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虽然是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医疗中心，甚至连许多京华人对这个医疗中心都没有什么印象。即使是离这家私立医院很近的住户，对它也只有这么两个印象，医术高超、收费高昂。
但就是这么一家私立的医院，却坐落在京华市号称寸土寸金、富人扎堆的香山区，并且院区不仅设有医疗部、住院部、医药科研中心，还有专门为党政军老干部开设的疗养所。
之前还有医疗系统内部的官员曾经感慨：京华城区大大小小一百多所医院，医疗水平能超过红枫的，恐怕也就只有两三家。要是把红枫的医疗能力全部下放，能增加带动京华整体医疗水平提升25%。
这可不是这位官员在这里吹嘘，而是因为京华在某些领域就这么几个大牛，而在红枫，这个数量占到了三分之一。
正是因为强大的医疗水平，这红枫也成为了许多权贵富豪看病的首选。价格高不要紧，反正能来这里看病的，哪一个会在乎这里比外面高出好几倍的医药费？反而是很多人宁愿倾家荡产借款也要把生病的家人送到这里来，只为了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在各项改革的推动下，政府开始对医疗资源进行整合，红枫这种私立医院也响应号召，将部分医疗资源降低收费标准下放，甚至对接一些公益机构，把强大的医疗能力免费提供给它们。
秋山孤儿院便有幸成为了红枫第一批对接的中小病全免单位，不仅能为孤儿院的孩子优先提供治疗，而且还能免除中小病的全部费用。
这天，在红枫住院部的三楼走廊上，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患者家属急着要给医生交钱，而医生一直在推脱躲闪。
“刘医生，求你了，你就把这个钱收下吧。”
“不是不是，小朋友，我已经告诉你了，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决定做一场手术没有这么简单的。我们需要对患者的情况进行评估，需要提出和讨论治疗方案，需要病人家属的同意和签字，还需要……”
刘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翻开手中的一纸文档给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看，那些都是他前几次手术做准备时记录下来的。无论是对病情观察的记录，还是对手术完成的总结，都可以看出他们对每一台手术都十分关心。
没等医生把话说完，那个叫做叶灵羽的孩子就连忙说道：“我就是病人家属，我可以帮她签字的。”
“你？你不行。”
“为什么？”灵羽急了，说道：“刘医生，你们都是认得我们的，我们是秋山孤儿院的，上次全院的孩子组织体检的时候，你还特意关注了一下她的情况呢，那时候她的单子就全部都是我在签的，怎么现在这次就不行了呀！”
灵羽急着拉住了刘医生的白大褂，像是害怕他逃走似的说道：“求求你了，刘医生，你就给她安排一下手术吧，我们已经凑够钱了。”
“钱的问题还是次要的。”刘医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字你签不了。上次是体检报告，这次是手术，这能一样吗？你赶紧回去叫你们秋山孤儿院的大人过来吧，不然我们也没办法安排手术啊。”
“可是……可是……你们先做手术安排可以吗？我求你们了，她的情况很不好，我怕……我怕她随时就可能出事的。我马上就去联系大人，让他过来签字，麻烦你先让其他医生做好手术安排好不好？”
“这……”正当刘医生犹豫着，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主治医生谭建国站在了她们面前，扶了扶眼镜，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情在这里折腾了这么久啊。”
谭建国是已经退居二线的老牌医生了，虽然挂着主治医生的牌子，但是院方考虑着他年岁已高，尽量安排他做治疗方案研究的工作，避免他在手术台上劳累。也只有遇到大富大贵的重要病人，院方才会考虑让谭医生挂帅出手。
看到谭医生来了，灵羽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赶紧说道：“谭医生，是我，我是秋山孤儿院的叶灵羽呀。我们院有一个孩子心脏病很严重，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咬牙坚持着呢，麻烦你快帮她安排手术吧。”
谭医生俯下身子，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这才说道：“哦，你说的是302室的那个小姑娘吧？今天上午我还刚刚研究了一下她的情况呢，刚好要来找你们呢，她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啊。”
终于有一个人同意自己的话了，灵羽仿佛抓住了黑暗中的一束曙光，连忙说道：“谭医生，那你们能现在就帮她安排手术吗？”
“手术的话……”谭医生思索了一下，说道：“确实可以提前开始准备了，我们的治疗方案很快就会出来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会尽快安排手术，毕竟拖到越晚，对小姑娘的身体越不利。”
刘医生在一边小声说道：“谭主任，做这个手术是没问题的，只要您这边方案一出来我们就能立刻准备起来，就是……就是……”
“就是怎么了？”
“没有监护人签字，只有这个小女孩在这，我担心万一，手术之间出了什么差错……毕竟这是给心脏做手术，不是那些阑尾之类的小手术。”刘医生迟疑着没有说下去，他担心自己要是把手术风险说出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又要急了。
确实，在医患纠纷越来越多的今天，医生不仅要承受着手术的疲倦和和感染的风险，更要承受着手术失败的风险和病人家属的诘问。这一边倒逼着医院手术流程的正规完善，却也在另一方面让很多医生对一些特殊情况的手术产生了抵触和担忧。
比如现在这种情况，明明病人的情况应该尽快手术，但是却没有大人在这边签字，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在这边看着。你说医生要是答应吧，要是手术成功还好，要是手术台上出了点差错，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是刚刚下手术台疲惫不堪的医生吗？还是不经世事的幼年儿童？
然而，事实上情况比这还要复杂。
躺在病房中，叫做嘉儿的那个小女孩，才是刚刚办理了领养手续，按理说已经和秋山孤儿院没有关系了，但收养她的人却并没有把她接走，甚至在知道她突发心脏病的之后，还把手机给关机了。
