯体,尝试将大腿移动至床沿。

为了透透气,她用手撕开了病号服胸前的纽扣。

“……嗯?”

她这才发现,自己胸口直抵腰部的地方,几乎缠满了厚厚的绷带。这种程度的伤势…………看来状况已经无法收拾了吧。

“……你醒了啊。”

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透过床帘传了过来。

床帘被缓缓掀开——出现在床边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几岁的年轻女人。

“……最好不要随便下床。你的状态现在很不稳定。”

这个人…………

龙一的第一印象是,她不是什么医护人员,而是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很油腻的宅女。

头上的帽子戴歪了,微黄的脸蛋上分布着少量的雀斑,能看到的毛发基本都是打卷的、还沾着不少头皮屑。

虽然她的形象有点邋遢…………不过,她身着的白色衬衫和背后披着的外套,还是让龙一不得不提高警惕。

“对了…………用这个试试。”

似乎察觉到了龙一的不便,对方不由分说、从床脚的另一边抱起一只印着兔子图案的超大号抱枕,小心地靠在了龙一身后。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不算太糟。”

“……是吗……这就好了。”

“那个…………”

龙一举起可以还算有些力气的右手,问道——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这里是我的房间。睡在女生的房间你难道还不满意吗?”

“问题不在这里…………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呃……其实那个……嗯………………”

女人似乎没有回答的兴趣,而是慵懒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用双臂捧住胸口。

半响,她终于摆出一副自认为满意的嘴脸,咬着嘴唇悄声说道:

“这里是…………【天国】。嗯……”

“……什么?”

那种敷衍又不切实际的口吻,龙一只能认为对方在轻视自己。

这种情况下………真的完全无法安心啊。

“天…………天国?”

“是真的哦~事实上,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时间观念的。”

“……呼…………

你不会是想说,‘我已经死了’这种蠢话吧——”

“………没错。你已经死了哦,【垃圾】。”

“……欸?”

这个女人的音调突然变得不耐烦、声调都提高了几度。

等等,她刚才说了什么?

“再说一遍,你已经伤重到差不多死了的地步啊——你这个【垃圾】。”

“……喂、喂喂…………”

“我啊、对你们这些自以为了不起的杀手啊、骑士啊什么的家伙,每次身负重伤起来都是一副装冷静装神经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说辞,毫不在意组织花费时间人力对你们的治疗与护理只知道把别人的幽默精神踩到地面上磨擦的混蛋家伙们————

最讨厌了!!”

女人一顿连环炮般的输出攻击,让龙一直接顿住了,不敢回话。

看来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只是毒舌,而且是神经敏感类型的怪人。

“………………抱歉。”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在头脑混乱、身体陷入重创的恶劣情况下,还是先道歉比较好。

“……那个,请至少先和我说清楚您的身份,还有这个地方是哪里……

……拜托了…………”

察觉到身体状况糟糕的池鲤鲋龙一,不得不略显恭敬地看着面前女人的下巴,慢慢地说着。

“…………好好听着,女人。

我的名字是由比滨结玹,是隶属于Deepseameteo的副司令官。”

Deepseameteo…………那个D机关吗。

“唔……!”

那个、瞬间。

整个头颅突然被罩入寒冰深处似的、一股奇怪的肿胀感与疼痛感从大脑深处涌了上来。肿胀翻滚的意识似乎被某种黑色的粘稠物拉扯着,难以维持——

“……喂,女人………你……?

难道………连【这里】的事也发现了吗——?!”

背后的创伤如同溃烂一般迅速凹陷,缝合线连着绷带一同齐刷刷地爆裂开来。

“……喂……”

模糊。

那个司令官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啊、啊啊………………噫嗯嗯嗯…………

好、好疼…………快疼死我了…………”

被奔跑的疼痛刺穿胸口,龙一吐出舌头、无比狼狈地喷出一连串颤抖的呻吟声,却不能排解一点疼痛。

那种感觉既冰冷又锋利,仿佛摧毁骨骼的尖刃…………被库亚巴河的食人鱼撕咬,也就这种程度了吧。

即便试图平息那股令人发狂的剧痛,僵直的手脚却不听使唤,只是朝空中四处乱抓。而每挪动一次腰腹,耳边便会鸣起骨骼崩裂的低沉音调。

【我的、身体……】

【…………】

【这种感觉……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

不…………不对。

意识的世界………似乎投入了一束惨淡的光。这大概就是最后了。

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混沌中——龙一微微鼓起面颊,喉咙猛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坏华神……!!】

把自己当作人类、甚至是施术目标的话…………使用体液来控制自己的残余意志并创造新的【临时人格】,探知【世界外的世界】。

虽然对自己使用是第一次,而且特殊情况下发动条件十分苛刻…………不过没办法了。

“喝……!!”

术发动的瞬间——

感知到了那个世界的【外壳】。

“全都是…………假的。”

越是接近上空,视线就越是陷入到那层淡蓝色的滤镜里、不能自拔。

在崩溃的空间裂缝里浮现出一行行数据化的乱码…………这个世界,在不停构建出原本不存在的事物和人…………确实是个完美无缺、可以隔离现实的乌托邦啊……

而逃离这个乌托邦的方法…………只有一个。

“对疼痛更加敏感的我,就算是无可奈何的状况下、也还能使用的……”

由坏华神制造的【临时人格】,以类似灵体的形态脱离了本体,抵达真实之现实。

用通俗易懂的风格解释的话,这种状况就类似于灵魂出窍。

冲破虚拟世界里所花费的时间、在现实里不过只有一瞬。

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的少女,身体微微一颤。在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到的,她的躯体的心脏部位………一道由谛阿厄构成的灵体悄悄遁出。

“呼————”

顺着术的效果并无视重力与空间的结果,便是——

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直抵天边。察觉到周围已经空无一物,太阳的色泽也发生了反转以后,临时人格露出不安的神情。

“糟糕…………总之、先看看【我】的所在地比较好……”

天空和大地的色泽倒始终如一。看来还在地球上面。

而下面这栋偌大的建筑物…………看起来似乎所来头不小的医院啊。

门上的字是【谛阿厄特级研究中心·日本分部】。

不过………真是相当偏僻的地方啊,附近连车站和便利店都没有,应该是那种藏在深山里的秘密研究所。

临时人格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将漂浮的自己缓缓降落,穿透碍事的墙和门一路进行感知。

和本体的感知通路的终点,就是心脏。和人类略有不同,本体的心脏跳动更缓慢,在人群里更好辨认。

“找到了……!!”

然而,当看到了作为本体的池鲤鲋龙一的真正模样后,临时人格的表情因惊愕而定格了。

本体几乎已经没有气息了。

头和上半身几乎插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管道,覆盖得甚至看不到脸了。身体被大字摆开,四肢被金属圆环固定在椭圆手术台的外围。

而手术台下方则是另一处连接大量管道的圆槽,其深处的漆黑漩涡仿佛拥有生命力一般,时而波动起伏、时而躁动不安。那是一汪纯黑色的浑浊液体,宛如掺杂了锋利寒冰的血池,固体和液体胡乱地搅合在一起,发出嘈杂刺耳的声响。

除了主治医生和协助监视的人以外,还有个穿着青色制服、头戴仪器的奇怪男人。

他的存在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似乎也没有介入手术的意思,只是盯着手上的智能机界面发愣,顺便监视着束缚在手术台上的本体。

从那个怪人愈加冷漠的表情、甚至是摇头的动作来看…………临时人格似乎猜到了什么。

“是………某种系统吗?

难道,那个世界并不是……”

临时人格的眼前倏时模糊起来。因谛阿厄供应量不足导致的理念蒸发,会导致术的效果骤减…………恍然间浮在空中的轻盈灵体也无法控制、七歪八倒。

【不过,就算是这样…………能够维持的意识也、不到半分钟了】

【那女人说得对——连通的那个【世界】、如果是我想的那样…………确实是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啊…………】

【说不定,留在那边还……】

在几乎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龙一的临时人格消失了。残存的透明谛阿厄粒子也随着微不足道的灵体一并蒸发。

似乎察觉到了头上那转瞬即逝的异样气息,三阶堂仰视着那里盯了好一会儿。

“喂、喂………那个外国大叔在叫你哦”

身后的千云用手指点了点三阶堂的肩膀,小声说道。

“……别碰我。”

她颇为警惕地拍开了千云的手,接着扭头和穿着青色制服的男人交谈起来。千云揉捏着自己的手背,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可惜不是日语。或者应该说…………英语、法语、德语、拉丁语什么的统统都不是,那似乎根本不是地球上的语言。

而内容也是精简到不行,那个仪器下面的脑袋一直在摇晃,似乎对目下这个结果很不满、没有收获到有用情报的感觉。

阿道夫悄悄凑到千云耳边,狐疑地说道:

“那个人不是医生吧,像是三阶堂殿下专门请来的技术调查员……”

“是啊…………他甚至还留下了那套奇怪的设备。看来针对龙一的调查方案早就决定好了……

对了………那个杀手小姐呢?”

