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灰白笼罩的世界中，不知该称为“追逃”还是“追猎”的活动，仍在继续。
虽然不如刚开始那样悠哉，但诺薇还是有着“不认真”的余裕的。
再次完成一次转向，将那只比班主任还烦人的黑色巨怪甩在身后，诺薇发挥了自己的传统艺能，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顺利开始胡思乱想。
貌似，好像，我很讨厌体育课来着。
很不合时宜，但诺薇想起来了。
所谓“体育”，大概是诺薇第三讨厌的课程了，仅次于西文和礼法。
若论起对于课程的印象，便是站定、口号以及在三伏天把人拉出晒太阳。
当然，最最不可少的，构成所谓“体育”课程的，便是如现在这般，长久地跑圈，不停跑圈，除此之外一概没有。
说到底，这课程本就是上头部长校长一类，配一干“西学家”，研究学习人家“先进的新西学”，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
普及“体育”的文章，诺薇在杂志上是看过的，但那和学校里的不是一种东西。
像杂志漫画里的体育，有趣的东西，比如球，比如比赛，新奇的活动，那是一概没有的。
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体育课来着？
少女试图回忆是否有哪位老师过于讨嫌。
答案是没有。
晒太阳？也还可以接受？
口号？那东西诺薇从来都是南郭先生行为，张口闭眼但绝不发声。
“唰！啪！”
直到诺薇一脚踩在了石子上，狠狠摔了一跤，她才终于响起那个“理由”。
某人啊，体力不行。
这种一下便要跑步一节课的科目，哪怕跑步的速度不快强度不高，某人也完全坚持不下来呢。
有多少次上完体育课，自己马上就向爱琳要吃的了呢？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记得清啊，爱琳现在已经养成了上完体育课主动来喂食的习惯了！
实际上，这一下摔得并不算很重，但诺薇一直趴在地上没有起来。
“轰啪——”
直到碎石滚落的声音远远传来，少女才从地上爬起，晃三晃，僵尸般迈步向前。
还有力气吗？还有吧。
但感觉很累，很累很累很累。
还没结束吗？一般来说，就算是幻想界，待够一晚上的时间，到早上“醒来”的时候，也会回到“现实世界”的吧。
然后诺薇略微计算了一下。
就算今晚十点进入幻想界，或者说，渗透区吧。
就当我已经在里面呆了两个小时吧，当然，还没有呢。
理论上我每天六点钟准时起床，理论上嘛。
那我不是还要在这跑六小时长跑？
诺薇终于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想通了。
脸，垮下来了。
但诺薇无法停下，因为身后时时响起的震鸣提醒着她“某物”的存在。
烦闷、暴躁，与诸多不明的情绪翻涌着，诺薇只觉得自己现在很想锤点什么。
她真的很想，而且很认真地想了。
一把锤子，羊角锤，钢头木柄，两巴掌长，就像父亲放在家里的那把。
“咚哒。”
一声细微的闷响从诺薇身后传来。
少女很肯定她确实听到了这么一声，明显区别于更远处的巨响，更近，动静也更轻。
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带着些许疑惑，诺薇转头望向声源处。
“嗯？嗯。”
然后转回头，继续稳步向前。
“嗯？？？！”
终于，少女明白自己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这险些令她的大脑死机。
锤子，一把锤子，虽然那东西通体灰白一气，但诺薇就是能认出——这确实是把锤子。
大脑瞬间的过载使得诺薇脚下一个踉跄，向前倾去，但好在没有摔倒。
不过这一下也令诺薇从冲击中缓过了劲。
渗透区……幻想界……
少女的眼神游离，眼珠左右转动了一阵。
一个猜想，只是个猜想，便大致在她心中成型了。
诺薇开始提速了，一口气小步快跑到了街道的尽头。
这里的话，后面的巨怪想要追上来起码得花两分钟。
在逐渐熟悉的隆隆巨响中，诺薇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开始“想”。
一如往日睡下后，于一片荒芜的幻想界中所做的那样，很认真地想。
现在，诺薇需要一样东西，某样“具体的东西”。
笔？不，还是“一把椅子”吧。
四条腿，带靠背，木质，离地半米高……大概，和摆在自己房间桌子前的那把“一模一样”。
它应该出现在“面前”，椅背正对着我，离我大概……半米远。
“瞪。”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于诺薇身前响起，她睁开了眼睛。
一把灰白的椅子正摆在少女的面前，除了颜色与花纹，其他均正如诺薇所想。
不觉间，少女的呼吸突然粗重而急促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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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呜——”
“咚！轰！”
“呜啊——咕——”
“垮！嘭！”
远处，断续而模糊的怪响不时响起，尖锐，刺耳，听不出意义。
空气中感受不到任何凉意，无法察觉冷暖变化，湿度不明，风向不明，风速不明。
向着远处混凝土块被扬上天的方向凝望片刻，诺薇偏过头，深吸气，三秒，屏住，三秒，再花三秒吐气。
地点，就在这个怎么看都处处不合理反科学反直觉的空间，姑且称为“渗透区”，某处。
