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去观望师父那只猴子,而是守在伊慕萱床前。她呀,睡得很沉,如同师父那只老倔驴爱师母一样深沉。不过倔驴始终是倔驴,而且还是一只自以为是地倔驴。
手指伏在伊慕萱额上,她额上出着冷汗。医生说了,只是左手轻微骨折,不过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师母那边传来消息,师父也是小伤。
这俩人,命太大了……
“过了…那么久…终于……”嘴巴一闭一合,在说着不知哪来地天方夜谭吧,我的傻姑娘。有时候我明知这是谎言,却也…不忍心戳穿。不然师母的爱情长跑毁于一旦,又或是那个更糟心的结局。反正两个版本,也差不多。相较于爱情而言,面前的慕萱更多是愧疚吧。
我想师父师母那必然是很热闹的,但以他专一的性子定然无福消受。而喜欢热闹的我与慕萱这边,却出奇的静。
把手收回,关了腕上的终端,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小本《智囊》。总的来说我的中文不是太好,德语也是强差人意。
其二者,盖与我于两地之间辗转数次所致。不过虽然文采烂,造句差,但发音标准。而这发音,以及后来渐渐有所长劲的文采,则是师承伊慕萱与师父。
《智囊》是我生平未读的书,因为这是师父列举的中国功利主义的代表。不过他就一刻板的倔驴。康德是说过:人只能是目的,不能是手段。但处世灵活……嘶…现在想想也是,如果他处世灵活了,那他还是他吗?
“猛督诸军十六万骑伐燕。慕容评屯潞州……”
大情节是部将为进行检察却因未完成任务而违背军法的人请求赦免,是私情;而部将大敌当前却击鼓进攻自己,却将他赦免,有损于自己的威望。然而这两人却大破敌兵,来报答“我”。
“夫所贵乎军法,又孰加于奋勇杀战者乎?故曰:圆若用智,唯圜善转,智之所以灵妙而无穷也。”
小声嘟囔着,久思不解。
“不懂吗?嘶呼…嘶呼…”
看着面前发紫的唇,微张,“我去叫医生?”
“不…了。秋…浣溪,是吧?”她看向我的同时也四处打量着,突然面上有落寞,依乎有点哀怨。
噢,瓦卡里骂死他。(日语:わかりました。我明白了。)“那位先生也在这间医院。”
她面上立即紧张了起来,
“他怎么样?”
对于面前又是关切又是气愤的她来说玩笑要比直言好。“安了,安了。没进重症监护室。”
“他醒了吗?”
“醒了,但脚骨折了没法来看你。别光想别人了,你左手不要抬,其他倒没有什么。”
“他何时变得如此……镇静了?”喃喃自语的她有些孤独。
是呀,没有一点人情味。就像是……一个机器人。
“你说啥?”手捂嘴打了个哈欠。
“谢谢你来照顾我。”她坐起身子。
“别这么说……”我话未说完……
“这显得太客套了……”
“我可是有目的得!”拍了拍我目前还不大的小胸脯。
“咦,欸欸?什么目的?”
她做出了一个光荣赴死的表情。
没有故意卖关子,我直接大胆告白。都是女孩子了,互相牵手接吻都没什么事了…但禁忌是…“如果有一天突然改了法律,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她先是一愣,随即开口笑了,“如果我找不到另一半的话,余生那就请多多指教了。同样,你也是。”
说罢,她由西向东方看去。太行山以东的山麓正漾着碧波。由东南的光映在坐西朝的她。她的眸子如琥珀般远比我碧色的眼瞳显得澄澈。
突然,我欲泫然而涕下。因为我们爱上的是同一个人。又或者说,我才是局外人。
“小秋儿…刚刚那段文言不懂吗?”上扬起嘴角,“我可以尝试翻译一下。麻烦再说一遍,或给我看看。”
“夫所贵乎军法,又孰加于奋勇杀战者乎?故曰:圆若用智,唯圜善转,智之所以灵妙而无穷也。”
“军法重要,但又怎能施加在奋勇杀敌的人身上呢?所以:智慧之所以产生奇妙无穷的作用,在于灵活运用、融会贯通。嘶…这个是《智囊》里的王猛吧?”
她看向我…
“是的。”
对面的表情逐渐变成调戏小孩子的模样。
“那你认为这军法该不该施加在这些人身上。”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我认为该,因为戚将军有句名言:正直无私,扬眉吐气,我不怕人,人皆敬我,就是天堂快乐之境,此为将之根本。”
“我想是不该,用德里父亲最爱的名言吧:人类应当努力减少痛苦与残忍,这是我们最要的责任。应当善于同情,而不是善于严惩。我记得这是德里的观点。这样就能达到最大善的结果,而且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好与坏。”
嗯?王德发?师父你咋说叛变就……好吧,是以前的以前的他。那天他说了呢来着?什么…什么呀,什么开端?狗的屁…股的官话,对了:
“军法与我们的法律有相同的职能。相较而言,军法更严苛,更具权威性。但如果有了此事为开端,便有无穷的锅端。军纪乱了,军心散了,军队自然败了。
所以从长远眼光来看是要抓的。而且古先生可能没告诉你,在逻辑上没有绝对的黑,没有绝对的白本身就是错的。”
突然,我发现一个少年的成长。由一个道德情怀的少年变为功利主义的青年再转变为一个大彻大悟的中年。
“嗯,突然发现三观被刷新了。这些是你自己想的吗?”她盯住我的眼睛,我有一种抄袭得满分后上台讲解题过程的错觉。这时门被推开了,看清了来人,不是护士而是师母。
“我来看你,伊小姐。刚刚敲了几下,没有应答,我便自顾自进了。”
师母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花容有些失色。
而伊慕萱皱紧了眉:
“至少现在,不必再装作不认识,不必再这么客套。”
“认识许久,我们之间除竞争外也没有其它芥蒂吧?为什么这么反感我?”师母低眉轻摇头,眼神中有了些倦态。我对于二人的认识并不感到奇怪,可是……为什么要在“师父”面前装作不认识呢?
“浣溪,诚如刚才所说,在单次博弈中单纯利己主义者更易胜出,但在数次博弈中只有双赢的正合博弈才能维持更久。而刚刚那是威胁与承诺,军法就是威胁,可信度是威胁的基础。
短期来看这个威胁起到相反的作用,也就是导致反叛。而这个事件威胁到军法的可信度,所以决则是视情况而定的。”
(正和博弈:博弈者都赚。零和博弈:赚的博弈者赚的+亏的博弈者亏的=0
负和博弈:博弈者都亏)
“所以?”我问。
伊慕萱若有所思,而师母又没了下文。碰巧师父在线,我向角落里缩了缩,靠着昨晚要来的帐号,用终端@了一下师父。
我大体说了一下。
……
“所以我想如果在敌军面前我军因临阵哗变而遭败军之绩,必然是宋庄公那般蠢猪式的争霸。这是一味强调威胁的可信度的颠覆性后果。但如果开了个口子,我军军纪必然开始走向腐化,所以长远也会玩完。不过二者相较取其轻,所以我想大智慧者以空间换时间,以下限换时限。
(另附:我相信如果我是哲学老师就不会讲短期,我是经济老师就不会讲这个思想建设工作。除非我是政治或历史老师否则你只能看到‘政治正确。’)”
王德发,咋滴玩我呢,师父?你们夫妇俩分析地那么透彻那为什么教案上没有呢?
好吧,政治正确!!
好吧,不同的视角 ……或许这才是答案吧。
“嗒嗒。”
响起了敲门声,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