“她说自己根本不在乎龙一殿下的下场,所以没跟过来”

“是吗……”

【不过,真正可疑的是……】

【那个人,几乎没有人类的气息…………这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痛……”

额头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碰了一下。

等千云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已和自己错肩而过。碰到自己的大概是他头上那台精密仪器的边角吧。

三阶堂朝那个身影微微鞠了一躬,接着拿出手机做出和那个仪器头男人相似的动作。

“搞什么啊,那么急着离开…………戴那么重的东西走路不怕撞墙吗?”

又过了几十分钟,最后的一批医生和研究员也离开了手术室。室内只剩下三阶堂,千云和阿道夫三人。

整个手术进入到静谧阶段,陷入沉睡的少女和下面的手术台在程序控制下自动下移,接着两侧展开的巨大隔离罩将其密封于内。

“糟了………应该开启无线模式的”

唯一一个没在手术方案里的连线装置,就是固定在龙一头部的那台电子设备。三阶堂只好从隔离罩外将连线拆除,将其一口气抽了出来。

“——是谁给你们的权限、擅自启用这里了?难道不知道这里的保密级别吗!?没有组长的命令就敢擅自进行A级手术什么的、真的是……”

自动门徐徐开启,室外传来一阵尖锐刻毒的训人声。

一个秃头的外国男人出现在门口,操着一口跑调的怪异日语,冲着医护人员们大发雷霆。

看到了室里的几人后,他便将身边的人一把推开,大跨步迈了进来。他的墨绿的眸子不经意瞟了几眼三阶堂的胸部,接着便抱起手臂颐指气使地数落起来:

“……鄙人是伊克森·布什,是这所调研机构的最高负责人。虽然不清楚你是哪家的大小姐、不过这里可不是一般的研究机构,请你们带着那位病人、立刻离开这里——!

要知道这个地方就算是少爷的熟人,也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啪”

“嗯……?”

秃头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张崭新的黑卡滑到他的手上。

“还有问题吗?”三阶堂拍拍手,嘴角露出一撇冷笑。

“哈………………居然打算贿赂我堂堂的伊克森大人??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唰、唰唰唰——”

又是几张黑卡飞去。三阶堂抛出卡片的动作似乎十分熟练,秃头的脸再度遭受重击。

“我、堂堂的伊克森大人啊——————”

几分钟后,手术室里不可思议地安静下来。

“那么轻易就打发走了啊…………”

第一次在现实里见识到钞能力的威力,千云脸上坦露出无奈的苦笑。

“那个负责人还说可以提高我们的权限、随便用这里的研究资源也可以……

真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嗯?你说反了吧……”

“……就先这样吧。你们两个跟我走,关于Dragonblade的一些事情、我必须说明一下………”

“离……离开?现在吗?龙一的情况可是一点也没见好转——”

“任谁留在这里也只会碍事。接下来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正当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乱,准备离开的时候——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贯穿了整个手术室。周围的各种手术架和仪器因断续的震荡而掀倒、摔破,脚底的振动令人很不舒服。

“怎、怎么回事……!?”

屋内的白光转化为警示作用的赤红色,忽明忽暗。警报声之后,是一段人工智能冰冷的解读音:

【警告,警告。检测到大量谛阿厄不可逆泄露——预测24小时内将爆发的灾害等级为AA级,现开启紧急预案】

【永久封闭S4869观测室,重复,永久封闭S4869……】

“喂喂、那该不会是我们这里的手术室编号吧……!?”

“可恶,已经太晚了吗……!”

千云和阿道夫几乎同时冲向了大门。果然,那道机械门出口早已封锁,无论两人怎么拼命顶、踢、撞,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果然,还是不行吗…………这么坚硬的封闭装置,就算开枪也没用吧……”

“我们这么瞎折腾没用的。这样下去情况会变得更糟……”

“还有…………我估计殿下她早就发现了。潜意识里无法承受现实的压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连静默状态都无法维持,看来已经到极限了……】

“难道………………难道………………

以后龙一只能当个植物人了吗?还是说……”

千云浑身瘫软,身体直接滑倒在地板上,茫然地看着室内的一片狼藉。

“…………”

黯淡闪烁的警示灯,和不停重复循环的AI语音,这个狭窄幽闭空间里的一切似乎令人喘不上气来。

千云紧抱着自己的脑袋,小心地呼吸着每一口肮脏的空气。

“嘀嘀嘀——”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千云浑身一颤,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迟疑地摁下了通话键。

“死变态…………难道是你吗!你把我姐姐拐哪里去了——!?”

“啊…………那、那个……”

手机那头是几乎快疯掉的玉子。最近几天他早已习惯了屏幕另一端的野蛮,他实在不敢告诉那孩子龙一的现状。

接着,那头传来更夸张的摔东西的声音。千云只得先挂掉电话,把额头上的汗水擦拭干净。突然,他的眉头竖了起来——

“嗯?居然有信号能打得进来……”

另一个挂掉手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千云抬起头来,却看到了一脸平静的三阶堂。

那种表情………与其说是平静,倒不说是过份的理性和冷静,简直就是个经历万千修罗的死神。

“没错…………我已经联系了外面的人,紧急修改了这里的权限。再说了,就算真的发生不可逆灾害,全研究所的人都死光了我们也不会死。我们的优先级是最重要的”

“居然说优先级……”

“啧、吵死了——”

不知为何,三阶堂发出烦躁的声音。她掏出腰间的短小火铳,朝幽暗中那个播放近乎洗脑的AI电子音方向持续开火——

倏时,这将室内的声控设备成了一坨稀巴烂的废铁,终于不再发出声音。

“看来他们不太懂变通呢。”

“既然你的枪有用的话,为什么……”

“也不是不行…………不过,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由我发动足量的攻击破坏那个出口的话,会波及另一边的手术台,也会令这里崩塌…………你们两个动手也差不多。所以只要呆着就好”

千云松了一口气。在旁边阿道夫的搀扶下,他踉跄地爬了起来。

“那么,龙一…………不会暴走吗……?”

“你们成为Knight的时间还太短,所以没法在人类的状态下感知吧………不过我不一样,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至少,现在是【安全】的。不过,也是啊…………

讯问什么的,就现在开始吧”

“……!”

当那个漆黑枪口调转到自己的眼前时,千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你是卧底吗…………S组织潜入到这傻子身边的卧底”

“————哈!??”

那个女人——白神·米切尔·三阶堂根本不是同伴,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和自己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枪口微微一斜,千云注意到她的视线不止自己一人。

“佐藤·阿道夫·刃一郎,你也是、曾经给尾长谷千云暗中捉刀…………你们两个的档案都不干净,我要给你们喂自白剂、让你们把知道的事都吐出来,然后交给上面处理……”

千云挪过视线,发现阿道夫也是一脸错愕。而自己肩膀上的手猛地施加出力道,释放了某种暗号。

“呼……二对一吗……”

“痛痛………冷静点,阿道夫先生…………!”

这女人只是逻辑有问题…………不过不能在这里发生冲突,让情况变得更坏。现在必须和她好好周旋,争取早点把龙一转移走……

看来这里也没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千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摊开手掌说道:

“哈哈哈…………相信我,你这种提案只是在浪费时间。说实话,真的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快把我逼疯了,我是用残余的理智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

有关那个混蛋ZERO的事,我也知道一点点…………可没想到这次他出手这么毒辣,竟然还是冲着世上最强的Knight来的。”

“……你是想说你也被他骗过吗?”

“是啊。永远都戴着一副面具的怪人…………再加上你们提供的情报,那家伙还是拥有谛阿厄镜像之力的特殊Knight的话——

他基本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完美存在吧。被你阻挠后没有选择继续下手杀死龙一的理由,是因为他认为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所以,我们这边……

无论如何都得把龙一救活过来。”

千云的语气里透露出不可思议的坚毅,似乎打动了三阶堂。她的眼神黯淡下去,缓缓放下了枪。

“算你识相。敢在这种时候还不老实、扯谎的话…………你知道的吧”

“这是…………什么意思?”

三阶堂欠欠身,打了个哈欠慢慢解释道:

“呼~~嗯。我们的人在你们住的公寓里搜出不少窃听装置…………这也就是说ZERO确实曾经潜入过你们身边,掌握了你们的动向……”

“窃、听……?”

“连你的房间也有。所以我想你们大概是清白的。”

“呼…………那,玉子她怎么样了?”

“放心吧,我委托了一个得力干将去保护她。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早就离开那个公寓了。”

——另一边,在刀堎台公寓的514门口。

少女们卸下了一身的书包和补给袋,坐在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终于回来了…………累死我了!”

