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杜泽省的普通小镇,洛克镇,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正,镇上居民最常去的向阳酒馆正在上演一套惨烈的全武行。
“你们——”
咣!
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撞破了窗户,重重地摔在了酒馆外的马路上。
所有的路人都被吓了一跳,哪怕是正在前行的马车也不禁停了下来,马车夫和老马也同时向酒馆望去。
一向是平和的向阳酒馆竟然会有如此大的骚动,令镇民们惊讶不已。
“这些——”
咣!
一个又矮又壮的年轻人从门扇里丢出,不偏不倚地压在了瘦高个的腰上。瘦高个不禁发出了一声惨叫,毕竟他的身板可承受不了如此的重压。
“该死的——”
乒乒乓乓……哒哒哒哒哒哒……
两个无辜的金属酒杯也被甩了出来,在地上翻滚着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色狼!”
原本好似春天溪水般清亮的少女声音,此时因为盛怒而更像是野兽的咆哮,而亮栗色的波浪长发也因为刚才的一番争执弄得凌乱不堪。浅草色的朴素长裙上面围着一条白色的围裙,少女是一身很普通的酒店女服务生的打扮。
满脸愠色的少女服务生将一把半人高的长剑往身前一横,威风凛凛地从酒馆大门现身。
没错,就是这个看上去身材颇为纤细的女孩收拾掉了这一对酒后闹事的小混混——
也就是现在正躺在马路上呻吟中的两人。
——虽然看上去不像,这两人实际上是亲兄弟。每日都干着像是酗酒闹事骚扰少女的勾当,算得上镇上有名的问题青年。没想到他们今天竟然载到了一个“弱女子”手里。
虽然说来自巴戈利亚省的女子性格都颇为坚韧而强势,但是也不至于暴力的这种程度吧?
一次性把成年男子打到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的程度,而且是两个。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对于这个国家的民众来说,酒馆和麦酒,是一日生活的必须。但是酒精这玩意,在医学上有麻痹小脑、令人健谈和功效,而且会让人做出“一点”不恰当的事情来。也正所谓酒壮色胆,正好向阳酒馆来了个相当漂亮的新人女服务生,几杯麦酒下肚,某两位的手就在她端着餐盘路过时,不约而同地摸到了少女的屁股上。
开始一切正常,少女只是满面通红,捂着脸逃命般地跑回了酒馆厨房。在其他酒客不满的目光里,两个小混混用下流的笑声作为回应。可不出一分钟,这个少女竟然抄出了一把长剑杀了出来。
依仗着恐怖的凶器和娴熟的剑术,少女和小混混的“战争”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
现实终于给了这两个小混混一个惨痛的教训。
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滴!母老虎的也是同理。
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对象,瘦高个和矮胖子面如死灰,磕头如捣蒜。
“啊啊啊啊!求求你放过我们!”
“我莉莉丝·阿马尔菲以骑士的名誉起誓,今天一定要将你们两个侮辱骑士名誉的混蛋好好修理一顿!”
压根就没有放过这两个小混混的想法,少女将扫把柄对准了他们,俯下身体迈出大步冲了过去,全副武装的骑士即将做出最后的审判。
扑通——
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脚掌把女孩绊了一下,莉莉丝面朝下直直地扑倒在地上。
“快跑!”
趁这个时机,两个小混混连忙爬了起来,捂着肚子相互搀扶着,拼尽了吃奶的力气,以诡异的姿势逃出了这条街。
“疼疼疼……”
揉着红肿的鼻头,莉莉丝扶着地面立起了上身。
因为疼痛而两眼夹杂着泪花,刚才吃人的野兽这时候退化成了一只普通却可人的小猫咪。
“哥伦布店长!你为什么绊倒我——”
“为什么——?!你自己知道!”
已经快五十岁,头顶的灰色发丝都谢光了,发福中年酒馆老板愤怒地对着跪坐在地上少女痛斥,莫名的气势简直就是夏天的雷暴般不可抵挡。
“——莉莉丝,瞧瞧你自己做的好事!”
大手一挥,哥伦布指向了自己心爱的酒馆。
从被撞开一半门板的酒馆大门往里望去,因为刚才莉莉丝单方面的蹂躏小混混,身为战场的酒馆里面景象变得十分惨不忍睹。七八张桌子被撞倒在地,而原本给客人们放置在桌子上面的菜肴,也一塌糊涂地摔在地面上。至于瘦高个被打飞时撞破那个窗户,玻璃渣子正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烁出嘲笑的反光。
那些被惊吓到的酒客就更不用提了。
发觉到自己弄出了这么大的骚动,莉莉丝在哥伦布店长盛怒的气场下仿佛又缩小了一圈,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莉莉丝,我说你就能不能消停一点!再往下我可没法做生意了!”
