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刻走到会议室窗户边眺望。
会议室内部还看得过去。一张半旧沙发、一张蜕了漆的红木茶几，两个书架，上面东倒西歪躺着几本书。除了屋顶的吊灯，唯一的电器就是墙角的饮水机。在中华国沦为12区的时代，能用上饮水机堪称奢侈。显然，星刻、香凛甚至李先生都不怎么喜欢打理会议室。地板上散落着一些纸团，鬼知道它们在地上待了多久。几天？几周？几个月？抑或几年。只要两天不打扫，茶几上就堆一层灰。而地板，从来就没人打扫……
即便如此，会议室里面还是比外面的世界像样得多。窗外，可见之处尽是东倒西歪的高楼，大都支离破碎。好像重庆市是一片被狂风席卷之后的草丛，歪斜的高楼就是参差不齐的杂草。
星刻不甘心。有朝一日，他要重建重庆，不，整个中华国。这也是李先生的遗愿。宦官甘愿臣服不列颠，不列颠在中华大地兴风作浪，真正有救国救民之意愿的国民独立会被称作恐怖分子。没必要纠结这些称呼。先驱者都是在旁人歧视的目光中走过。
楼下，香凛安排的三辆大卡车正在运走大楼里的中古设备。其中包括若干件无线电通讯器，对讲机，和各种轻型武器。
不列颠人操纵Nightmare对付中华，而中华人还在使用旧式步枪。
步枪的子弹打在Nightmare机身上的效果和玩具手枪子弹打在穿防弹衣上面的效果一样——完全没用。想到这里星刻不由得产生怀疑，面对如此的实力悬殊，究竟有几分把握战胜不列颠……和宦官？不，李先生就算是面对实力差距，也自信满满。领导国民独立会需要的不是武器，而是信心。
对讲器发出嘈杂的沙沙声：“呲……呼叫星……呲……叫星刻……呲……准备完毕……呲……出发……呲……”
“就到。”星刻回答。
联系他的就是曹队长。星刻走下楼，三辆大卡车已正蓄势待发。他们使用的大卡车是过去中华国生产的“东风级”超大吨位卡车，这种卡车的货舱容得下三架Nightmare蜷缩在里面。星刻希望眼前三辆卡车里装的不是人或者杂物，而是满满九架Nightmare。
星刻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破旧大楼。李先生死了，旧基地的安全性和隐蔽性成了未知数，尽早转移才是上策。
自从圣安德里亚工厂被摧毁，南沙区过往的东风卡车多了三倍，多半都是运水的卡车。不列颠殖民政府发布了水污染警告，在确认江水没有被工厂废物污染之前，不能饮用。不列颠人不能放人中华人被渴死或者毒死，那意味着损失很大一部分廉价劳动力——他们当然不会。中华国没有11区的矿产资源，不列颠人占领中华就是为了掠夺人力资源。因此派出名誉不列颠人向南沙区运水。
最近几天南沙区随处可见东风卡车，这样一来三辆同时并行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南沙区的公路交错纵横，如果它们还能被称为公路的话。在被不列颠人毁灭之前，这些公路是重庆市市中心的步行街或者商业街，小轿车就可以把它们挤得水泄不通，大卡车根本不可能在上面行走。而今……除了野蛮的东风卡车，再也不会有别的车来使用这些道路。也可以说，南沙区根本没有公路。
星刻就这么看着破落的城市，直到对讲机沙沙的联络声传来。
“怎么了？”
“呲……大人……有警察……”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前面……呲……警察拦车……”
“混账！停车！命令所有人立即停车！”
听到这样的吼声，香凛知趣地一脚刹车踩下去。东风卡车笨重地停下，惯性差点把星刻手里的对讲机甩飞出去。
“什么情况？为什么停车？星刻大人。”香凛冷静地问。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据说前面有警察。该死，千万不要被发现！”
“来不及了，星刻大人。”对讲机里的声音意外清晰，“警察已经过来了！”
“干掉他们！”星刻命令。
“会被发现的！”香凛反对。
“已经被发现了！”星刻坚持。
对讲机里一阵乱七八糟的枪响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夹杂着模糊的惨叫声和电流的呲呲声。混乱之后，对讲机恢复沉默。
每一声好像都打在星刻的胸口，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痛。每一发子弹似乎都把李先生梦想的玻璃打出一个大洞。那是李先生的梦想，不是星刻的。正因为如此，星刻更难受。明明发誓要把李先生的梦想坚持下去，现在，才刚走出门，就遇上这样的事。
三辆卡车，二十几号人，若干设备，这就是李先生留下的国民独立会的全部。就凭这点力量，不要说整个中华帝国，就连一个小小的南沙区也打不下来。
“星刻大人，怎么办？继续前进还是待命？”香凛问。