“你姐姐好像还没回来…………不过……”

“没错,没看到她的鞋子…………遥你先等一会儿、我打个电话骂个人!”

几小时前——

玉子和遥整理好需要的补给品后,偷偷钻入了地下的排废管道。

地震所造成的灾害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样可怕。强烈的震波只维持了几个小时,连AI谱写的巨大主震的结论也被现实所否定了。

这种超自然现象简直是莫名其妙,不过当伤亡人数为零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大家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一点。

在检测可能发生的不稳定余震之前,避难所的出口是不会打开的。

“这条通道…………轮到我进避难所的时候正门已经锁住了,所以只能从附近的下水管道滑进去……哈啾!”

“抱歉,遥…………都是因为玉子才……”

“没事…………哈啾!哈……

现在,能检测到的余震都已经停止了。连避难所的正式开放时间也只剩下两个小时而已………所以……”

“遥,你没事吧!?

都怪玉子………要是玉子不说多余的话,就……”

“出口到了……!”

遥轻车熟路地推开了环形设施的井盖,接着把身后的玉子拉了出来。

周围到处是残垣断壁的景象。

地上和天空中似乎有白光若隐若现,远方朦胧处似乎隐约有隆隆的雷鸣遁出。

地上粉碎的字牌虽七零八落,但上面的字还隐约可见。

“这里好像……是姐姐的学校附近吗?”

“……是啊。放心吧,地震后又不会有鲶鱼妖怪钻出来。我们还是快点去找龙一姐吧!”

“好、好……!”

就这样,少女们一路艰难地返回了公寓。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刀堎台这里并没有被地震波及。

“那个混蛋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姐姐、真的不要我了吗…………”

玉子把手机重重摔到地上,满脸沮丧地跌入玄关。

“不行………不能哭!”

她咬紧牙关,像是赌气一般自言自语着,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溢出来。

然而,脚趾却被什么东西浸湿了。她眯起眼睛一瞥,是一滩比泪水还浑浊得多的液体。

“什么东西…………嗯……?”

——有一种背后发亮的感觉。被看不见的存在当成猎物的,难以忍受的感觉。

还有,进了房间里许久了的遥,到现在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有谁在看着我……?

遥…………遥酱?是你在搞鬼吗?别闹啦?”

玉子把袜子脱下来,跌跌撞撞地朝客厅奔去。

“——小心点玉子、有怪物!!”

是发出遥的声音的、半透明人。不过,虽说如此…………

定睛一看,玉子才理解了一切——

“哈……哈啾!”

是被身上沾满了透明粘液的遥。感觉………像是刚从布丁堆里逃出来似的。

“遥、你怎么了————!?”

“哈…………哈啾!!

别、别过来!被这些黏液沾到的部分,会消失……”

“什么……太变态了吧??”

原来如此。遥身上的学校制服已经残破不堪,连内衣裤也露出来了——粘液的侵蚀强度可见一斑。

粘液包裹着遥的身体,逐渐化作纺锤的形状粘结到天花板上。渐渐地、眼睛可以注视到的地方,几乎都被那些脏兮兮的粘液侵蚀了……

真够恶心的。被那种东西碰到了得洗多长时间的澡啊。

“这、这到底是什么…………?”

“呼呼呼呼呼呼————你害怕了吗,巫女一族的后裔?”

“来…………来者何人!?”

那团粘液…………不,更形象一点来说,那根本就是个轮廓椭圆的巨大史莱姆。它依托的粘液缠丝数量惊人,以主体为中心像触手一般流通在大厅的四面八方,因此难以辨认……

而那种东西的存在,以及和自己对话的契机,说不定就是……

“呼呼…………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那个【玉子】吧?”

它的话语里掺杂着明显的轻蔑,似乎在观察着玉子的反应。

史莱姆团在游戏里只是负责被割草的杂鱼…………不过,在现实里真正接触那东西时,什么可爱、萌物、乖巧的印象便被撕裂了……

被强烈的反差感袭击,玉子早已汗流浃背。

“哼……知道玉子大人的威名、还敢来这儿撒野!我不管你是谁,立刻放开我的朋友!!”

玉子从内衫里拽出一串长长的纸符咒,斜披在肩上、摆好御敌的架势。

“哦哦…………我好怕呀~话说得很嚣张,不过看上去根本就是个小屁孩吗”

似乎是有意恐吓玉子,粘液的内层生出了许多只浑浊的人手,伸向了遥——

“呀……!!”

那些怪异扭曲的手粗暴地撕开了遥身上仅剩的一点碎布,现在几乎和裸身差不多了。

目击了摇曳丰满的硕果后……不知为何,玉子的一腔鼻血狂喷而出。

“……在下是骑士Bloodslime,是奉命带你离开这里的。怎么样?你敢反抗的话这小鬼就没命了哦?”

“……混、混蛋,居然用人质当挡箭牌,真卑鄙!”

“卑鄙就是大人的专利哦——接招”

不明粘液凝聚成团、变得十分巨大,转眼已灌满了走廊的大半。那东西仿佛发出咀嚼食物的声音,扭曲着化作水龙之势,朝玉子的方向吞噬而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玉子手里的符咒长串在慌乱中被扯断、然后四处乱飞。

“——扑通”

在封闭的S4869观测室里。

千云一本正经地双膝跪地,接着以头叩地。而他叩拜的对象,正是——

“你、你这是干什么?”

被千云这突兀举动吓到了的三阶堂,连连后退了几步。

“龙一她…………就算活下来了,也不能以这种方式苟全性命。很多事情都得由她来做个了结……”

低沉哽咽的声音夹杂着十分复杂的情感。那就是现在的千云所能做到的、唯一的事。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办法的,对不对?连我也能看出来,留在这里是没法治好她的。所以……

求求您、无论如何请救救她吧……!!只要能成功的话,要我做什么都……!”

他抬起头来,仰视着可能治愈龙一的唯一希望,竭力恳求道。

阿道夫点点头,亦单膝跪地——

“在下也恳求你…………希望你能伸出援手。你是个真正的骑士对吧?还有你背后的D机关也是……”

三阶堂连续眨了好多次眼睛,脑袋漫无目的的朝数个方向频繁扭动着。

【这算、什么啊……】

【在我的认知范围里,早已是回天乏术的状况了。不过,如果是那个小队的话……】

“啧……给我点时间吧。”

她不悦地咂咂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手指快速地敲击屏幕。

似乎是紧急的短讯已经传输完毕了,她关闭了屏幕,一边揉捏太阳穴一边深呼吸起来。

“其实…………你也很希望她能醒过来对吧?”

千云小心地凑到三阶堂的身边,问道。

“……你说,什么?”

然而回应了他的却是异常冷峻、残酷的眼神。千云内心吃了一惊,不过还是维持着苦笑的表情——

“否则你就不会用麻醉弹击晕她了。为接下来的手术做准备工作……”

“那只不过我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

话语的重量由浅入深,宛如刺入血肉的刀锋般无情。她瞪视着自己的瞳孔迸射出血液般的光泽,简直就像要吃人一样——

千云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多话干嘛。

“…………………………”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

果然…………那些话惹怒她了。

三阶堂三下五除二给枪支里填充了魔弹,对准了那个封闭的手术台——

“把她除掉、带她的尸体回总部制成新的Knight Seal也不是不可以…………这样我也省事了”

千云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三阶堂的手腕。

“你,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上面给我的命令只是取回遗失的驱动器和目标的【印章】……不过后者似乎根本就不存在,虽然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

总之,带着她的尸体回去也无所谓”

“你、你…………你说什么?”

发觉到手腕上的重量,三阶堂瞟了一眼这个刚刚懦弱无比的男人——

哼。这会儿…………他居然敢反抗自己啊。脸也扭曲成恐怖的表情、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你…………想动她?那就先把我打死吧……!”

“千云君!”

“……反正我也不是这女人的对手,变不变身都没差。”

后面的阿道夫吓得满头是汗,不过此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举枪的三阶堂,却也逐渐紧张起来。

【怎么会…………这个力气、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才不会放手!”

“咕……给·我·滚·开!!”

“呜噢……!”

被挣脱了……!

在昏暗的环境下没能识破对手招式的千云,受到冲击的瞬间狠狠跌在地上。

原来,实战经验丰富的三阶堂明知正面没法迅速挣脱,便扭转了腰部的重心并顺势朝对方的腹部补了一脚………

得手后,便不顾一切地后退、和对面两人保持距离。

“唔……”

千云的嘴角默默流下一抹血红,不过执拗的手将其狠狠擦去。

刺破了眼前这无边际的阴霾的、是那对恍若赤霞的明亮眼眸。如果不是夹在这种小空间里,Knight间的死斗或许早就开始了。

“我就不明白了………

她只是把你们当棋子利用罢了,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心甘情愿替她卖命?你是白痴吗!?”

