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十二章，也即，继之前十一章摆在那后的首次更新——人称换了，视角变了，也多了几个新的角色，挺重要的角色。故事的大体依旧如此前进，细节却多多少少有了偏差。这正确么？我时常会这么想。然而既然踏出来了第一步，那么，还是走下去为妙吧。大概。
前面的章节也都改了，还望这份新瓶子大家能喜欢。
许许多多事情发生了，许许多多东西开始联系了，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
中午时，世界好像渐渐静了下来。固然那边喧闹还是在喧闹，然而，却开始乖离了，好像那是与我无关的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声音像是隔了层厚障壁才传来。稍微休息一下后，我们起身，在栏杆旁拉伸下腿脚，就往梅涌剧院走去。
不错，要演的是《四郎探母》来着。金沙滩一战中被辽国掳去的杨四郎，与大辽铁镜公主结下姻缘……难过么？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与相爱的死敌之女共度余生。大概谁也想不明白吧。明媚晴朗的阳光，正毫不保留地打在我们身上，米色的。对，老师说过，这正是富士胶卷的色彩。
每往剧院走一步，也好像是逐渐走下时光的侧坡，朝八十年代迈进。古老的氛围。
“梅涌剧院……啊，就是这里了。”我放下手机地图，“仔细数算一下，我已经十多年没来过了啊。但，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呢，又小又旧。”
“我是眼看着梅涌第一个剧院建起来的——好像是50年代？当时的梅涌剧院，比起这个，倒要远远不如了。”少女眼神充满怀着憧憬——对一个旧时代的憧憬？
“理所当然啊。往昔的好时代……其实也无法评价是好是坏。”
在剧院门口站了会后，我才逐渐有了dating一事的实感。一些话实在受限于“母语羞涩”，得用外文才能讲出来。是的，没错，一点不假，我和一位来自大海的少女，现在已团结一处了。“心如海潮”，跟某个渔船上的静谧月夜一样，我心如海潮。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明明京剧这么中国特色的东西，来看的老外却也不算多。本地人更少，毕竟上个月这出戏才演过一次，那次请的演员甚至是中央的。
“挺好的，人少。虽说是没了什么热闹气氛。”少女作下定论。
“我们两个静静看就……”
踏进售票处时，我们却突然和周小英撞上了。就这样面面相觑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千移？”
“周……周小英？”
“不对啊，你怎么也会在这里？”我只能硬下头皮，主动出击了。
“文学社戏曲研究小论文！”
“嗯，咳咳，那敢情很好……”
“所以，你怎么会在这啊？”她反倒作出副气鼓鼓的表情，同时看着我们两个，“你不是在学校说，港娘节自己有别的事情的吗？”
“呃，这个……看戏也算别的事吧？我不知道你也是要来这的。”
“嗯，那很不错很现充嘛，陪着女孩子来看戏。不错不错，民国风范。”周小英叹口气，又面向了顾洋，“我们又见面了呢。”
“嗯，你好。”顾洋轻轻微笑了一下。
“顾洋，这位是我的同学，周小英同志。”我只好把周小英介绍一下了。
“是同桌。”
她补充这句话时的样子，似乎不太和善。
“嗯，对对，周小英同志是我在学校的同桌。”
“呃，周小英，这位是顾洋同志。我一个邻村里的朋友，也算远方亲戚。”
我再面朝顾洋，把海洋的少女介绍给与我同桌的少女。虽然脑子乱哄哄，总觉得自己在做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既然做了，也没法停下来了。
“多远？”
“这个……不入五服之内？”
“哦——”
“有什么好‘哦——’的啊！”
“也行，那我们一起进去吧。”她笑了笑，笑得不怀好意。还是那种让人发怵的感觉。
路歪了吧，大概。或者说肯定。
周小英靠在我的左边，顾洋靠在我的右边——一想象这种场景，就立刻要脸红发烫起来。还好她没那么过火，还稍留了一点距离。就这样，我僵硬地迈动步子，到售票处领了三张票。杨延辉、铁镜公主、佘老太君……熟悉的角色们。他们将在舞台上装扮着古代，将想象中诞生的北宋时期演绎。想象，是了，想象是很重要的东西。梅涌人想象出的《港娘驱元冦》一戏，却早早就失传了。多么可惜。
观众席间，灯光开始暗了下来。我在期待，期待锣鼓咚咚，音符拨响。期待主持人走上台前，宣告大戏的序幕。
“诶，我说，以前没怎么听你讲过这个女生嘛。”周小英悄悄拉了一下我衣服。
“唔……我们认识也不是很久的。”
“那挺好。”她喝下口酸奶，“你倒是比钱维鸿那家伙要充实的多。”
“你大概误会了什么……”
“我倒是希望自己不是没误会什么……就先这样吧。”
在《西皮小开门》的京胡乐声中，大戏开场了。
·
当《万年欢》曲牌谢幕，大家一起鼓掌时，我忽然有种自己坐在深深的泳池底部的错觉——何至于如此呢？在这个世界仍充斥着锣鼓余韵，演员的油彩也尚未卸下之时。灯要打开，海风要吹进来，吹来当代现代近代古代，这是天空腹地的微风。泳池底部的小小少年，究竟还可不可以呼吸？
杨延昭与铁镜公主的故事一直萦绕在心端，一条阵营线被强行划分，割裂了存在于存在。但愿我不会经历这种事才好。看戏过程中，我注意到周小英不断打着的呵欠——我想，她这份报告是写不怎么太好的了。
“可以！”周小英清脆拍手，“素材收集完毕！”
“那我怎么说呢——就对你恭喜恭喜好了。”我尴尬地摸了摸头。
