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港娘节

作者:迢迢牛奶路 更新时间:2019/8/12 12:20:39 字数:3279

“今天肯定会是晴朗的一天吧。”我时不时望望天空。

“来了这么多游客,就算下起雨,也不可以半途而废不举办啊。”

我和顾洋并肩而行,朝人群的大流靠近,即将挤入内中。墙上有大喷绘,天上串着彩旗,现代和古风交融一处了。志愿者在一旁指挥交通,其中有他认识的大人,还有同学。这些少男少女挂着工作牌,套着红背心,为茫然的游客们指点方位。

距离上次和她来这里,竟已经约莫过去一周了。

“这是那天那个女生?”我肩膀突然被谁拉住,差些摔倒,回头一看,才发现就是钱维鸿。

“啊嗯,是啊——没错,有何不可?”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承认了这点。

“呃……”

“朋友来着。”我补充上一句,“很好的老朋友。”

“真是羡慕啊。”

“与其羡慕这个,不如考虑下回答这位外国友人的困惑?”我朝他身后一指,“锻炼下口语如何?”

我一把拉住少女的袖子,牵着就往僻静处冲,也被人群挤得满身烟味汗味。在钻进小巷后,心脏怦然跳动不止,久久难以平复。我意识到自己做了极大胆的事情。从未有过的主动,从未有过的冲动。大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擦,还有刚刚布料的触感。

远处在打鼓,咚咚响。大概是潮汕鼓。

“那么着急做什么?”少女有些责难,“不就是碰见同学而已嘛。”

“保险起见,保险起见。”

“但今天免不了要在你朋友面前亮相的。”

“那个人尤其八卦。”我竖起一根手指,“所以啊,要记住,对他得小心提防才行!”

我们绕路来到广场附近,春风轻轻吹来,带着烟火气味。广场边缘有许多卖小吃的,不少店主都是学生家长,抑或家长的家长。不知为何,这次来到的外国人特别多,都是带着相机而来。大概比起千篇一律的现代化都市,倒是这些民俗活动更具特色,更能吸引他们了。

频频传来孩子们的嬉闹。

“你看那边,是在游旗呢。”

我叫顾洋抬起头,见到她踮起脚尖奋力远望的姿态,不觉也一同兴奋了。这也是我自己第一次参与其中。在那边,旗子隐约攒动着,朝某个方向奔跑。人声鼎沸,宛若潮水,在呐喊着鼓舞扛旗人。鼓点已有了节奏,在那边引导着拍子。

“挺开心吧?”我看见少女脖子那已经出汗了。

“很久没看这种场景了。”顾洋点点头,整了下头发,“我们走吧。”

在到广场另一边后,果然看见名目繁多的特色小吃,基本都是用海鲜做的。想来也只有用海鲜,这才能诱惑到外地的游客们。我扭头问少女想吃什么,却只发现她紧闭着嘴唇,像要躲开似的绷紧了身子。

“顾洋?”

她这才好像惊醒过来。

“不了解吗?”我以为为是她不清楚这些小吃的分别,“那样的话,就让我来请你吧。”

我总觉得顾洋今天有些腼腆,一反往日,总低着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这种热闹的节日里,她本该更活泼些才是的。仔细想想……

仔细想想,在一天天的接触里,她,好像在不断变化。不断变化,不断变化,变得像个青春少女。变得懂矜持,会说笑,变得像今天这样。

变成了适合生活在文明世界的样子。

“啊,啊啊,那,那多谢了。”

她还是这样腼腼腆腆着呢。

既然这样,只能由我硬着头皮,领着她走下去了。

我先点了一笼虾肉粿,后来想了下,还是准备不要海鲜。再新点份甘草水果,这是用甘草水腌过的杨桃和青芒,颜色鲜艳,放塑料碗里还冷丝丝冒气。又有新冻的竹枝丸子,青团一般颜色,再加丹节丸西米露一类。我都点了二人份。

我们在遮阳伞底下安静地吃,耳边厢却正人群熙攘,喧闹冲天。沿海过道已经开始了花车游行的预演,打着幡儿,拿着软刀枪,假模假式从那摇摆着过去。用甘草水腌过的杨桃和青芒颜色鲜艳,甜汤也冷丝丝冒气。我用一次性塑料勺舀红丸和姜薯,却老滑下去。吃一半时,我们有默契地抬头,彼此对视,又互相笑了出来。

“简直像我们角色互换了。”我试探性地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自己今天不对劲。”顾洋摇摇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能确定哪里不对劲。”

“你好像内向了点。”

“上次被请吃饭后就这样了。”她喟叹一声,“毕竟在大海里孤单了那么久,就算坦荡,也顶多在你面前罢了。要是在所有人面前都坦荡,可就引出祸端来了。”

“这话倒是不假啦。”

吃完后,我们又到别处游览,时时刻刻都充满好奇,浑然不像个土生土长的梅涌人。我拉着少女躲避同学目光,大口喘气,仿佛从中得到了愉快。是一种腾空的真实感和归属感。在报刊亭前,我们又见到美术老师,并差些被发现。她就像故意守在那里似的,似乎自知我们必然来看海报,于是以逸待劳。

空气甘甜而温润。

“又是她啊。”我微锁其眉头,却想不出对策来。

“你是想带我看海报?”少女一下就找到了我的目的,“那个画了我的海报?”