不出意料,大小姐又举起了她的爱枪。千云冷笑一声,从地上缓缓站起。

【那个眼神…………始终没有动摇。】

“我…………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白痴。战斗时也就算了…………在这种时候也派不上一丁点用场,还得低三下四求人……

不过,龙一会变成这样,也有你失察的责任………她私下里和我说过、试图招募你的想法…………而你却……!”

“刚才也说过了吧…………那种事怎么都好。我没有理由在乎【道具】的想法。”

“…………”

那种奇怪的人格和无聊的自尊心也是,都是经历了惨痛教训而获得成长的证明…………不过,或多或少也有些偏激了吧。

得到Knight的勋章、并不断失去重要之物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你这高高在上、令人不爽的大小姐——

得出了属于自己的结论后,千云自信慢慢地抱起双臂。

“哼…………

你,是一个人孤身奋战的那种类型吧?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你的眼里也只剩下冰冷的孤独了……”

“…………”

赤色的瞳孔微微一缩,接着眉头紧紧地扭在了一起。

“龙一…………以前也是这样。

和她第一次交手时,我就明白了…………她就是那种没法改变的、顽固到底的冷血混蛋。即使后来成了她的手下,更加了解了她的实力后、我也从没赢过她。

你说的对,那样的她也许是把我当成【棋子】利用………

可当我被谛阿厄的反作用吞噬、快要失去自我时………是龙一救了我。是因为害怕失去了【棋子】打乱了以后的计划,还是把我当作了同伴……

我选择相信后者。她那时可没说过放弃我、只留下我的【印章】什么的。

作为同伴,作为战友…………就算是厚脸皮或是一厢情愿也罢,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伤害她……!!”

这番无可辩驳的真实的话语,也是少年的心声。

然而,他的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却只换得了怀疑与不屑。三阶堂撇撇嘴,露出一副看着无可救药的病人的表情——

“你…………也被她的【坏华神】洗脑了吗?”

“什么……!?”

被嘲弄的千云只觉得一股火气涌上头顶。然而——

他突然察觉到,对方握枪的手微微抖起来了。

这正是…………机会。能在言弹上压倒对方、也算是棋胜一招了。

千云暗下为自己的准确判断得意满满,却维持着扑克脸、继续开口乘胜追击:

“真可怜啊、你…………

以正义之名行己之私,把世上所有事都套上阴谋怀疑的枷锁…………我知道你曾经被那个ZERO伤害过,可所有事都恶意揣测的如此极端实在是………唔啊————!”

言弹被最野蛮的方式所打断。被某种硬物砸中头、身体发软并不受控制的…………下个瞬间,千云只觉得大脑一阵晕眩。

“可恶………你、你没事吧……?”

被一双宽厚的手掌接住后,身体终于停止了下坠。是神情紧张的阿道夫接住了自己。

拂去了眼前的漆黑液体,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那女人………用枪托袭击了自己吗。她……

“嘿嘿…………谢啦。不过……”

清楚地看到了阿道夫手里攥着的印章,千云抬起沾血的手阻止了他。

“这个女人,她疯了……?”

“不…………”

她已经破防了。

那深不可测的表情、终于被动摇了。现在的三阶堂,如同更年期的疯婆子般喋喋不休起来。

“你再废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我告诉你,没有我帮忙她都到不了这儿、明白吗!?什么同伴什么战友的、说到底都是些骗人的把戏……”

还有…………

嫉妒。

嫉妒。

嫉妒,

显而易见的嫉妒色凝结成可怕的漩涡,吞噬着她的理性、使其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紧接着是不甘,羞愤,以及痛苦…………那种感觉的确难以言喻,少女在狂吼之时也不禁泫然欲泣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

“给我闭嘴、闭嘴、闭嘴…………你这个小丑男————!!”

三阶堂指着那个封闭的手术台、大声怒吼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们两个、以后就当我的手下吧!人数也刚刚好,我现在要你发誓永远忘了这个臭女人!

所谓的Knight就是讨伐恶魔平定灾厄的工具、是正义之剑!

在你们选择了这份力量的瞬间,那些战友啊羁绊什么的就都是垃圾了!

你们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彼此利用的丑恶之物、连垃圾都不如明白吗!?

想死的话给我用尽你们的力量了再去死!你们的价值就是身上的印章而已,能代替你们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你们这些垃圾、渣滓、臭虫…………!!!”

——完全是歇斯底里的偏执狂理论。她的世界观,生死观和人生观基本上游离在正常人和Knight两者之间,是个不可解的矛盾所在。

千云下意识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却没什么用处。他只觉得耳膜快被那种人的高分贝声波捅穿了。

“你…………到底……”

仿佛一头食人的恶兽,三阶堂的脸上只剩下了露骨的凶恶。

这就是以前的那位大小姐…………此刻无力施展演技,甚至完全无法掩饰自己心情的、丑陋面容吗。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啊。

“——你有异议?现在她的小命完全在我掌握之中、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对了对了,倒不如把这堆烂肉留在这儿、让她慢慢饱尝痛苦而死…………你就在旁边好好参观到最后如何?”

“你他妈……”

一会儿狂躁好怒,一会儿又狞笑着说出更惨绝人寰的话,简直无法理喻。如果不是这女人刚刚传了短讯,动了救龙一的念头的话…………基本就可以判定是个十足的人渣了。

千云叹了口气,摇摇头。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而严肃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

她死了,我就没法和她妹妹交代了。”

“哈——————?妹……妹?”

将枪托上的血液甩掉后,三阶堂故意发出惹人烦躁的、嘲讽的长音,接着闲庭信步地走到千云和阿道夫面前,用枪口对准他们。

“是的。她的妹妹,玉子…………还等着我把龙一还回去呢,我想还她个活蹦乱跳的姐姐。”

“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阶堂下意识遮住额头、唇齿间蔓延出鄙夷疯狂的声音,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拖累,居然还认她做妹妹…………你们这几个精神病,还真是臭味相投啊~!”

“有什么好笑的……!!”

趁她短暂松懈的一刻,千云突然提起一脚、将眼前那支碍眼的火铳踢飞。

“…………你……!”

三阶堂十分错愕地睁大双眼,怒视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奇怪男人。惯用手的小指侧顷刻间变得又红又肿,沉闷的剧痛令她龇起牙来。

这样下去连扣下扳机也……

【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反击吗……!】

她颤抖的唇瓣缓缓张开,咂咂嘴想说些什么,却哑然无声。

被枪托砸中的千云的头上流下汩汩鲜血,悄然间染红了他的银发,却没能侵蚀他坚毅如铁的目光。

“就算是毫无血缘关系…………对于她们彼此而言,对方都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孤独一人的你是不会明白的吧。

龙一她…………怎么会选择你这种残忍、暴戾又无知的女人呢……?

看来你和她约会的时候,你也没少展示你那可憎的演技吧。

知道吗?你现在这副嘴脸就和话剧里的恶毒继母没什么两样,早知道你是这种人、还不如一开始就找机会除掉你……”

“你……你找死吗……!”三阶堂愤恨地甩着哭腔,像小孩子一样握紧拳头、用力跺脚。

“就算我们几个都该死,这世上也自有审判我们的地方——而不是由你这个刽子手来滥用私刑。

还想让我做你的部下什么的…………说实话你根本没资格和龙一相提并论、臭婆娘!!”

“啊啊…………你个混蛋……!”

就在三阶堂打算屈身拾起枪支的一瞬——

旁边的一侧墙面,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地走、猢鼋暴……!!”

爆烟席卷入浑浊的空气中,视线与呼吸均变得愈加困难,千云和三阶堂不得不掩面后退。

“说得好——!没有这么讲义气的男人顶着,说不定我们就扑空了……”

那个声音很奇怪………非人非兽,却十分浑厚豪迈、似有雷霆万钧之力。

一道雄壮巨硕的黑影缓缓穿过了墙上的空洞,破洞之侧泄露出大量被粉碎的复杂电路和金属板件。

随着烟雾散尽,残光如萤火虫般点点汇聚到黑影身上,两人方才看清——

那是一个提着大刀的,身形庞大的人形赤毛生物。它尽数抖落身上的冒着火花的碎屑,举起扭曲瘦长的手指、朝千云打了个响指。

“猴…………不、是猩猩!?还会说话的……?”

千云目瞪口呆地吐槽道。

刚才以夸张力道破坏了那个墙面、以及发出那种声音的,都是这个异化的灵长类……?

在他不知所以的时候,所谓的【猩猩】早已大跨步地进入室内,它的目标似乎是被层层封闭的手术台——

先是用手臂衡量了一下封闭设备的大约尺寸,接着拖起那把表面刻有龙鳞纹路的大刀,磕了磕最外侧的隔离层,继续以人类的语言发话:

“哦哦,白神中校…………里面的就是那个被称作【龙】的丫头吗?”