“可是,店长!那两个家伙不是也整天地麻烦你吗,喝酒不给钱什么的……我把他们打跑了不对你以后生意更好些……”
声音逐渐地细小下去,最后的几个字甚至连蚊子哼哼都不如,还是不可思议地跑进了店长的耳朵里。
“什么啊,你懂不!那俩可是镇上税务官大人的儿子!”
没错哦~税务官的儿子们。
他们来向阳酒馆喝酒时,如果按照账单给钱,那么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了。之所以一直忍着这两个家伙,就是为了避免招惹到任何头疼的事,特别是税务上的麻烦。
已经经营向阳酒馆大半辈子的哥伦布先生是一个善于精打细算的人,十分懂得如何权衡金钱利益——
这下好,除去要修理酒馆的必要费用外,还要多出不知道多少的精力来处理下别的人情关系。
“莉莉丝,这个星期的工资,你就别想了!”
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发出了悲鸣。
“别想要工资”之类的词语对于莉莉丝来说,比被推上法庭宣告“有罪”还要致命。
“但是哥伦布先生,我这个星期干的活可是非常努力啊,虽然我愿意承担工资减半,不,哪怕这次只拿四分之一也可以!”
“别给我废话了,还要,明天你别来了!今天给我收拾东西滚出去!”
“大男人冲着女孩子凶什么。”
另一个声音从哥伦布先生身后响起,就像是突然被泼了一身冷水,店长愣在了那里。
“要是有冲着莉莉丝发火的这个心,你还不如趁早把那两个小混混赶走,我老早就看着那两个小混球不爽了。这次是莉莉丝替我出了这口恶气,身为男人,哥伦布你不觉得羞愧吗?”
身材高大的家庭主妇也扛着一杆硕大的扫把从酒馆里走出,这位对于莉莉丝来说完全是等同于救星一样的存在。
“安妮大婶——”
哥伦布先生有个在朋友间难堪的外号——“气管炎”。倒不是他真的有气管炎,只是对于自己的妻子安妮言听计从——货真价实的“妻管严”。
只能说,男人的悲哀莫过于此了。
“可是,老婆,要是把那两个小子惹到的话,税收官肯定要上来找我们酒馆的麻烦啊!”
“我们又没偷税漏税,怕什么,再说了——像是莉莉丝这样正直善良的女孩子,你真的忍心把她赶出去今晚让她露宿街头?要是想辞退莉莉丝,那么今晚你给我瞧好了!”
听到这话,酒馆老板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转过身来向酒店里还在发愣的顾客们鞠了一躬以表歉意,安妮大婶用自己洪亮的声音宣布。
“抱歉诸位!今天这些事情,打扰了各位的用餐了,我们向阳酒馆为了致歉,所以今天无论是哪位顾客,账单都免了——另外每人赠送麦酒一杯,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包涵。不过希望大家享用完赠送的麦酒后,能够早点离场,好让我们重新整理店铺。”
果断而恰当的处理,加上爽朗的笑声,本来还因被打扰用餐而一肚子怨言的酒客们一个个挠了挠头,表示了理解。甚至还有人被安妮大婶的魄力所感染,鼓起了掌以表示对莉莉丝的支持。
“唉……二十多杯麦酒……整整两个卡索零七戈比啊……”
“行了,别打你的小算盘了。去招待顾客。”
往自己丈夫的肩上拍了一掌,把正嘟嘟囔囔的哥伦布先生推回了酒馆。安妮大婶转身把还跪在地上的莉莉丝拉了起来。
“这嫉恶如仇的脾气还真是符合骑士精神的,真的,莉莉丝,我挺喜欢你这样性格的女孩。”轻声宽慰着少女,安妮大婶感叹道。“——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行侠仗义的骑士了,但看到你的表现,我想还是有骑士在保护着大家。”
“十分抱歉,安妮大婶。给大家添了麻烦……”
莉莉丝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马上收拾东西……这半个月以来,感谢你们的照顾。”
说完,少女就转身准备离开这里,但被老板娘一把抓住。
“你还真把哥伦布说的那个当真了?他啊,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你还当真了?再说我都已经发话了,你就安心地继续在酒馆干吧。”
渐渐地,莉莉丝的眉头不再紧蹙,终于少女宝石般漂亮的碧色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
笑着宽慰莉莉丝,安妮大婶把自己带来的大扫把交给莉莉丝,紧接着吩咐道。
“不管结果如何,先用乐观的精神去对待就好了。还有,赶快帮忙收拾店铺,别愣着了。你的剑就先让我保管吧。”
“是!”
