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植树节

作者:迢迢牛奶路 更新时间:2019/8/7 15:39:09 字数:3157

三月二十日。

我看罢日历,就继续躺在床上,曲肱为枕。出海已经是上周的事情了,但直到现在,每当放松躺下,我还是会觉得世界摇摇摆摆。睡觉时一闭眼,更觉自己身处海面,月光普照小舟,一上一下。

现在,妈妈就在楼下准备便当了。零食的话,也托了姐姐下班时买点。都要明天带走,免得挨饿。梅涌中学向来有个传统,每年的植树节都会组织学生上山植树,今年也不例外。这就是有梅涌特色的踏青郊游。

想了一会有的没的后,我爬到窗前,眯着眼睛,想看清夜幕下的大海。外头正荡漾着夏日气息,夏日气息里荡漾着动物的味道。那只动物会是齿鲸亚目的吗?或许是,或许不是。肯定不是。不过我希望这是。

顾洋,顾洋,这实在是个正在不断模糊的名字了。

其实说来,认为超自然的世界一定不庸俗,也不过是少年的空想而已。道教的天庭当然超自然,可天庭也非常庸俗。这种实例随处皆是,信手拈来。渔民以迷信为寄托,在恶劣的环境中得以坚强,我则以同样迷信的幻想为寄托,然后变得更脆弱。这本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脆弱。

我看腻了夜色,就翻身下床,规规矩矩坐到了书桌前。书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处于待机状态,但想打开随时都可以。我可以上网,可以打游戏,也可以老老实实上床睡觉。我对此纠结了一会,逐渐困倦,又懒得动弹,干脆就趴在书桌上小眯了一会。闭上眼睛,放缓呼吸,想象空幻事物。

我如此小眯,竟进入了深层睡眠。

无梦。无梦。无梦。无聊至极的梦。

“吃饭了!”姐姐喊道。

于是开关按下,咔哒一声,我就这样醒了过来。阳光打到胳膊上,宣告着这是个极晴朗的白天。远处近处都没雾气。从窗子往外看,刚好能见到那座浅绿色的山——那就是我们要种树的地方了。

·

“总觉得你回来后一直很欢快。”在校门口整队时,浅维鸿直接站到了我边上,“我爸爸还是挺喜欢你的。”

“既然他强要认为白海豚的出现与我有关,‘龙兵过’与我密切相连,那你父亲就肯定会喜欢我。”

但我知道,白海豚的出现肯定与我相关,“龙兵过”必然与自己密切相连。当“龙兵过”出现,群鱼踊跃,排队而行时,我确乎在水下看见了少女的面容。那面容只是微笑,只是下沉,用最隐秘的唇语同我交流。我不会读唇语,只好看着打渔结束,收获满满,尔后回家。

同时海上空无一人,只有种看不见的充实存在着。

他爸爸的直觉,其实大有道理所在。

“那你自己又是因为什么而快活呢?”

当然是因为少女,因为有了一份信物,或曰钥匙。但我不敢说。我只能摸摸脖子,想起自己已经把项链藏了起来的事实,同时感受到体温和太阳的光热,并大感宽心。

“因为运动。”我微笑着点头,以此来表示自己对自己的认可,“众所周知,运动能产生内啡肽——还是多巴胺来着?不过不要紧,反正运动使人快乐就是了。”

“那这快乐可真是持久啊。”

“我以前也没怎么悲伤,只是不怎么说话而已。”

“这么说来,你的多巴胺功效还挺多?”周小英也插了进来。

“但愿如此咯。”

“这样的话,糖给一颗。”

听到钱维鸿的话,我拆开小盒子,倒出粒柠檬糖来。自己回来后总想吃糖,又老忘记去买,这糖是从姐姐的卧室里顺手拿的,已经吃过一半。因此,当他伸手来要时,我还是会有些纠结。

在这样的纠结里,队伍启程,浩浩荡荡,沿公路行进。大海就躺在公路脚下,依旧平静,依旧广阔无边,使人放松。

给了钱维鸿几粒后,我又分了点给周小英。

今天的世界没有通透感,找不着腹地之所在。于是我决意训练自己,让自己的眼睛如少女那般成为腹地,来承担这份平衡世界的大责任。

这首先要保证内心的纯洁,保证一种古井无波。我开始致力于此。

这种努力中,再长的跋涉都不过一瞬。当浅维鸿用力摇我肩膀,提醒我别掉入沟中时,植树点已然到达。这是处平缓而开阔的山坡,绿草如茵,绵延不尽。教学人员早拿着铲子等在那,树苗也一捆捆摆在阴凉地方。我想到了上周出海时的事——那时从海上看见的山云,所笼罩的地方包括这里么?若是包括,自己倒圆了一桩夙愿,来到了另个“云层之下”……