即使背对着三阶堂,却能自顾自地开始对话。三阶堂把头扭到一边,不忿地说道:

“你们,来早了…………我真想把她直接做成标本。”

“你、还说这种……!”

“等等,小子…………

这次是你太固执了,白神中校。事情大概我都清楚了,你完全没有解决她的理由不是吗?”

猩猩用大刀挡住了愤慨的千云,转头冲三阶堂问道。

“哈?你在说什么胡话……”

“大叔说得对。真正的ZERO另有其人,而不是躺在那上面的垂死之人…………现在想办法救活她才能获得第一手有关那家伙的情报”

烟雾里钻出了第二个不速之客,是头戴金冠、浑身上下披着金链和宝石的丰腴贵妇。

她从容不迫地绕过那头猩猩并顺势推开他手中的大刀,接着以雍容华贵的姿势缓缓坐在隔离层上、翘起二郎腿,最后盯着底下模糊的人影发愣。

虽说那种撩人的姿态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但更加突兀的,大概是那顶巨大王冠上纂刻的鸟头图案吧,这让她看上去更像是特摄剧里色彩鲜艳的鸟形怪人。

“谁是大叔啊、臭小鬼…………还有,那个丧门星甚至还是一位Knight对吧?那我们就更不能轻视他了,至少要先保存相应的情报和有价值的战力……”

“就算治愈了伤痕,也可以再给她套上【项圈】…………只要保证能够掌管她的生杀大权就好。这个权力就交给你吧,三阶堂。”

最后一位不速之客,是戴着银狼头面具的武者。她体态饱满修长,全身裹满黑色的细甲,肩扛一柄灰白色的大薙刀,好似古战场上骁勇善战的修罗之浪客。

连不太了解这个国家古代传说的阿道夫也汗颜地咬紧嘴唇,感叹道:

“猴子,山鸡,和豪犬…………这、这是……”

【看上去超合拍的…………三人组啊。还有,这个感觉是……】

千云咽了一口唾沫,用手绢将额上的血汗快速抹去。

“你、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阿道夫,等等。

你们………是D机关的Knight吗?”

猩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竖起手指紧贴嘴唇。那对青色瞳孔不悦地紧缩起来,朝大门的方向狠狠瞪去。

“怎么了……?”

“糟了…………有话待会儿再说、我们得转移了!”

“什么?怎么回事……?”

“是……”

屏幕上的内容似乎不容乐观,三阶堂咬咬牙把手机收回怀里,接着插入话题——

“是GDCT和自卫队的联合行动………看来,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数道封锁严密的机械门外,身着不同制服的几支队伍逐渐靠拢过来。

研究中心里的人很快全都被逮捕了。他们被反剪手臂戴上手铐,丢在走廊的角落里。

“别动、叛乱分子…!”“老实点!”

这些人里有身着白大褂的学者,面相稚嫩的医学生,手执警棍的安保人员…………不过最扎眼的果然是头顶发亮的管理人伊克森。然而,无论是什么身份……

此刻他们也只能在数不清的枪口威胁下面露惧色,闷不做声。

站在队伍最后的总指挥,是一个染了红发的年轻男人。他斜披着邋遢的制服,嘴唇和耳朵上净是银环,看上去就像个玩角色扮演的小混混。

“一群没规矩的混账东西…………快滚”

他将面前挡路的防卫军士兵们粗鲁地推搡开来,随即招手并带领自己的手下走到那扇大门前。

连防卫军没有一个人敢招惹他,只能低着头给这支队伍开出一条路径来。而年轻人所代表的一方——

则是和防卫军完全不同的、身着红白制服的GDCT队。

能够对正规战斗部队指手画脚的恶魔镇压部队,是有充分的能力和资本站在这里的。和他们以新型超频魔力构造为基础的反谛阿厄装备相比,防卫军的武器装备简直就是落后时代的烧火棍。

“话说…………目标藏在这种地方、还真是有够低调啊。就算我们会有那么多耐心,也难保对方使用【能力】先发制人。只能采取点必要手段了”

“是、川泽副队长!”

“喂喂喂…………你他妈是想脑子被开个洞吗喂。说了多少遍由老子带队的时候要叫队长————”

只因回了一句不知所谓的话,那名GDCT队员的动作便停了下来,随即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原来,他的太阳穴已经被他的上司用枪死死抵住了。

虽说是习惯的下马威,但被强行赌上性命的恐惧令队员歇斯底里地哭号起来。

“对、对不起…………队长!队长!!!”

“……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用我啰嗦了吧。赶快准备”

几名GDCT成员推来了一台状似火龙的炮形武器。那是附着在移动设施上的小型突击炮车·蔷薇火神,据说那东西在数次Devil的讨伐战中立下了殊荣,目前作为镇压部队的主力兵器而活跃在前线。

随着脉冲频率的调整结束,炮口终于缓缓对准了那扇大门——

就在这时,防卫队的队长却站了出来。

“那个…………为了避免误伤,这里还是让我们先行动吧。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一队、二队,准备正面突击……!”

用【那种武器】直接进行突击作业…………就算是有极其精确的控制尺度也难免会波及到周围,尤其身后那些没穿防护服的防卫队官兵。

【不管门里面的人是何方神圣,总之用保守点的方法尽快把事态平稳下来才……】

“哦唔………啊啊啊……!!”

额前的一阵热流,将防卫队队长头顶的帽子掀翻。

如果说那个瞬间有什么保护了这个男人…………那大概是他自己的直觉吧。

他的脑袋差点被线形激光打穿了。而右侧靠肩的墙壁上,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位置已经被烧出了一个焦黑的洞。

“你…………你!!就算再怎么目中无人、居然敢对防卫军…………?!”

“啧啧啧,手滑了啊。”

川泽不屑地笑道,像西部牛仔那样朝枪口吹了口气。

“真是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你们,是没听清我说的话吗?敢违抗命令、我就先送你们这些短命鬼去那个世界报到。一群连NPC都称不上的垃圾”

接着,他徐徐踱步至光头的跟前,用膝盖抵住那个光头的下巴,露出了令人惊悚的微笑:

“伊克森负责人,怎么样啊?你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了……”

“我、我真的动用权限在努力解除了…………但、但是……!”

“够了。

连一级权限也无法干涉的反灾害级净室,放眼全世界也没有多少…………也就是说,像你这种臭虫攀附的地方,却存在着应对特殊状况、相当周全的封锁系统。你的上家很有趣呢。”

“我、我…………!”

砰的一声。

和墙上的窟窿一样,不过这次的弹着点是伊克森的脑袋。

碎裂的骨骼四处飞溅、猩红色的烂渣染红了墙壁,血肉从那具肥硕的躯体上面四处溢出,溅得到处都是。

“哦呀,已经听不到了啊。那就在那个世界慢慢后悔吧”

和周围因恐惧而迸发的悲鸣与哭声不同,川泽只是静静地踏过了尸体,用手掌抚摸着那扇大门。

【这个频率…………果然是不一样的东西呢。而且】

【是谛阿厄的感觉。】

“而且…………硬度也很有问题呢。

后面的、攻击模式还是准备超频型吧。最好是新型β12的……”

“那、那个…………至少能先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有不得不研究的工作………”

“拜托了、放我们走吧…………只有这条命,请您放过……!”

听到了那具尸体旁边还活着的人的声音,川泽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不解地眨眨眼。

在他的脸上出现的下一个表情是【差点把你们给忘了】。

“说什么呢?你们是窝藏超危险级Devil的共犯。还有私自进行谛阿厄病毒的研究也是严重违法行为。

只能就地正法。”

“你………………说、什么?”

“对了对了对了…………我这才想起来,这玩意还没采集过对人类的真实测试数据呢~

总之…………嗯,瞄准、瞄准……”

“你、你们…………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组长、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些……!”

生命步入倒计时的人们,发出了惨绝惊悚的嘶吼声。

在川泽的命令下,蔷薇火神的炮口发出一道被蓝光包裹的贯穿热流。

缔造这些再也不会出现在台面上、被永久雪藏的屠杀事件…………在指挥官的眼里,如同捏死蚂蚁般轻松随意。

于是,更加惨烈的人间地狱诞生了。门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由身体组织和鲜血积成的黑红色结痂。

在大滩冒着热气的烂肉堆上,蠕动着毛毛虫一般的东西。

“那,那个…………队长……?”

川泽拍了拍脑门,故意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哦呀哦呀…………万恶的Devil、又杀了好多人呢。总之…………这次又出现了新型的Devil,我方防不胜防、也无力保护那些无辜民众…………

报告上就这么说吧。这下、就又有理由追加预算了…………技术组和爆破组,准备善后。”

“是………是!”