“嗯……还得奖了的那个。”我有点自豪,又觉得那很傻气,“所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直接去吧。”

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小心混入人群,目光在墙上不断寻找。我果然在最显眼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海报,那浅浅蔚蓝被揭起一角,正在风中摇颤。

“就是那个了。”我戳了下少女。

她在栏杆附近久驻,仰头凝视,我也陪同着自审。海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传来熟悉的水粉味,暖烘烘的。漩涡中心有少女剪影,当然是背面的剪影,她在海眼中坚毅地站着,好像当年港娘面对元军——假设果真有港娘,确实是元军。但忽必烈的画角早不再吹响,顾洋睁开眼的那个时代,只能是大变革大动荡的近代。

虽然这更能叫人坚毅,叫人想避世而不得。

“真好看。”她钦佩地说,“画得简直像对未来的隐喻。”

“隐喻?”我格外诧异,“这可怎么说呢?”

“只是觉得而已,无端地觉得。”

“那就让它是对未来的隐喻,对未来的暗示好了。”我想了想,“那时候肯定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你富有水下生活经验,能帮上忙。”

“才不好呢!最好隐喻只是隐喻,不是暗喻也不是明喻,永远永远不过是形而上的东西。”

在看完海报后,我们立刻逃走,穿越一条条大街小巷,惊飞麻雀和野猫,直到海滨方才停止。这时的港娘节已经没什么太能吸引人的东西了,于是我也不再着急,而是在小镇悠然漫步,一路上品会各类小小的新奇和惊喜。

然而,惊喜?

我突然想起来,顾洋是曾自称要在港娘节给我一个惊喜的。但就这一点,我也不准备重提了,只当忘了就好。

眼见着中午将近,我们随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吃饭,简简单单的海边小菜馆。棕榈叶子沙沙响,投下浅色树影来。远处有海鸥鸣叫。

“我们今天上午与其说实在游览,不如说是在躲避目光呢。”少女一针见血地点明真相,“何苦这样呢?大大方方一点多好啊。”

“我担忧……”

“那下午也会这样吗?”

“是啊,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沉思了一会,“不如——不如去个那些同学绝不会来,但很有意思的地方?”

“哪?”

“梅涌剧院。”我红着脸抓了下耳朵,“今天下午那里演京剧《四郎探母》来着。”

“好啊。”顾洋擦擦嘴,抹去果汁的痕迹,“以前有看过来着,但没看完,今天去看看刚好。”

“以前?”

“民国几几年来着,反正就是我说过的那次盛大港娘节。”她说,“早记不清楚了。”

“你真的喜欢京剧啊。”我有些惊讶。

“喂,我可是民国来的啊。”少女轻敲了下我脑袋,“那时候流行的东西我也会啊,不至于那么与世隔绝的。”

“会唱《夜上海》?”

“当然!”顾洋说着又喝了口果汁,“岂止《夜上海》,那时的‘靡靡之音’,我基本都会唱。不过现在大多不记得了。”

“参加过学生游行?”

“这个不至于,我可没有那套蓝蓝的女学生制服。要记住,我的身份是海女!”

“那,那,可谈过新式恋爱?”我结结巴巴说出这句话,双手紧揪着衣角,“我是说,说那个时候流行的那种。”

“没有哦。”

我松了口气,但也未免有些失望。

“那么,假如我真的说要谈新式恋爱——穿中山装的学生公子啊,他会不会厌弃我呢?”

“中山装……”

“如果中华民国,那确实是中山装。至于现在,我只用它来做委婉的代词。”

我想了想,揣摩着这句话的内涵。尔后,发出了坚定的话语声。至少得强装坚定:

“会的——当然会。”

“如果会的话,再帮我买杯橙汁可好?”

“自然没关系。”

我帮她又买了杯鲜榨橙汁,查了查下午演出时间,就闭上眼睛。海风已经吹过来,现在完全可以放松,只要享受就好了。邻桌坐着一个白人,他边弹吉他边唱自己的歌,听不懂的外语歌。远处还有敲锣打鼓的喧闹,那想必是舞狮子的独特乐章了。

放松惬意,放松惬意。要时刻聆听风的声音。

“说来,我家真有中山装的。”我想起这件事,“是我爷爷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学生制服?”

“对啊。女式校服也有,那就是我奶奶留下的了。”

“真好啊。”少女淡淡地说了句,“我们都在怀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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