这实在是件棒极了的事,虽说也不至于多让人快活。而且不管快不快活,自己都得快点干活。此事尤其不假。

挖坑。

扛起锄头铲子,朝柔软的山泥奋力挖去,直到一个小坑形成。我勉力做事,却怎样也做不好,效率总是比别人低去一截。大块云朵向山后推移而去,时有鸟雀停下,瞥我们一眼,又匆忙忙飞走。浅维鸿从山泉那拎了水来,帮忙解去树根上绑的绳子,为最后的功课做准备。

这是真正的多巴胺了。

一旁的周小英,也帮忙整理好了树木的根须,捋直了它幼小柔顺的枝条。

只要小心地将根须送入坑中,再把主干扶正,土填好水浇好,一棵树就差不多种好了。自此之后,就能够自由活动,在山上想做什么都行。反正这片山坡早被打探清楚了,没有蛇,也没有别的什么凶兽,再怎样都不会招惹上什么。

“小心啊。”周小英提醒道。

“绝不会出事的。”我坚定点头,“快快结束,然后干什么都比这个好。”

“附议!”

这声音是从拎水桶的钱维鸿那传来的。

·

在抹去额头汗水,大口灌入冰饮后,我长长呼吸一次。无所谓去哪休息,只要放松就足矣,光是绕山而行踏踏青就很不错。

指不定正如海中存在顾洋一样,山上也存在什么了不得的精灵。又或者唯独海洋作为生命的源头,拥有此种恩宠,其外的场地都只是平常。但怎样都不要紧了,我知道顾洋就足够了。

只要“逃离庸俗之匙”这一假说,尚有其非现实的现实性就好。

“你看,哪里有个洞。”周小手指远处。那里确实有个不大的洞。

山坡的洞旁围着些绳子,大概是表示“禁止进入”的标志,还有三脚架样的仪器立在一旁。不过想来级别也不至于多高,要是高的话,岂止绳子仪器,只怕要请专人守在洞口,侍立两边了。

“发掘东西什么的?”钱维鸿也加入了谈话。

“去看看?”

“我觉得不太好吧。”我说出自己的隐忧,“如果过去,就少不得要理论一番了。更何况梅涌这小地方,也不大可能存在什么大发现。”

“就因为是小地方,所以微暗的一点点发现也会变大啊!”

她在阳光下说着这种话,发丝间镶着光边,像金线扑打面颊。此时,我觉得这句话有道理极了。

“你们两个去看看呗。”钱维鸿说。

“你不去?”

“没事——你们两个,这不就挺好么?”

他像是在揶揄,在坏笑,在为自己的什么秘密计划欢欣鼓舞。但还没等我想明白,周小英就拽了下我的衣角,拉我走上了过去的路。

于是,我们并肩而行,从一处较陡的山坡那绕过去,听见蝉声大响,扰人心灵。这里有条小径,人踩出来的那种,小径两旁生满半人高的灌木,穿行其中宛如向另一个世界行进。灌木上有花,有浆果,有嗡嗡叫的蜜蜂。一切看起来都很恬静。

在小径的尽头,视野陡然开阔,又有许多洞穴和标记点显露出来。来到一个洞口,眯起眼睛观看,见着了内头的岩画。岩画当然古朴,当然拙稚,可再详细就看不清了。洞穴里还有一对堆堆白森森的碎贝壳,都被聚拢一处,不知是何用意。

在这厢观看的当口,一个年轻人从树荫下站起,朝我们靠近。他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面目白净,却穿着地地道道的考古工作服,很是不搭调。在距离十四五米后,他就没再向前,而是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你们是那边的中学生吗?”他露齿而笑,“来种树的吧?”

“是的!”周小英把手围做喇叭形状,远远回了几声,“你是在这里考古吗?”

“考古……你这么说也不能算错。”

不能算错。我抓住了这个关键的句子。但最好还是什么也不跟进,什么也不说。

“能让我们看看吗?”周小英利利索索请求道,“我都不知道梅涌这里还有古可考。”

她实在是拿捏好了尺度,作出少女气十足的请求姿态。对面的年轻人以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我们,大概是产生了些误解——还好没多大关系。

“请来吧,这倒不至于有什么妨碍。”年轻人拍了拍手,“另外,我是厦门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李吉山,考古并不是我主业,只是为了课题而做的一小部分功课。”

“啊,我是梅涌中学的周小英。他则是——”

他们现实都在等着我的自我介绍。

“我,我……我是梅涌中学的许千移。”

“那就请过来吧。”

这位李吉山勾下身子,挑起警戒线,就这么穿将过去。当手电筒一打开,照亮洞穴深处,许多事情就会明了非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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