至于屋内的这边——

不只是外面的爆炸和大清洗………这边的情况同样也很危急。

拥有小丑面具的魔术骑士·Rubikscube,以及手持巨炮、背后装载了百门武器的女武神骑士·Intenseshooter,加上刚刚破墙而入三名骑士。

看着另外两人变身完毕并加入到骑士的队伍里,阿道夫却只是盯着手里的印章发愣。

“原来如此,所谓的【转移】是这个意思吗…………人类的身体根本就……

可恶、必须变身不可吗……?可是……”

他窘迫得低下头去,像个被欺凌的小学生。至于他踌躇不定的理由,千云和三阶堂都很清楚。

阿道夫变身后的那副姿态———Holyunicorn(圣辉独角兽),其与山峦并肩的那份巨大、简直令人苦恼,铁蹄践踏下甚至可以轻易摧毁城市。在这种麻烦的境遇下,只能把他从队伍里排除掉了。

对此,女武神的面罩下只能发出遗憾的声音:

“我差点忘了…………阿道夫,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记得别那些畜生抓到了”

“喂、喂……!”

女武神将枪口对准阿道夫、扣下扳机。

“这个女人……!”

【风之魔弹……!!】

千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奇怪的词、而且………仿佛连神经也被电流所操控,作为外壳的Rubikscube做出了超出预想的动作。

是画面。引导了自己的…………画面。

是阿道夫那庞大的身躯在接下来数秒内、徐徐消失的画面。那种感觉,就像是神明无意中所透露的、模糊的未来。

【阿道夫、拜托…………给我好好接住!!】

千钧一发之际,Rubikscube从长袍下掏出了一枚钉状物,丢向了阿道夫。

果不其然,下个瞬间阿道夫果然被子弹击中,接着整个存在被流水般的翠绿色能量所覆盖、直到彻底消失。

“哈…………哈…………

也是,啊…………连我都能看出来,把Holyunicorn转移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被突如起来的眩晕感支配,Rubikscube不得不缓缓蹲下身来。其实千云早就忘记那个【东西】藏在身上哪里了,就算知道也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不过现在没时间考虑那种事。

至于那个骑士的三人队…………千云察觉到他们早已移动了位置,而且几乎是以自己为中心缓慢踱步。

“是条件限制罢了,其实是可以转移走的………不过那么巨大的体积降临的瞬间会毁掉这里的所有建筑,这里的人将无一幸免……”

其他几名骑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只有猩猩出于尊重稍微讲解了几句。

很快,三人组的位置停止了移动。和之前不同,他们偏离了不少——

贵妇和武者凑到了房间的东南和东北的两个角落里,猩猩则是面对着西面的墙壁。

“居、居然可以吗……?!”

“那边的魔术笨蛋,少废话!赶紧过来帮忙!”

女武神朝Rubikscube的方向怒喝着,拍拍手底下的封闭手术台。

“魔、魔术笨蛋……?!”

虽然对这个称呼很不满,Rubikscube却也只能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那座漆黑的装置里,沉睡着的黑发少女——接触到那层粗糙坚硬的隔离壁罩时,Rubikscube那双冰冷的巨爪微微一颤。

又是那种感觉。

明明从外面看上去很模糊,也无法接触到…………千云却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

【是,是要抱住这个吗…………看、看来真的要开始了……!!】

从三个方向展开来的夜色光流汇聚于头顶组成圆环,接着以环为核心向外扩散能量。

混杂着符咒图纹和紫色圆晶的魔流仿佛没有根源、无休无止一般,从天花板上迅速倾泻而下————

Rubikscube下意识地抬起手掌护住脑袋,回避那股力量。

“…………嗯?咦、咦?”

然而,浇在身上的感觉…………不是过去那种受到魔力冲击时的刺痛,而是醉溺于薄薄润雨下的清凉与晕眩。

“喝啊——————!”

施展结界的三位骑士同时暴喝一声,手中的印不断变换。被魔力浇灌的区域几近覆盖了整个房间,巨大的圆环光阵徐徐开启。

“……准备转移的对象、加上我们共有六人!所有人缩到魔解圈内、不要出界!!”

“欸……欸欸?”

Rubikscube的意识本源·千云,此刻感觉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起来。浑浊混乱的感知仿佛连骨头也被刺痛了,虚脱与乏力感瞬间噙满全身。

视觉,听觉,触觉,全都渐渐归于零点。

直到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温润的水滴从耳边划过,眼前浮现出数面破碎的镜子。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

“……呼…………”

千云环顾着四周,窥望着如白雾般笼罩的异端空间,发出自嘲般的笑声。

“……你来了。”

身后响起一个略显缓慢,杂糅了冷彻与圣洁的少女的声音。他缓缓回过头去,望向那道凄美无暇的纯白身影——

【天使】。在濒死的那个时候…………在那个世界里,操纵了某种力量将自己转化为Knight的非常理的存在。

自己可能是又死了一次吧。所以……

“为什么……”

“为什么,吗…………

你的意识会有回溯到这边的倾向,就代表历史在重演。”

她低沉的声音里满是遗憾。

“…………我太弱了。躲过了那种武器的攻击,却没能挺过桃子手下的结界………”

似乎无法认可千云的托词,少女赌气似地不停摇头。她缓缓蹲下身来,将一件冰凉之物递到千云的手里,接着用手指轻抚着他的银发。

“不要放弃。”

“我已经…………不行了。就算想要反抗这种命运……”

“不。Knight所拥有的不是复活别人的力量…………而是守护他人的力量。你应该很清楚的吧。

她,还在等着你。”

“等着…………”

【龙一吗…………】

眼前浮现出那家伙的脸,便很难再这么松懈下去了。

手心里生出了一股暖意,那是Knight Seal呼应了宿主意志而诞生的光。

“……请不要再来这个世界了。如果可以的话……”

她捧起千云冰凉的脸颊,如此祈愿道。

…………

被孤独无力的漂泊感附体,少年冰冷的躯体似乎顺着三途川的缓流重返人间。

还有,头痛欲裂。

“啊啊…………好、好难受……”

从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起,浑身便肿胀发痒、仿佛千百条虫子在身上的每个角落噬咬一般。鼻孔和嘴唇既苦涩又干裂,喉咙则是快要烧起来了。

“水、水…………!”

在朦胧的意识和视线中,千云害怕扬起手来四处乱抓。

“真没出息…………快、张嘴!”

一个凸出的瓶嘴强硬地塞入唇间,润滑冰凉从中涌了出来…………霎时,枯燥与干涸便被消解了。

“唔……”

大脑仿佛也被泉流所滋润,连视线也变得清凉起来了。

随着生命源流的不断涌入,千云胸口的闷热和痒痛感逐渐退却。出于本能的反应,意识模糊的他抢下水瓶,将瓶内所剩无几的液体狼吞虎咽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到底是喝水时过份急切,被呛得脸色发青的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活该,喝那么急…………你就干脆呛死好了!”

循着骂声来源缓缓抬起头来,千云立时感到双眼一阵刺痛。

是俯视着自己、高高在上的三阶堂。

细看之下,她的美貌确实堪比天使…………可那个表情明明就是魔鬼吗。充满厌恶与不屑、巴不得自己永远醒不过来的那个表情。

【说不定应该装睡的…………不,大概会被立刻看穿吧】

【【天使】说过的【她】…………反正肯定不可能是眼前的这个她吧,嗯,绝对不可能。】

然而,就算避开她的视线,千云也自知无法逃离名为危险的魔爪。

浑身都被莫名其妙的僵直乏力浸透也就罢了,连嘴角都焦躁不安地抽搐起来。

“话说…………这是哪里?为什么…………这么热啊…………”

热。热到几乎无法呼吸。

没错,现在更为可怕的情况是……

是沙子。

到处都是燥热粗糙的沙子。

身体只是稍微一放松,四肢周边、手指缝和鞋底处便溢出了大量金黄色的滚烫颗粒。

还有,头顶的光芒…………巨大而晃眼的燥热白光,卷着热浪从天灵盖的方向席卷而来,而眼前那无尽的沙尘与热障、似乎要吞噬这片干燥的天地。

“呼…………你、你醒了啊,臭小子……”

猩猩发出十分吃力的喘息声。千云抬头望去,发现那几位骑士居然还站在原本的方位上。

猩猩,金冠贵妇和银狼头的浪人。

——似乎是在他们的能力驱动下,一扇嵌满咒文的弧形光阵在头顶盘旋着,在泉涌般的魔力填充下逐渐改变形状。

符文渐渐消失,更加刺眼的紫光沁入阵内并构成立体化的光罩。从内侧望去,那层充盈光辉的壁罩厚实而光滑,整个看上去好似一只倒扣的巨大钵盂——

虽说暂时顶住了风沙的侵袭,可脚下那令人不安的颠簸颤动却并未停止…………与此同时,光层外面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差了。

“糟糕……!”

