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命运轮盘
我多么想出生在一个世界,那里没有天灾和战争,只有我和我的爱人一直生活在一起,度过最美好的一生,这样就足够了。但直至今日,我还没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或者就算对一个人产生恋慕的感觉都是奢侈。我认识的人不多,也只有空子和真琴可以让我在他们面前安心的表达自己,可是七年来,我仍然感觉,我和他们之间总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不知是因为真琴和空子都是星之化身和被守护过的人,而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还是我仍然没有完全的打开自己的心扉,我依然在追求答案的道路上迷失着。或许,当我也成为了那个被星之化身守护过的人,我和他们的羁绊才能完全连接吧。
真琴告诉我,这十一个被守护过的人,现在分布在世界各地,有的已经转世了好几次,但他们的灵魂依然是最初的那个样子。他们所在的地方,当天灾来临时,因为星之乐的加持,一定会幸存到最后。空子在美国加州的那段时间,加州的圣安德列斯断层发生了一次大地震,整个洛杉矶城区几乎被摧毁,但地震造成的伤亡远远低于预估的人数。又过了两年,加州再次发生了一次地震,这一次的震级比上次小很多,但是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不知到底是不是星之乐真的在起作用,总之这个世界上,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我问过真琴,既然我们可以守护我们所在的地方,那为什么我们要离开东京,去北海道呢。
她说,以后还有更大的灾难需要我们守护,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四月的北海道,厚厚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气温还稍稍有些寒冷。我们三人搭了一辆当地的车,前往了北海道中央的十胜火山群附近。这里远离大城市,也不在活跃的断层上,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应该是相对安全的了。
四月十一日晚,我们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这里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零星的几盏路灯照着地上破碎的雪块。远处有几个亮着灯的房子,还有一家便利店。小镇后方的火山群几乎遮住了大半个天空,令人有一种压迫感。这些火山自从几百年前就没有喷发过了,但火山的形状依然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清晰可辨。周围安静的连风声都没有,我们三个人下了车后一直没敢说话,生怕吵醒了睡觉的居民。我们朝着那家便利店走过去,准备去问问附近有没有住处。那个年轻的店员给了我们一张地图,然后用笔在上面画了个圈,让我们去那里的旅店先住一晚,再去租房。这张地图上写着,这座小镇只有3800人,而且大部分都是留守的老年人。我想,这个地方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过大灾难了吧。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凌晨的雪把小镇的街道都染成了纯白。
四月十二日清晨。
我躺在旅店里,刷新着手机的消息,但依然没有关于东京发生灾难的报道。我没有怀疑真琴的预言是真是假,只是和平常的作息一样洗漱,运动和吃早餐。在某一刻,我甚至都忘了我是为了躲避灾难而来,而是以为我们只是来这里度假的。直到正午的太阳穿过阴云,将远处的火山照亮,这个世界依然没有发生什么。在日光下,那一排连绵升起的火山如同一道屏障,从南至北横贯在小镇的东面,将小镇与北海道的东部相隔开。它们是曾经地球喘息过的证明,只不过它们永远的沉睡在了远方。
“真琴,它什么时候来呢。”我说。
“不久后的黄昏,在太阳隐没在西面群山后的那一刻。”真琴说。
“那,东京的那些人……要怎么办呢?”我说。
“东京啊,在明日太阳升起之前,就会成为一片离去之原。那里的人,都会离开那座矗立于四块大地轮盘之间的危楼,去往那个遥远的未来。在下一次织女星重新回到天界之际,四块轮盘就会发生转动,然后,东南面的陆地会沉入海中,西北面会升起新的陆地,从此,日本的命运也将会全部改变。”
太阳朝着西方的地平线渐渐沉下,东面的火山群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这个世界的格局,就要随着夕阳的消融而撼动。在地表下的那四块轮盘,它们在几百万年前相聚,重叠在了一起,将这世界边缘的国度托出水面,并不断地转动着。每一次转动,都是一场浩劫,也是一个时代的消逝和另一个时代的新生。
在东京的人们还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即便是很早以前就有相关论文表示东京会在某一天沉没,但人们看了以后没过几天也就把这个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他们以为自己生活的城市是一块天选之地,有着三千多万人口和发达的科技,然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四块生锈的轮盘正处在断裂的边缘,一旦其中一块突然崩塌,剩下的三块也会接连落入深不见底的熔岩中。
18:16
夕阳由橙红色变为了深紫色,星空也随之而浮现。银河的边缘从东方淡出,带着繁复的星座再次聚在了天穹之间。春季的天琴座因为远离地球还比较模糊,在群星编织而成的帷幕后隐现,她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正等待着夏天的到来。