“小周加油哦。”顾洋也作出了开心的样子。
献完花后，演员鞠个躬，这便腿长。风吹动了厚厚的剧场帷幕，轻轻摇曳，像是要拉拽出很古早的什么东西。古代的幻影？怕是未必。总之，现世当下的此时此刻，我感到了放松，品味到和谐。像是刚刚从一场长久的梦里醒来，看见湛蓝的天空，看见大块的云翳，看见迷人的女孩与阳光。
“那接下来……你们是要去哪？”周小英问我们。
“晚上去看河灯之类的？大概吧。”我想了想。
“你们今天是要，咳，一直待在一起吗？”
“呃……”
实在是个有点难以回答的问题了。
“可以这么说。”
顾洋抢先说出了答案。
我们都小小沉默了一会，任由风吹动发丝，痒痒地搔过皮肤。
“啊，这样的话……”周小英叹了口气，“那我就不打扰了。”
在剧院门口，周小英没做过多道别，只是稍站了会，就立刻跑到了远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度。我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什么具有尖刀意味的事情。或许无心，或许无意，但无论如何，都有着隔绝钝感的锐利之物。
扭头看顾洋，发现她连紧绷着，却未曾说话。
“呃，那个？”
“你是真没看出来么。”她皱了皱眉头。
“你是指？”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顾洋也叹口气，“好了好了，就此打住。”
“难道你认为……”
“说啦，就此打住！”
“好吧。”
“不过若你想讲点什么的话，就谈你和你那位同桌的故事好了。这么说呢，让我知道你是何等样人，周遭生活着怎样一群家伙吧。”她把手背在身后，开始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反正天色还好早好早呢。”
就这样，怀着种无可名状的心态，我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从更高角度审视自己。审视的途中，我们脚踪继续移动，慢慢朝港娘庙过去。世界的阳光澄澈，像是能透过水面，闪烁出一圈一圈或大或小的光环，最后照到池底的我身上。
屏住呼吸，把细碎的什么慢慢倾吐。活像一只牡蛎。
“……就这样，五年级那次罚抄后，我们成为了朋友。一股雨味儿的世界当然马上就下了雨，本来是想头顶着书包就冲出去的，临伸脚，她却叫住了我。如此这般，我们积在一小张女孩子气的粉伞下，在雨幕中走啊走啊。先绕远路到了我家附近，她再自己回去。”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我长长吐了口气。
“这个开头倒是浪漫。”少女评判道。
“那家伙是个假小子——诶，我之前说过这话没有？”我继续倒着苦水，“总之，跟她交朋友，就是跟一个又细腻又莽撞活脱脱二律背反的家伙交朋友。虽说我也不是多在意就是。你看，像今天一样，话语里各种揶揄啊嘲讽啊什么的。总之是有那种味道啦。”
“有这么个文学社社长，怕不是社员们全都得怦咚怦咚心跳个不停吧。”
银铃般的笑声。
“这倒未必。她风评的话，也只是从‘可爱’变成了‘有英气’而已。对其他同学也算是，呃，很正常吧。应该可以这样说。”
“那看来，你还真是不懂女孩子心思呢……”
她手指点着嘴唇，正如桃红色夕阳下我们的初见。
不经意间，人多了起来，世界繁华了起来。徐缓的上坡路笔直延伸，朱红色的庙宇就在其上，人声鼎沸，旌旗飘扬。花的清香，风的色调，一切一切无不漾这股浓浓的夏日味，鲜明地从云朵缝隙里摇摆而下。此时此刻，自己的身边人会想什么呢？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问出口，该不该进行下去这山巅与水底的互救。
“港娘庙也还是这样子，比起以前没什么变化。”
我只能说出这种话了。
“甚至比起我记忆里，变化都不算大。以前认认真真到里面参拜过的。”
“那时，你怀着种怎样的心情呢？”我有些好奇。
“不记得了。我大概忘掉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摇摇头。
“特别是民国前的事情？”
“对。”
“不过，我有种感觉……在同你相处的日子里，在深入社会的过程中，有什么脑海中很坚硬的东西松动了。那些在漫漫时光中被我忘记的东西，或许快要被重新记忆起来了。”顾洋像是在小心斟酌着合适词句，“这都只是模糊的预感，不过，为什么不可能呢？”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吗——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
“至少肯定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
“那你今年还去参拜不？”
“那就参拜一下好了——港娘的故事，我听起来总觉得有些熟悉呢。会不会我们沾点亲带点故呢？都未必不可能的嘛。”她又把手勾在了后面，“哪怕，就当纪念一下你我的相遇……都可以的吧。”
漫长的台阶，朱红的柱子。一级一级，一阶一阶，直达人类思维深处的所在。也许，爬山这小小的山坡，进得香烟缭绕的庙宇内后，新的激励性事件就要诞生了。从泛灵论中诞生的海豚娘娘，走向了道教的神坛，简直像妈祖故事的复刻。不过，如此说来的话，中国梅涌小镇一位叫许千移的少年的故事，又会是谁的复刻呢？
一只海鸥，在陆地的天空中远远飞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