“总之、先解除Knight的——”

猩猩,贵妇人和银狼头浪人的力量似乎耗尽了,在身上的紫光退散后几乎同时化成了人形。不过,好在那层巨大的壁罩还维持着。

“不行了,消耗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怕是连这层魔力罩也挺不了多久了…………快点去据点吧。”

“好吧………看来我也没得选了。”

三阶堂也只好跟着那三人的缓慢步伐而去。她用右手狠狠揪住了千云的头发,像拖曳大型垃圾袋一般磨蹭在队伍的最后。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我的头皮……!”

“——再废话、我就给你脑袋开个洞!给我安静!”

在三阶堂的言辞恫吓下,千云只好乖乖闭上了嘴。

一行人似乎早已确定好了转移的地点,朝着无尽风沙中的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被强硬地拐入三阶堂怀中的千云,只觉得脖子逐渐变得酸痛、脸的一侧也被膨胀的脂肪团撞击得快变形了。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但他懒得思考,只好歪过脖子望向远方。

“啧…………谁让你乱动了?想死是吗?”

“你才是、有完没完……嘴上除了死、死死的还能说点别的吗……”

回击三阶堂的话显得绵软无力。此刻,千云的视线被队伍最前方、那个遥远的背影吸引了——

那个壮硕的中年男人,他大概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头。确定了基本方向和坐标后,维持着结界并移动………

不,不止如此。他的肩上稳稳地压着一只尺寸夸张的黑色棺材。

或者说…………那应该是关着龙一的那只封闭舱吧。

【看来龙一还在被关在那里……吧。】

直到抵达了一堆枯死的圆木堆前,中年男人才松了口气。

“停,抵达标记了。我们在这里歇一下脚,等风沙过了我们再进据点。”

这当然是目前比较稳妥的避难措施,只有三阶堂露出了明显不耐烦的表情。她把千云用力丢在了某根圆木的上面,接着仔细拍掉手上的沙粒,皱起眉头问道:

“……到底还有多远?”

“大概五、六公里吧。在沙漠里最好不要急着赶路,保持方向感、不走错路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

无视了中年男人的忠告,三阶堂缓缓抬手遮住脸颊,大跨步地穿过眼前的结界。

大家似乎习惯了她的独断专行,只好任由她去。

而千云则是躺在圆木上打滚。好在早已用手臂护住脑袋,会痛的只有被碾到的手指而已。

不过,额上的血枷又裂开了。

“痛、痛………这个女人还是那么自说自话的……

猩猩先生…………不对,孙先生是吗?”

骑士三人组的真身———便是眼前这位额头上留着刀疤的中年男性,以及他身边跟着的一高一矮两位女孩。

两……两个女孩?

“嗯?”

只是微微一恍神,那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已消失不见了。

“嘻嘻………你在看哪里呢?”

千云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发现那孩子竟如鼹鼠般绕着自己飞窜起来,只留下金丝般的残影…………不管是手还是视线都捕捉不到。

再次看到这金色小妖时,她已跑回到中年男人的身边了。

这孩子的年纪似乎和玉子差不多,头上波涛般的金色卷发在空中翻舞挥动,青色的双眸如同辉石般闪闪发亮。

简直是浑身散发着活力、一举一动都十分灵动可爱的精灵。望着她脸上那明亮欢快的笑容,似乎疼痛与倦怠都飞走了。

“……好快的身手啊。果然那女人能请来的家伙,都不是泛泛之辈。”

“是你太迟钝了吧,帅哥。”

女孩绽开双唇露出玉齿,接着搂住中年男人粗壮的臂膀慢慢摇晃起来,如同炫耀家里珍藏的宝贝一般打趣道:

“至于这位嘛………不用那么正式的称呼、叫他大叔就可以了!”

“哈哈………臭小子,你可别听她的。我可是还很年轻呢~”

似乎对【大叔】这个词产生了不良反应,中年男人的脸上堆满了尴尬。他挠挠自己的胡须,接着用手安抚少女的金发使其平静下来。

千云砸了咂舌,接着十分费力地从巨木的边缘滑落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沙砾上。将后背倚在木头边上固定好之后,他用手背擦了擦脸,苦笑着说道:

“那么,请不要臭小子、臭小子的叫了好吗…………

总之,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尾长谷千云,同时也是接受了Rubikscube(魔方)力量的、Knight。”

听到少年不合时宜的自我介绍,那几人面面相觑起来。中年男人清清嗓子,表情一本正经起来——

“千云君,是吗…………我的名字是【孙】,Knight Rmc(赤猿),是这支小队的队长。”

为示友好,他大方地朝千云伸出手来。千云亦试探性地握住了他的手。

【孙】,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呢。

不修边幅满是胡渣的脸,前额上明晰的数道刀疤,还有一身似乎穿了很久的旧呢子大衣。他的样子简直和时代剧里标准的流浪派极道硬汉如出一辙。

还有,作为小队里唯一的男性,孙先生从气质到味道都和刚才那头【猩猩】很接近。

“……五芎钏,银华。”

站得最远的那个女孩淡淡说道。

那是个梳着一头漆黑长发的少女,额前那道光洁顺滑的刘海甚至遮住了她的左脸。大概是高中生的年纪。

和那两人的热情不同,少女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便沉默下来,抱起胸将视线甩到一边。

很像啊…………和刚刚那位浪人武士的气息很像。她似乎很不愿意露脸,也故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怎么看都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还有…………这种爱答不理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的名字是凤畑十极·G·歌鸲,至于另一个名字嘛…………

骑士Goldpheasant(金乌雉)。”

最后便是那位金发女孩了。虽说她的日语还算流畅,但口音干涩又古怪,和本土的日本人差了很远…………再加上金发下的那副东方面孔和那个特别的名字结构,不难看出她混血儿的身份。

而且,她头顶的金丝上还夹杂着细小的羽毛,不仔细观察的话几乎很难发现。那大概是刚才的那位【贵妇】…………不,应该说是Goldpheasant身上的产物吧。

外面的风暴似乎消弭了不少,抵御风沙的结界也不复存在。

“好了…………我们边走边聊吧。也不知道白神中校找到那里没有……”

在孙先生的提议下,一行四人朝沙漠缓缓走去。

孙的力气果然很大,只是单肩便轻松扛起了那台堪比法老棺椁般的巨大舱体。聊天也好行走也罢,他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望着这位刚猛异常的男性,千云迟缓僵硬的步伐变得愈加有力了。

没过多久,这支队伍突然停下来了。

挡在队伍面前的,是蹲在沙地上的三阶堂。

“那、那个………?”

她的手指钻在沙子里踌躇不定地画着圈,听到了几人的声音后立刻站了起来。

“我、我还差一点点就……!”

“呼呼…………果然找不到吧?总是逞强有意思吗??”

千云用小人得志的声音冲她嘲弄道。

“哼……!”

对于千云的鄙夷根本毫不遮掩,三阶堂以冰冷的目光瞪了过去。

于是,千云学着歌鸲的动作躲在孙的身后,挤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行啦行啦…………别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了,现在的情况相当复杂,和行动无关的话都少说两句。”

千云只好悻悻地躲在一边,却差点在孙回头的短暂间隙里、被那只突然撞过来的舱室打飞。

“好险!

………话说回来,放弃科技的力量去寻求诅咒术什么的,和我过去接受的教育理念完全相悖呢。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

不管在地上还是天上,谛阿厄的研究技术眼下还在在初级阶段…………就凭人类现今的水准想实现弯道超车什么的、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那个研究据点里如此松懈的守备和轻慢的态度,到头来只会招来灭顶之灾…………只在时间快慢罢了,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孙的视线突然转向三阶堂——

“还有,白神中校………我知道你联系不上总部,不过这种病急乱投医的行为一点也不像你啊。九岐乌方面的实验据点刚成立没多久、还不能完全依赖他们,你应该很清楚这点才对…………最近你到底是怎么了?”

“就算那种地方还不可靠,我也只好赌一赌了………

这种时候我除了把这边的状况报给【你们】外、根本就束手无策了啊……!”

似乎是无法直面自己的失误,三阶堂彻底从沉默中爆发,面红耳赤地回击道。

他们在吵什么?

“等等,你们什么意思………难道说、那个设施已经……”

千云脸色铁青,颤颤巍巍地嘟哝道:

“那些人,难道都已经……?”

“千云君,你………知道那个S组织吗?”

“…………”

他抬起头来,用近乎绝望的眼神回答了孙。

“所以…………你应该清楚,他们的人做事有多干净。”

望着千云惊诧不已的脸,孙的瞳孔里映射出死亡的残酷色调。

对无差别屠杀无法理解的懵懂少年,以及…………经历了太多死亡、嫉恶如仇的少女。

看着这近乎极端的两方,孙只感觉到肩上的压迫沉重了几分。

这场不欢快的对话在沉默中结束了。

几个小时后,目的地终于到了。

最初出现在视线里的,是沙丘中凸起的小黑点。随着脚步的一点点推进,那东西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简单来说……那是颗俯视着地面的硕大牛头,让人看上去很不舒服且和枯燥无聊的沙漠景象很不搭。就算隔得很远,众人也被那巨物之顶盘绕的灰暗阴霾压抑到无法发声。

而牛头的下方,隐隐可以窥探出类似古城的建筑。

“这是…………旧时代的遗迹吗?”