连忙将自己的长剑递给老板娘,莉莉丝抱起扫把飞奔回酒馆。
有活力的年轻人真好纳。
望着少女忙碌的背影,安妮大婶在心里轻轻地感叹。
这是个变革的时代。
——金钱!
——权力!
——地位!
没有人有十足的把握,会一直被命运女神所垂青,只有跟得上时代的潮流的人才可能成为万人敬仰的对象。在这个新时代,人们把炼金术士和企业家拥戴为无冕之王。而当炼金术士和企业家联合到一起的时候,历史的车轮在这股合力的推动下飞速前进。
“高度发达的炼金技术,为人们敞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曾经有一名作家这样感叹道。
无比聪慧而勤奋的炼金术士们研究着世界的奥秘,并把这些成果整理为被成为“炼式”重要技术。
举个例子来说,之前人们为了和远方的人通信,只能让邮差替本人送递信件,既耗时又费力,而且也有信件丢失这类事故不发生。而通过对电磁波方面的研究,进而发明的无线电报机在新型炼式的驱动下,可以轻松地完成信息的收发。过去需要化三天才能送达的信件,现在只需要一分钟便能被电报机安全而迅速地传递到远方。
蒸汽火车头的锅炉外壳被印刻了专门用于减缓热能散失的炼式,让火车可以用更少的煤而走更远的行程;浮空艇上使用的控制型炼式,能够让过去需要十多号人才能操纵的庞然巨物,简化到只需要机长和一个副手便可以轻松驾驭;为了保持食物的新鲜,而在食物的包装上应用制冷炼式,哪怕是内地的沙漠地区,也可以让那里的人们吃上由科西嘉省捕捞到的海鱼——愿不愿意化大价钱买就是另一回事了。
炼金术,也可以被称为炼式科学,简直犹如魔法般神奇的存在。
不过,炼式并不是“魔法”——发明并使用炼式技术的炼金术士们是一群严谨的学者。炼式科学尽管诞生自最为古老的炼金术,可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千年之前蒙昧的状态,构建了自己庞大而严谨的学科体系。认识自然的规律法则,并且通过炼式这种存在,人为地利用这些自然法则,是炼式科学的核心原理。这些学者研究依旧被人称作炼金术士,仅仅是因为习惯而已。
炼式的发展能够带来巨大实用价值,而研究炼式则需要大量的时间金钱作为投入。正因如此,追逐金钱的企业家们会在组建自己的技术团队,并他们所中意的炼金术士身上进行投资。
炼式——炼金术士——企业家——金钱利润——炼式。
只要有可以使用的新型炼式,就会被第一时间转为产品。这样的链条周而复始的运转,迸发出耀眼的创造之光。
不过,既然有时代的宠儿,那么必然也有时代的弃子。
秉持“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精神,公正”的精神,以自己高超的剑术所自傲,是这个国家过去最为坚实的战斗力量。在王朝时期,一群终日休憩于鞍马之上的人——身为骑士的自豪支撑着他们为国家征战不休。
可是,炼金术士们把火药这个发明带到了人间。
面对火枪这类简单而高效杀人兵器,骑士闪亮的铠甲就像是废纸一样不堪一击,而且只要经过一定程度的训练,哪怕是最普通的农民都可以通过火药兵器迅速地形成可怕的战斗力。只要付给比务农稍微高一点的军饷,这些人就心满意足。而现在,火枪这种“平民的武器”也随着炼金术士的改进脱胎换骨——除了列兵们装备的栓动步枪外,还有部署在战壕里的重机枪和榴弹炮,坚固的战车和拥有无上火力的空中战舰,每一项都是炼金术士们的杰作。相较之下,还维持骑士阶层作为国家的军事力量显得十分愚蠢——哪怕让骑士端起枪,那还不如直接去征召志愿兵来的有效。
既然如此,逐渐地断绝骑士阶层的津贴让他们成为平民自生自灭,成为了明智的选择。
再也不被需要的骑士阶层,便是一个时代的弃子。那些曾经叱咤战场,为国家带来无上荣光的骑士阶层,在这场无声的革命中被永远地埋进了历史的淤泥之中。
现在的骑士阶层——除了在查户口时会被人在“家庭出身”的空位标注,不会再有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