北海道还是一片宁静的后花园,一片春天尚未到来的雪境。在这里的人们,他们不知道这个地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们因为信仰和观念的冲突朝着无辜的人开火,因为领地的所有权而出动了大批的军队,因为不公平的社会而相互对立,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而几近疯狂。他们在这个宇宙精心制作的水晶球上,用最肮脏的武器来相互屠戮着,将这颗水晶球刺的遍体鳞伤。就算是包罗万象的宇宙,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一个艺术品被毁掉,因为在茫茫星海里,这么精雕细琢的宝物,可是亿里挑一。
18:21
东京,千叶半岛和富士山地区开始缓缓地向东南方倾斜,人们家中的物体滑落到了地上,很多走在路上的人突然失去重心,小猫小狗也开始疯狂的叫。起初人们认为只是一场小地震而已,直到那个在海边钓鱼的老人看见远处的大楼都向同一个方向倾斜了三度。他立刻报了警,警察确认情况后通知了电视台,电视台立刻播放了疏散的通知,人们慌忙地收拾好东西跑出家门,聚集在每个远离建筑的地方。可他们不知道,这座城市即将在几分钟之后湮灭。
18:26
大地的轮盘又开始了旋转,一点一点地让这座城市朝着海沟倾斜。倾角到八度时,大部分人们都意识到了自己脚下的地面已经发生了改变。倾角到十三度时,室内的物品大部分都滑落到了地上,商场的货架旁一片狼藉,图书馆的书架也摇摇欲坠。倾角到二十一度时,一些老旧的建筑因为重力而倒塌,人们相继摔倒,街上没有刹住的汽车从坡道上滑下来,互相撞在一起。倾角到二十四度时,大地终于停止了转动,但沿海的一部分陆地已经完全的沉入了海底,整个关东平原被弯曲成了一个弧形,离海岸越近的地方,倾角越大,那些没来得及逃出的人们,已经被海水吞没了。
18:28
大火漫城,河水逆流,一栋栋建筑不堪重力而倾倒,没来得及逃出的人们从窗户中掉出,与碎裂的玻璃一同被埋葬。这些建筑就像一块块多米诺骨牌,倒下的时候砸向其他建筑,然后又有新的建筑倒下,直到整个市中心的高楼全都在碎屑和尘埃中覆灭。
这是东京吗,是我生活了七年的东京吗?为什么人类花费上百,上千年修建的都城,在这短短十分钟内就能被轻易摧毁?
“创造美好的事物很难很难,但毁灭它很简单,这是宇宙中恒定不变的规律。如果没有这条规律,人类永远都不会懂得什么是珍惜。”真琴说,“就在最近的几年里,巴黎圣母院被烧了,自由女神像被炸了,原本清澈的湖泊被核废料填满,原本青绿色的森林被毒物笼罩。不管是人类文明的结晶,还是自然的宝藏,都逃不过被人类亲自毁掉的宿命。但总有一天,人类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
当小镇里的人们得知了东京的消息后,这个夜晚不再安静了。他们打着火把,走到镇上的神社里,为东京祈福。而我们三人,站在寒风扑面的阳台上,看着那摇摆不定的银河,沉默了许久。
“爱莉,那些人要是死了,你该怎么办?”空子说。
“那些人……是什么人?”我说。
“你在大学里认识的朋友啊,你的家人啊,还有……你认为重要的人。”
“死掉了,也不绝对是坏事吧,只是被大地的轮盘安排到了别处。”
“好吧,虽然听上去冷漠,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了。”
外面突然开始飘起了小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也预示着气温即将上升,冰雪融化。
04:55
我的噩梦还没有结束。我梦见我没有来北海道,我还在东京上班。突然,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倾斜,但是没有倒下,就这样一直倾斜下去,直到与原来的地平线平行。然后周围的人,建筑和物体渐渐的化为立方体形状的透明碎块,然后分裂成很多小的立方体,最后消失在了远方的天空中。当周围的物体都消逝殆尽后,只剩下了纯白的背景。我倒立的站在这虚空中,等了好久,好久,直到被一声巨响惊醒。
我抬起了头,望向窗外,银河依然在摆动,比昨晚的幅度更大了,在银河的帷幕后方,天琴座也在随之而摆动,而且频率越来越快,直到成为了银河中的一道幻影,在夜空中划动着那两道淡蓝色的弧形。突然,有一颗流星从弧形幻影中落出,穿过银河,朝着地平线下飞去。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流星下落的频率在不断加快,如暴风雨一样落下。
“是天琴座流星雨,只是提前了十天。”真琴说。
“为什么会提前呢?”我说。
“因为只有流星雨可以弹奏星之乐来拯救世人。”真琴说。
关东平原在那一声巨响中崩裂了,倾斜的那部分陆地与本州岛断开并继续向海中滑行,直到大半个东京都没入海中。海水倒灌进那道巨大的裂缝里,形成新的海沟。富士山也被拦腰截断,南边的那部分山体带着山顶朝着海里滑落,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白色的山顶露出海面。整个日本的版图在一夜之间被重新洗牌。
“我们要在这里,待到多久呢。”我说。
“七年。七年后,本州岛西北面的日本海中,新的陆地就会浮出水面,人们会将东京迁都至那里。”真琴说。
我记得空子说过,等他再成熟一些,就和我一起生活。这七年,应该足够让他变得成熟了吧。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想要在某一瞬间变成朋友之上的关系,就必须做出一些改变,让自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这样对方才会把你当成一个全新的人,而不是依然把你套在过去的那些模板里。
时隔七年,我再次与天琴座流星雨相遇。在这两次流星雨之间,我见证了东京从虚无的繁华到真实的毁灭,也见证了自己从黯淡无光到充满着信仰。七年,无论是对整个世界,还是对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