大家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千云紧张又好奇地抿起嘴唇。

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侵蚀、饱受风沙摧残却还尚未风化的巨大古城。

这个地方…………从台阶上的细碎石料,到建筑顶端的兽首石刻,几乎到处都流淌着类似古罗马时代的痕迹。

建筑物的最上方便是那个愤怒的牛首头雕。那东西遍体漆黑、额冒青筋,头顶蔓延着粗壮而蜷曲的数根长角,其夸张且狰狞的表情简直堪比恶魔的路标。

而下面的椭圆拱门虽也是雄伟巨大,却已过分残破、且难以窥出原貌。似乎是为了阻止别人进入,门前甚至堆砌着大量的石料,将其挡得严严实实。相对地,门边却矗立着高大精美的大理石浮雕和檐柱装饰,上面刻着一些非人非兽、伸展双翼的多目怪物。

千云很快便注意到,那些浮雕简直新的令人觉得可疑,连斑驳的风沙侵蚀痕迹都是假的。

“难道……”

“就是那样。那个前门不过是骗骗不懂行的盗墓贼的把戏,不过这样也算是间接救了他们的狗命。

最重要的门其实在这里。歌鸲,我不太方便,你来启动机关吧。”

“是~”

小巧的歌鸲瞬间飘到了孙的身前,接着摁下了浮雕上的某个图案。

隆隆的轰鸣声响彻于脚底的砂层,一道嵌于附近砂层的矩形暗门缓缓开启,就像电影里总会出现的奇妙画面。

“毕竟,这种地方除了【我们】以外谁都不能进啊。

被称作【魔索十七禁地】之一的,厄帕斧施之城。”

“………厄……厄怕啥?那是什么?”

“和你了不了解都没关系,这里本就是在黑暗护佑下被遗忘的古城。对我们来说这种遗址简直就是上天给予的宝物…………也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发挥真正的力量。”

很快,一行人排着队伍小心翼翼地踏入暗门。

下面的布局和通道………简直和地下博物馆相差不远。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里并没有西装笔挺的馆主介绍那些收藏品或古物吧。

在脚步声的廊道两侧亮起灯光,分布着风格各异的壁画和雕像。有电力接通的话,这里就不是一个单纯的遗址,而是一个已被彻底开掘并供人使用的地下据点。

形态各异的石雕重现了不同的文化群体,在漫长的史前时期的生活姿态和文化习俗简直栩栩如生。

至于壁画那边——

千云眯起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细细揣摩着画的表面。

壁画基本上由黄色、绿色、红色以及黑色的染料绘成,而图案则多是一些长着圆形头部,很难分清性别的人的画像,以及一些绘有牛的古怪图饰。

“…………沙漠入侵…………形成古气候变迁时候的记录吗”

“哦?你居然懂这个?”

“只是在碰巧补习时看过点相关的历史罢了。不过…………我大概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是吗”

在干燥倾斜的陡坡楼梯上颠簸了好一会儿,几人到达了遗迹的最底层。和上面的走廊不同,这里怎么跺脚也无法激起灯光,四周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银华和歌鸲循着地面凹凸不平的痕迹,顺利摸到了墙壁的凹槽。

“谁?怎么啦?这是什么声音……”

“别吵,别打扰她们,马上就有光了。”

去掉凹槽上的封蜡后,少女们依次点燃了上面的火烛。

千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直到昏暗杂乱的烛光幽起,他的视线才和缓下来。然而,此刻的他看到了这里的一切后,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

和上面相比,这里倒是略显狭窄。除了封蜡的几个凹槽外,更多都是嵌在墙壁里的古物。不知道上面有多少真货,或者是充斥着灵魄的邪物。

而最吸人眼球的,莫过于室内中央那几排张牙舞爪的石窟群。和上面摆设的雕像不同,这里的石窟风格邪异诡谲,阴气缭绕,像是古代人供奉的某种邪神。

这里大概是整个古迹中,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方吧。

“……就是这样。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呆在这里。喝——”

孙吐了口气,将肩上的舱室轻轻放下。因用力不当,舱室的某一端猛地摔下、砸烂了脚下的石板。

“大叔你轻点好嘛~太过粗暴的话,会惹女生讨厌的”

“抱歉抱歉………我只是稍微有点累了”

“果然还是老了么”

“啰嗦~!”

歌鸲毫不避讳地嬉笑着,接着举起软绵绵的拳头对孙的腰部又捶又打,就像绕着狮子转圈的幼狮一般。

孙挺起腰板松了松筋骨,视线不自觉地对上了千云满脸困惑的眼神,便尴尬地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

总、总之那个…………在这颗星球上除了S组织,大概谁也没办法治愈这丫头的伤。而我们这边的情况也很复杂,现在无论是总部还是平流层那边的支部都联系不上,至于安排A级手术之类的更是难上加难……”

“大叔说得对。而且现在这种状况,做手术来愈合那种创伤的成功率不到30%。必须考虑别的方法……”

银华从千云身后突然出现,幽幽地补充道。

“吓死我了………走路有点声音不行吗!?”

“……只有施展那个【仪式】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仪式…………你说的仪式,就是彻底治愈龙一的方法吗?”

“…………”

“所以………你们有多少把握?”

面对千云近乎炙热的询问,银华只是默默合上双眼:

“把握倒不是很大。毕竟这个术……”

歌鸲的笑容也收敛起来,对着千云双手合十,小声说道:

“抱歉,我们的【能力】…………不是嘴上随便说说就能明白的。”

“………………”

千云转过头,痴痴地盯着孙的脸,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大叔的回答上。

“我知道你很急,不过……”

孙也和歌鸲一样,眼神飘忽,表情凝滞,像是在隐瞒什么。

从他们近乎相同的面相和气场里,千云读出了一件事。

诈骗啊。

这是纯纯诈骗啊————

千云如烂泥般迅速瘫倒在地,接着抓耳挠腮、以夸张的音量大声叫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把我们哄骗到这里来、到头来只是装神弄鬼而已吗!??!

那边的三阶堂也是、你们这些怪咖也是,只会说什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耍人也得有个限度好吧、你们这群混球东西…………混蛋、混蛋…………!

呜呜呜呜呜呜~~……”

大吼着发泄过后,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人一般,以手遮脸小声啜泣起来。

孙走了过来安慰似地摸了摸千云的头,试图稳住他的情绪——

“喂,小子…………

这丫头是你的那个吗?”

孙竖起了自己的小拇指。不紧不慢的一句话,给予了千云沉痛的致命一击。

“唔。”

众人将目光移到了一直默不出声的三阶堂身上。三阶堂拼命摇头、接着厉声喊道:

“你们…………你们都看我干嘛?!我怎么知道他口味这么重……!

会喜欢那种暴力狂男人婆的死变态的想法、我才不在乎呢……!!”

她抱起胸来,将头扭到一边用力鼓起双颊。

被那种惊人的发言所震慑,千云咽了口唾沫,脸色变得惨白。半响,他半哭半笑地扶住脸颊,如丧尸半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发出了极度悲怆的声音:

“三阶堂,你还是一枪打死我吧。我想留点清白在人间……”

很快,每个人都被孙分配了新的任务,陆续离开最底层。

千云没有任务,被孙吩咐着跟在其身边即可。然而,刚走到遗迹的地上一层,千云额上的血枷便再度开裂。两人只好暂时停下,孙从怀里掏出一卷纱布,往千云脑袋上连缠了好几圈。

“……臭小子、都快被打成猪头了还笑?”

“痛痛痛………

不是啦,我是在想…………能从那女人手下讨得一条生路,我还蛮幸运的”

“站在实力足以杀死你的强者身边、可不能只靠运气啊,不管她是不是你的友军…………那个时候,要是我们再迟一点……”

“我知道。三阶堂那家伙…………不变身都能这么疯的话,真交起手来我连一分钟都撑不下去。”

包扎完毕小憩了一会儿后,两人便往远离遗迹的方向走去。

茫茫大漠,即使是天与地也只有贫瘠之色而已,几乎到处都是一片昏黄。即使偶尔找到了一点残存的枯木败草,也没有任何价值。

这里能感受到的只有干燥,高温和死亡。

千云捏住鼻子,一脸不情愿地问道:

“这里看上去好荒凉啊…………没有信号也没有水,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是做什么?”

“除了仪式所需的祭坛和场地问题之外…………还有就是,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别有心机的人发现。

嘛~就算是这样的地方,被发现说不定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

首先得搜集足够的食物和水。这事就咱俩解决吧,其他人得去别的地方做点准备工作。”

“哦…………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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