无论是孤儿院还是收养人，都像是相互踢皮球一样来回推卸责任。一个说嘉儿是在孤儿院里生病的，本就应该由孤儿院负责，一个说手续已经办好了，就不该由孤儿院来签字。
也不知道是收到了一大笔钱还是得到了一个什么警告，孤儿院这边慢慢熄了声音，也不再要求说该由谁谁谁来负责这件事。但是虽是如此，却依然没有人有把握站出来签这个字，毕竟签下了这个字，就表示自己和这个得了重病的孩子牵扯上了关系。
灵羽咬咬牙说道：“我会去联系她爸爸的，她爸爸很快就会回来，最晚最晚明天就会回来了，你们先给她安排手术好不好？我……我怕再耽搁下去，时间就来不及了！”
“可是……”刘医生依然在犹豫。
谭医生摆摆手，一锤定音地说道：“去准备手术吧，我亲自主刀。”
看着谭医生花白的胡子和苍老的脸庞，刘医生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医术高超却年事已高的谭医生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亲自主刀了，最多也是在手术台边上指导着后辈,怎么今天他要亲自上马？
听到谭医生这么说，刘医生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前者想必是知道了他的担忧，果断地说道：“就按急救的流程来，直接签个告知书吧。早些做好准备，也好让那个孩子少受些苦。她的情况我看过了，虽然有些困难，不过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刘医生应了一声，立刻着手准备。
一个小时后，302病房的嘉儿被送进了手术室。紧紧关上的大门上亮着一盏红色的灯，上面“手术中”的三个字格外的显眼，似乎是被一片暗潮流动的鲜红血液包裹着，时时刻刻表现出每一台手术的风险。
成功，万事大吉。失败，天人永隔。
灵羽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着，来回踱步，却又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生怕自己弄出来的细微响动会惊扰到里面埋头奋战的医生们。
时间从早上一直到中午，又从中午拖到午后。
中间手术室的门开过几次，去拿药剂的护士来来回回在她边上经过了好多次，脸上一直都是慎重的神情。不愿说话也不愿耽搁时间，灵羽每次投向她们的询问眼神，都只得来了一个匆匆来去的背影。
“羽儿姐姐，你快吃点东西吧。”后来才赶来的穗穗拿过来两个大面包，担忧地说道：“你早饭和午饭都没吃，现在肯定饿坏了吧？”
灵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饥肠辘辘，就连脸上也都是焦急的汗水，把衣服都打湿了一大片。看来在门外等候消息的她，一点也不比里面的医生轻松。
“谢谢你，穗穗。”灵羽这才小口小口的撕开面包，填补空荡荡的肚子。
“那个叔叔……嘉儿的爸爸他没有来吗？”穗穗小心翼翼地问道。
灵羽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道：“早上的时候想联系他的，但是那个时候他应该在坐飞机，所以就没有打。现在嘉儿已经在做手术了，也没有通知他的必要了，免得他难得去一趟江南还要为此担心。”灵羽顿了顿，说道：“等嘉儿这边出来结果了再和他联系吧。”
“嗯。”穗穗掏出小手帕，帮着灵羽擦了擦汗，关切地说道：“羽儿姐姐，嘉儿在里面一定会没事的，你都等了这么久了，坐下来先歇一歇吧。你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要生病了，到时候谁来照顾她呀。”
灵羽苦笑着在一边坐下来，怀念地说道：“我刚到秋山的时候，孤儿院疏忽了，一整天都没有给我准备饭，也没有人认识，饿的肚子咕咕叫。只有嘉儿，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到我陌生的声音，又听到我肚子在响，她便把自己的鸡腿饭给我吃。”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嘉儿眼睛看不见，照顾她的人忙不过来，很少能给她抢到鸡腿吃。还经常有人趁着嘉儿看不见，把她碗里的好吃的给偷偷夹走。那次她也是运气好才分到一只的，她一口都没舍得吃，全部给了我……她明明都好久没有吃上鸡腿了。”
“到后来，我就一直照顾着她，帮她抢肉，照顾她换衣服，保护着她不被人欺负。”灵羽低下头喃喃着：“嘉儿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也没多少人关心她。我就在想，为什么有的人就会生在豪宅大院里，天天被爸爸妈妈宠着，有的人被生下来却没有父母关心，像是小动物一样得自己去找吃的……”
灵羽的话让穗穗也触动不已，她知道，灵羽说的不仅是嘉儿的命运，也是她和自己还有经历了同样遭遇的孩子的命运。就像是长在悬崖边上的小花，没有人观赏和照顾，只能在荒郊僻野里自生自灭。
“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赚钱了，一定要先把她的病治好，一定要带着嘉儿离开孤儿院，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不用再和其他的孩子抢肉吃，也不会再受别人欺负。”
“羽儿姐姐……”穗穗担忧地叫了一声。
灵羽红红的眼框凝满了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直往下掉，把穗穗看得惊讶不已，在她的印象中，羽儿姐姐一直是十分聪明坚强的女孩子，就像是一个小大人一般能够抗下所有的困难。她们认识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的羽儿姐姐哭过。
“你可能不知道吧。”羽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恶狠狠地说道：“嘉儿是因为被别人欺负了，所以才生病的。”
“啊？”穗穗还没来得及表达心中的疑惑，手术室的灯突然变绿了。
在她们的错愕中，汗流浃背的谭医生走了出来：“让你们担心了。恭喜啊，手术虽然很困难，但是很成功。”
就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突然亮起了一道光芒，这个好消息让穗穗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她一边跳着一边重复着那句话：“羽儿姐姐，你听见了吗？手术成功了。羽儿姐姐，手术成功了！”
灵羽含泪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天使般的微笑：“嗯，我听到了，手术成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