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针叶林的夜很是清冷,这是地理位置所决定的。哪怕现在正处于仲夏时分,日落后的气温也仍会有显著下降,带给人凉飕飕的感觉。
塞伦娜的心也凉飕飕的。
——为什么?
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哥哥会这样固执?这样卑躬屈膝、毫无底线?
明明每年学院的冬幕节假期她都会向哥哥讲述何为“自由”、何为“平等”、何为“贵族压迫”,哥哥他也总是听得十分愉快,但……为什么事情反而变成了现在这样?
无可救药。
塞伦娜想到了这四个字,令她内心如针扎般刺痛。
她常从学生会长的口中听到这个词汇,用以形容那些被贵族阶级压迫、奴化、以至于到最后都麻木了,连反抗想法都不会诞生的最可悲的家伙。
她从未料想过这个词汇会离她如此之近,她接受不了!她不相信在自己心中那个和善又坚强的兄长居然会是这种无可救药的人!
那种毒害人的、所谓“骑士精神”的旧式思想,那种以奴性训人的恶毒精神镣铐!为什么哥哥他还在沉迷于这个东西?而且现在还要拉上她也一起沉溺,搞什么效忠,这不是开天大的玩笑吗!
但自己的魔力溃散……
愤懑之余,塞伦娜心中也浮起一丝愧疚,恐怕兄长他不知道奔走努力了多久才换得自己能在魔力溃散后重新醒来,或许之前那个恶心的贵族真的给予了莫大帮助?
但这些许回转的情绪并没有坚持多久,瞬间就被少女更加强烈的愤愤不平所冲散了。
那又如何!
挟恩图报,恶心!
人的平等和尊严权力是不可被交易的!她塞伦娜绝不屈服!
也不知道在一片黑暗中行走了多远,直到之前那个迅疾魔法的效果逐渐消失。
夜已经深了。
这片针叶林里倒没有什么叮人的蚊蝇,只有寥寥几种鸣虫不时发出或清脆或压抑的声音。头顶传来一阵夜行鸟振翅飞过的响动,渐远渐轻,不知去了什么方向。
身为一名魔法师,塞伦娜自峙不惧怕任何野兽。哪怕是一头硕大的熊也能魔法火焰轻易点燃富含油脂的皮毛,而后哀嚎着翻滚等死。
只是……只是有点冷罢了。
塞伦娜缩了缩脖子,抱起了臂膀。
一怒之下愤然出走,她身上只穿了卧床时的单衣,也就勉强能在室内保暖。刚刚又因为情绪激动出了一身的汗,现在少女怒气渐消,寒意便止不住地向她袭来。
但即便如此,塞伦娜仍坚定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这种情况下回去就意味着屈服,意味着在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死人脸小鬼的脚下卑躬屈膝!她绝对不同意!与其失去自由、成为贵族压迫下的可悲奴隶,她还更情愿死在魔力溃散中!
昏暗的树林中也分辨不清什么方向,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段时间后,塞伦娜最终找到了一个小山洞,又收集了一些枯枝败叶,【引燃术】的魔咒一出,轻松点燃起一堆篝火。
她已经打定了注意,今晚就这么将就一下。等到明早她再独自返回大本营,躲开自己哥哥和那个死人脸,用传送阵返回格林海姆学院。
校长也真是下了血本,为了获取到一枚六阶的魔物晶核,居然连老格林海姆留下的【大型临时传送阵卷轴】都提供了出来了几张,用来保障冰原大攻略的人员调配和物资供给。
传说格林海姆这座城市就是诞生自一位伟大的魔法师之手,“格林海姆”这个名称也是由此继承而来的。虽然这到底是那位伟人的名还是姓已然不得而知,但学院里大家都把那位伟大的创始人亲切称为“老格林海姆”。
如果她是老格林海姆那样的传奇魔法师该多好。
少女想道,如果她拥有老格林海姆那般强大的魔法力量,又怎么会有眼下这种遭遇,恐怕那个死人脸反倒会对她绽放出异常献媚讨好的神情吧?
胡思乱想着,塞伦娜敲开一粒捡到的松果,结果竟从里面爬出了一只雪白圆滚的大肥虫,恼地她直接把整个松果球都丢进了篝火里。
但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因为饿。
*咕噜……*
松果烧焦时的浓郁香味从篝火中阵阵传来。塞伦娜的肚子很不争气地抗议了一声,于是她更加恼火了,又附带着一点点儿的委屈。
忍一忍!过了今晚就好……
少女这么反复告诉自己,随后便开始赌气似的尝试睡觉。
毕竟只要睡着后什么饿什么情绪也都感觉不到了,一觉睡到天明,然后就能回学院!多好!
