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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彩色
我向来都是一个单调而无聊的人,全身上下的颜色不会超过两种,所以我也最不擅长画那种缭乱纷杂的画。一旦给我那样的任务,我会随心所欲的乱涂上几个大色块,然后凭喜好来添加其他的颜色。当然,自从我和空子接触那么一段时间后,他告诉了我许多配色的技巧和构图的方式。既然对色彩的把握那么熟练,想必他在生活中一定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之前的很多画,我都把客户的要求简化到使用最少的颜色,但又不脱离主题。这种技巧让我画画的速度一直保持在整个团队的前列。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每天都能在九点之前下班,我只是以“我会带回家画到午夜”这种理由搪塞过去,并不敢透露那些技巧。即便那个人足够让我放心,我也不想花十分钟去解释我的步骤,因为打乱别人的思维也是一种给别人添麻烦的方式。
但是空子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只要他摸索出了任何一个技巧,他就会告诉他认为有耐心去听的人,而我正好是那种不愿意表达但只会听的伸手党了。他在讲解技巧的时候,会用一种旁敲侧击的语言来引导出你的不足之处,但又不会尖锐的用针去挑刺。你在听的过程中,一般不会意识到你的问题在哪,但当他讲完后的不久,你就会突然意识到问题然后像发了疯似的去改,这就是语言的美妙之处了。
这天中午,我和空子来到楼下的拉面店里吃午饭。等拉面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你可以毫不顾忌的去与别人分享自己的见解呢?就不怕别人知道后抄袭你的作品吗?”
他眼神朝下看了看,然后说,“因为自己的东西,永远都是自己的,别人是没办法完全复刻的。人在创造事物的时候,总是会夹杂一些私货,因为人是违背不了自己的内心的。”
的确,就算是这个社会要求每个人都完全一致,也没办法把他们改造成只会复制粘贴的机器人呢。
因为极彩色的灵魂,就算是蒙上一层灰暗的面纱,也是五颜六色的。
空子的画风,从来都是以绚烂的色调为基础,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添加细节的。今天他的任务是设计一条童话风格的lolita裙子上的图案。客户的要求是一定要色彩鲜明,但又不能过于刺眼,内容还需要包含很多少女心的元素。这个任务听上去简直要了我的命,但对于空子来说就是他的家常便饭了。他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就把大体的元素轮廓勾了上去,可以清晰的辨认出是奶糖,装满咖啡的杯子,玩具熊和魔法棒。他的心中,就好像有一块巨大的调色板和素材库,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在空子旁边观察了一小会儿,才回到我自己的座位上。他看见我准备回去继续工作了,连忙问我有没有想好该怎么画。
我说我想好了,不就是个北海道的花海吗,我就把我喜欢的,不喜欢的,见过的,没见过的花都放上去。
他立刻打断了我。
“有些花,放在一起很漂亮,但是有些就像把芥末撒在牛排上一样。”
“那么,哪些花放在一起最好呢?”我说。
“我们要先考虑北海道的气候和季节吧。比如,我们想画的是七月的花海,那就少不了紫阳花,薰衣草和向日葵了。而且,黄色和紫色是互补色,搭配起来很美。”空子说。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只要是写实的画,在场景构造上是不能出现BUG的。比如八月的星空,大火星一定是出现在西边的天空,而不会在正上方的。还有冬天的北斗七星,斗柄也是朝下的。
如果真要说女生比男生的色感和艺术细胞要强的话,我想空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例吧。这世上有太多与人们的常识相违背的东西了,只不过那些人依然把这些错误的固有思维当做标准来要求别人。
今天的山手线末班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里,只剩下了我和空子两人,他在西日暮里下车,而我在他前面的上野。这是我时隔很久第一次与一个人说了那么多的话,我能感受到空子真心实意的目光和表情,而不是那些社会螺丝钉空洞的眼神。慢慢的,从前那个不会笑的我,也慢慢的开始学会了微笑,但只会在他面前展露。他下车时,走到车门口外面后,回头对我说了声晚安,然后迈着轻轻的脚步走进了地下通道。我注视着他的背影,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真诚,但也恍惚之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念头:空子走路的姿势和动作,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我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知道我以前绝对没有接触过他这样的人,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是如同传言一样,在平行世界中发生过的场景如果在现在的世界再次发生,就会觉得这一瞬间非常熟悉呢?
我走出上野站,看着满天的星空,又想起了在京都稻荷山上看见的天琴座流星雨,还有那个新干线上的神秘少女。如果来年的春天我依然有机会看见流星雨,是否还会再遇见那个“我陪伴过她一生”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