大概对应“现实”中二中东面约一公里处，某栋六层住宅楼，楼顶。
诺薇闭上了眼睛。
时间的话，应该是一九八一九月十七日深夜，说不定已经是十八日了。
诺薇不清楚，现在也不想搞那么清楚。
“哼哼。”
轻轻转过身，背对着飞起的砖石房梁，诺薇摆出了一个自认很有感觉的站姿，并无意中发出了相当嚣张的声音。
虽然下一秒就因为回想起了某些黑历史而内心抽搐，但少女仍保持着这个姿势。
不如说，此刻的诺薇，正寻求着当时初二那样，近乎蔑视一切的精神状态。
索性抛掉最后一点名为理智的底线，现在就是需要一点“不正常”来对抗眼下明显的“异常”状况。
“咚！”
混凝土轰然爆开的声音就在少女的背后响起，比之前都要清晰、响亮。
睁眼！
毫不犹豫地，诺薇在楼顶上小跑起来，几步便加速来到了天台的边缘。
然后，纵身一跃。
少女的身躯于空中跃起，尽管粘稠的重力包裹着她，但诺薇仍成功向着上方升起了一小段的距离。
“隆！咚！”
三栋楼外，无边的烟尘再度扬起，钢筋水泥如豆腐般轻易地被揉碎，向四处飞射。
飞速扩散开来的烟团，一路向着诺薇的后背追来，几乎只差一点便要将少女吞没其中。
此刻，开始下坠。
浓稠致密的重力，紧紧地拉扯着少女，她向着前方加速坠下。
那下方，是另一座二层小楼的天台。
但仍有六七米的高差，对诺薇而言根本不是安全的着陆点。
不过没关系，一开始诺薇的目的地就不在那。
“吱——”
下一刻，一张木床凭空出现在了诺薇的下方。
和之前的锤子一样，出现时呈静止状态。
这很重要。
诺薇一脚蹬在了床板上，一步便跨到了床头，同时止住了下落的势头。
而另一边，床板倾斜着，以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向着下方坠落。
并没有将注意力留给坠落的木床，诺薇身前出现了另一张床板。
不就是走直线吗，追上这个试试看啊，黑不拉几的东西！
获得了无视地形移动能力的诺薇，以远超之前的速度向着远方奔去。
向东，一直向东。
越是靠近城东区，房屋便越是高耸，也越是稀疏。
七八层高的房屋，被双车道甚至四车道隔开，充分彰显着这一带的潜力。
当然，也让诺薇不得不吃力地维持着自己的速度，才能保证不被后方的巨怪追上。
“呼——呲——呼——”
站在近四十米高的办公楼顶，诺薇擦去额角渗出的汗滴，转头看向身后，同时抓紧时机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依靠床板进行跳跃的办法并不能让诺薇的高度提升，只能延缓下落，她是重新从地面爬上来的。
虽说这附近的建筑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但还是能给那诡异的黑影造成一定的阻碍。
再加上诺薇的速度够快，将它甩开了足够的距离。
现在，诺薇有充足的时间重新确定自己的方向，校准路线，以及恢复体力。
黑色的巨像仍在远处，确定了这一点，诺薇便转回了头，再将目光投向身前。
方向没差太多，在这个高度下，尽管有重叠的灰雾阻碍，但诺薇确实看到了自己的目标。
一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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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河或称刺桐江，自北向南贯穿港城，将城市分为东西两侧。
古城区大体在河流西侧，而在拆除大部分城墙后，新向外拓出的便是城东区。
刺桐河上共五座桥，除去两座古浮桥，分别在城南两座，老城区一座，均是新建的大桥。
城南一座在四民路，靠南，一座在九一路，靠中。
而老城区的那一座桥，便在诺薇面前。
这是一座拱桥，东西横跨近五十米，但只有三孔，桥下甚至可通大船。在没有钢筋与水泥之前，这样的桥梁根本难以想象。
此刻，诺薇正站在桥头，估量着追来的黑影与自己的距离。
一百五……一百……
好，那怪物还在耿直地向着这里冲来。
桥边的道路宽敞，黑影不再经常撞上房子，正以可怖的速度向着桥边推进。
一堵墙，一堵墙在紧逼。
当目测双方距离已接近百米后，诺薇转身向对岸奔去。
“咚！咚！”
并非房屋被摧毁的声音，只是身后的怪物在逼近。
在这样的距离下，仅仅只是它的脚步声便已经让诺薇感到内脏受到了冲击。
握拳，咬牙，少女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每一步都尽可能地跨出更远，每一步都拉扯着腿部的肌肉，让她隐隐作痛。
马上，越过桥顶。
“咔——”
尖酸的声音兀地响起在少女的背后。
但诺薇没力气去查看是哪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费力又跨出一大步。
“崩！”
其实少女很清楚这些声音从何而来。
就在刚才，动作迟缓但速度并不慢的黑影，应该登上了大桥。
无法支撑其重量的大桥在那时便裂开了，不过应该没断，起码没完全断。
结果那怪物并没有意识到大桥已经不堪重负，又向着桥上迈出了第二步。
大桥，垮了。
“唔——咕！！！”
震天的怪叫似在诺薇的耳边响起，模糊朦胧却又无比尖锐刺耳，几乎让诺薇失聪。
桥面从裂口处开始，坠向河中。
巨大的水声传来，如同江中被投入了炸弹。
连续不断的大动静震得诺薇头疼，失神片刻。
而就在这片刻之间，裂缝一路沿桥体延伸，来到了诺薇的脚下。
少女仍在机械地迈着步子，此刻正向后一蹬。
一块石头便被这一脚蹬了起来，飞向江中。
而诺薇也失去了平衡，直直向前倒下，只来得及在渐强的失重感中向前伸直了双手。
同时，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