星刻答不上来。杀了警察，不列颠人的直升机很快会追过来，想走也来不及了。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或许现在解散国民独立会，让兄弟姐妹们各奔东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一两个人能逃跑。不然，等下去只会不列颠人被全歼。
“够了……”星刻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不是做司令的料，我不配领导你们。”这话不单是对香凛，也是对着对讲机说的。“出师不利，我愧对李先生亡魂，愧对中华。走吧，趁来得及。”
哪怕跑掉一个也好。星刻松懈下来。他不打算逃跑。既然是死，就要和李先生的意愿，和国民独立会一起死。但是这并不是在嘲笑逃命的兄弟姐妹。人各有志，珍爱生命也不是坏事。
星刻想起那个下雨天，李先生把他从一堆男孩子中间救出来的场景。李先生虽然是军人，也是个粗人，但是也有他温柔的一面。李先生至死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他把星刻视如己出，对待星刻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无微不至。
李先生曾经落魄过。星刻还记得他遇到李先生之后的第二年，李先生曾经穷得差点连饭都吃不上。那天傍晚，李先生和星刻坐在新托莱多市的一坐小山上，欣赏着缓缓沉入地平线的火红夕阳。李先生把一块法师长面包辦成两半，给星刻的那一半比他自己留下的还大。
李先生安慰星刻说，一切都会有的，面包可以放心吃，也不用为晚上的住处担心。星刻表面答应，可是星刻是懂事的小孩，他知道，吃了这快面包，就再也没有食物了。
偏偏那个时候，山脚边走上来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一阵微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她一边吃力地爬山，一边用她那几乎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拾起地上的树枝。她背后背着一个小箩筐，筐里装的都是她捡起的树枝。
卖掉一筐树枝，还换不到半个面包的钱。星刻搞不懂老太太怎么活下来的。
老太太用颤抖的手把树枝扔进框里。这时，李先生走了上去。
“啊，太好了，正愁没有柴生火。老人家，柴卖我，我没钱，这个和你换。”李先生递出面包。
老太太摇摇头，她指指背后箩筐里的木柴，用手臂画了个圆圈的形状。不知道她是不会说话还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但是星刻和李先生都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是不换，她的炒货不够。
“哈哈哈哈……”李先生的笑声让星刻诧异，“老人家，等你捡满一筐，我都冻死了。求你行行好，把柴火给我暖和暖和。你这半框柴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啊。”
老太太没有再推辞，留下箩筐里的树枝，带上半个面包走了。
星刻还记得老太太单薄的身影，他同情老太太，但是谁又来同情他呢？接下来的几天要是再吃不饱，他也会瘦得和那老太太一样。
“我们不需要柴火的。”星刻对抱着柴火回来的李先生说。
“她比我更需要面包。”李先生一语让星刻没有话说。
星刻把自己的半个面包又分成两半，递给李先生一半。
当晚，父子俩都饥肠辘辘，躺在树枝烧的篝火边取暖。两人都睡得很早，以减少不必要的能量消耗。
星刻忘记了当天梦到什么，也忘记了后来李先生如何拜托穷困潦倒的境地。不过他清晰地记得，遇到老太太之后的第二天早晨，他和李先生醒来的时候，看见地上放了半框细小的树枝。
无功不受禄……
星刻回忆着小时候的场景，静静等待国民独立会的大伙散去，他一个人留下来面对死亡就够了。
“星刻大人，星刻大人……”香凛的声音再次打断星刻的思绪。
星刻的慢吞吞地转过头去，双眼无神，没了魂似的。
“快下命令啊，星刻大人！”香凛急得都快哭了。
“不是让你们各奔东西吗。还赖在车上干什么……”星刻淡淡说道。
“不，绝不！”香凛几乎是在车里哭喊，“李先生的遗志不应该只让你一个人继承！我们是国民独立会，大家必须在一起！”
“呵呵……”星刻温柔地摸摸香凛的脸颊。与其说他的动作很温柔，倒不如说他频临精神崩溃，根本使不上力气来。“傻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吧，我掩护你。”
“你撒谎！”香凛一头扎进星刻怀里，稀里哗啦哭了出来。“我不走，你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星刻大人！”这次是对讲机里传来的曹队长的声音，“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是正面迎战还是埋伏？”