但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远远地正在接近。
人?
脚步稳定很有规律,说明对方是人而不是什么野兽。但现在已经是半夜,又是野外,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里?
心中警铃大作,少女戒备着从篝火里捡起了一根燃烧半截的树枝。她的魔法水平还没到达四阶,还做不到感知力外放,因此只能静待对方现身。
脚步声在小山洞外停住了,似乎是对方也看到了里面的火光,犹豫住了。
沉默只有很短的时间,下一刻,两个不同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同时出言询问:
“嗨?里面有人吗?”
“谁在外面?”
“……”
“……”
这回沉默的持续时间就有点久了。
显然塞伦娜没料到外面那人声音听起来会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而外面那人也只觉得山洞里的是冒险者或者猎人什么的,从未料到会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最终还是外面那人有些尴尬地继续说道:
“呃,这位……女士?您看天色这么晚了,我也不太好找第二处避风的地方,要不您就容我进去一下?”
塞伦娜心情稍松,看样子对方也不是坏人。
“可以,请随意。”
“诶、哎!谢谢,太谢谢您了哈哈哈!”
脚步声伴随着愉快的笑声,一个短袖绑腿、围巾遮住下半面容的赤发少年出现在了塞伦娜的视野中。值得注意的是少年背着的两把剑,一把短剑侧跨在腰间,另一把长剑背在身后。
“嘿~!你可不知道这么大黑天能找个地方过夜是多不容易,我猜这个小山洞应该是附近小镇的猎户挖出来的,隐蔽有宽敞,真不错诶……”
少年相当自来熟,噗通一声坐在了篝火旁,丢下手里的行囊就开始翻捡,从里面掏出来一小包红彤彤的生肉块。
“喂,我可还没吃东西!考几串兔子肉不会打扰你吧?”
然后,估计也是饿了,少年不等塞伦娜说啥便自顾自地又掏出铁签、调料瓶,哼着歌儿就着篝火,开始搞起烧烤来。
椒盐和孜然一撒,肥嫩的野兔肉被火舌舔弄着,分秒间肉香四溢。
塞伦娜只觉得饿肚子的滋味儿从来都没有如此折磨过,但她可一点儿不想表露出来。
其一是对方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其二,对方是个未曾谋面的家伙,虽说现在看举动确实不是坏人,但谁又说得清楚呢?还是不要乱吃陌生人东西为好。
七八串兔肉下肚,调料里似乎是加足了辣味儿,红发少年吃的“斯哈斯哈”热气腾腾,又掏出水袋咕咚咚灌了几口,一小袋的兔肉块也随之被吃了个精光,只剩下烤好的最后一串。
少年拍了拍鼓饱的肚子,又看看缩在山洞角落里被丧气环绕着的塞伦娜,直挠头。
“哟?那个谁,你要不要也来一串?”
“不要!”
“啊?那我就吃完了?”
“……”
*嘎吱嘎吱*
*斯哈斯啊*
——真香。
少年拿回烤肉铁签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他根本无法理解上面留下的一串牙印到底是何物,最后只好讪讪地把那签子单独放置,准备等会儿丢掉算了……
酒足饭饱,少年也不多事,铺开一块毛毯倒头就睡。
塞伦娜一开始倒是睡意全无,因为旁边近距离就是陌生男性,再加上小小一串烤肉非但没能填补肚子,反而让饥饿感更加剧烈了起来,她自然没那个心情去睡觉。
一直到后半夜,裹着毛毯的陌生少年都发出打鼾声了,塞伦娜实在困倦到熬不住,才在蜷在那里朦胧中似睡非睡的迷糊了过去……
那堆篝火已经快要燃尽了,似乎也正应如此,山洞里开始缓缓变冷。
直到某个瞬间,这异样的寒冷忽然变得刺骨,伴随着呼啸的寒风和席卷而来的霜冻!
而当次日凌晨老团长率人一路沿着痕迹搜寻至此的时候,只看到遍地爆裂的冰霜,以及一名近乎被冰封住的冻僵昏死过去的少年,还有他齐齐断裂的两把剑。
紧跟着,一条震惊全大陆的消息扩散开来。
冰原大攻略的最重要收获物、阶位六级别冰霜元素晶核,在押送至格林海姆近郊时被劫!
劫掠者得手后一路向北逃离,身中格林海姆四大校长数个魔咒后重伤遁入冰原深处!
作案者系格林海姆多年来的最高级别通缉犯,因其违反校规以阶位六魔法师的身份行使战争行为,并造成一场城市级的惨烈平民屠杀!
谈及其恶行与残暴作为,无人不震恐色变,其名讳更是被视为不详的象征,被冠之以畏惧的代称……
“哀冬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