傻瓜，都是些傻瓜。敌人的Nightmare一来，三分之内把你们连人带车轰上天。
直升飞机的隆隆声越来越近。警察来了。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星刻有气无力地说。那是对香凛单独说的。
“混蛋！”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星刻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痛。星刻的脸滚烫滚烫的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在卡车里，背负这国民独立会几十个兄弟姐妹的命运。
“该死，来不及了吗！”星刻抬头看天，直升机已经飞到了头顶。螺旋桨的噪声吵得人心烦。
“下面的卡车全部停在原地。”直升机的扩音器里传来广播一样的声音，“全部停在原地。卡车里的人全部下车，全部下车。重复，卡车全部停在原地……”
星刻正要下令攻击，突然发现对方有三架直升机，就算打下来一架，另外两架还是不好对付。
有Nightmare就好了。
“下车，见机行事。”星刻命令。
没有Nightmare对付不了直升机。反倒对付飞机上下来的警察比较容易。对方不了解车里坐的是什么人，这一点对星刻这边比较有利。
三辆车的驾驶座总共走下来六个人。星刻没有让货舱里的同志们下车。虽然警察只要检查货舱就会发现里面有可疑人物，但是星刻没打算让警察活着打开舱门。
三架直升机见状，立刻放了十二个警察下去，每架里面下去四个，只留一个飞行员和一个机枪手在飞机里。下去的警察都荷枪实弹，手持冲锋枪，把包括星刻在内的六个国民独立会成员包围在中间。
十二个包围六个显然太多了。一个类似头目的警察让一半数量的警察去检查货舱，留下六个监视星刻一行人。
头目刚比划完手势，就被星刻一飞刀刺穿喉咙。余下的警察还没来得及抬枪，或被枪杀，或被匕首刺穿。冷兵器时代的格斗技巧对于枪来说没什么大用处，不过警察太过信任枪，走得离星刻太近了。只要是十步之内的距离，星刻能瞬间结果任何目标。
但是天上的飞机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趴下！”香凛大喊。
转盘机枪嗡嗡转起来，直升机里的枪手正在无差别扫射。
星刻担心自己或者别的兄弟姐妹被射中，但是他只能前滚翻躲到车后背以免自己被射中。
“曹队长！”星刻命令。
胖乎乎的曹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一个火箭筒，正在步步为营朝车尾挪准备找射击角度。
直升机里射出的子弹在车身和地上碰出刺耳的声音。星刻的飞刀再厉害还是敌不过飞机的铁皮。只能寄希望于曹队长……
两条钢索横贯蓝天，完美地击中两架直升机。最后一架直升机转身去找钢索的来源，正好被曹队长在后面逮个正着，一火箭筒把它轰了下来。
飞机落在离卡车几米远的地方，很快爆炸开来。地上好像地震，东风卡车也跟着颤抖。爆炸声仿佛是胜利的礼炮。
“是Nightmare”。香凛喜出望外，“是帮助我们的Nightmare！”
“不可能！”星刻朝香凛看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一辆蓝色的Nightmare。样式和李先生之前搞到的那一架差不多，不过看起来更先进，是不列颠人正规军配备的第四代量产Nightmare Frame。
可是，不列颠人怎么打自己人？
星刻更在意的是坐在Nightmare上面的一个白色人影。他远远看见人影红色的头发。那人影让星刻不爽。什么人竟然在明知有战斗的情况下坐在Nightmare外面？
六个国民独立会成员眼看着Nightmare开近，他们手里的枪全部指向那个长着红色头发，身穿白长袍的少年。
“什么人！”香凛质问。
少年正要说什么，Nightmare的舱门便打开了。克里斯蒂娜跳出驾驶舱，操着中华语大喊：“是我！星刻大人，香凛女士！别开枪！”
“张小姐！”香凛也说起中华语，她惊讶的程度盖过了看到自己人的喜悦，“你怎么在不列颠人的Nightmare里？”
“这是送给你们国民独立会的礼物。”Nightmare上的少年说道，“我的名字是文森特·哈姆迪，公爵之子。呵呵，不用谢我了。”
PS：最近工作实在太忙，没有时间写。《颠覆的文森特》暂时告一段落，目前为止的七个章节就当是第一卷，日后有时间再写后面的内容。我的写故事的原则是宁缺毋滥，不会因为赶进度而胡写一气。《Code Gease》的设定宏大，得按照动画版二十四集的模式来写，换句话说全部至少要在五十万字左右。如果只是二十多万字的故事，那么动画片最多只有13集。总之，感谢各位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