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值班工作之后,刘叶集在大楼出口大叹一口气。
某个年纪比他小的同事说了声“辛苦了”,从他的身后走过。
“......辛苦了。”刘叶集对着生气勃勃的背影喃喃回答。
时间还不到下午六点,身为大学生的同事或许正要去玩吧。
刘叶集懒得换衣服,直接穿着工作时的白色连身服走出大楼。
他又叹了口气才迈开脚步。
不愧是雾都,有着几乎快融化身体的高密度酷热,进入九月依然毫无衰退之色。
在母亲的格言“一日不做,一日无食”的压迫下,刘叶集在找到正职之前的过渡时期,先找了份清洁业的打工来做。
医院、商业设施、企业大楼,他每天都被派往不同的场所打扫。
起先他像只无头苍蝇,但习惯之后,这个只要默默移动打蜡机即可的工作,对于近来懒得与人交谈的刘叶集而言,倒是挺轻松愉快的。
“......升官啊?”
刘叶集一面拖着穿瘪了的运动鞋行走,一面嘀咕。在他这个连正职工作都找不到的人看来,晋升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从小学开始打羽毛球,高中的时候,曾一度以第一名的位置实现了在全市出赛的梦想,但是在第一战就败退了之后靠着推荐甄试进入设有羽毛球社的大学,大学时期又幸运地获得拥有业余羽毛球队的企业招揽。
到这个阶段为止,他的人生虽然称不上戏剧化,却可说是一帆风顺。
然而,进公司不久后,刘叶集便因为练习时与队友相撞,伤到了右膝半月板,不得不动手术。
而在同一时期,公司的经营状况恶化,无情地决定在该季废除羽毛球队。
“这就叫祸不单行啊......”一回想起当时,刘叶集的右膝便感到一阵钝痛。
包含手术在内,刘叶集在医院住了三天。当他拄着拐杖回到公司时,已失去了安身之处。
非但如此,由于刚动完手术,医生要求刘叶集不可过度用脚,以免造成膝盖的负担,因此他无法在外跑业务,也不能做需要久站的仓库工作。
渐渐地,周围员工开始视他为包袱。
刘叶集原本是仗着打羽毛球的名义进公司,如今失去活跃的场合,待在公司里只觉得痛苦,结果才进公司半年,他便主动提出辞呈。
之后,他一直过着近乎家里蹲的生活,直到今年春天才开始打工。
“我是不是该拜托王木良替我办个疾病康复的祈愿啊......”
刘叶集自虐地喃喃说道。这半年来,他漫无目标、毫无气力,固然是找不到工作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则是,医生说已经没问题的右膝仍不时发疼,使得他虽然有心找份安定的工作,却描绘不出未来的蓝图。
搭乘电车回到离家最近的车站后,刘叶集正想穿越通往自家方向的斑马线,却发现有个老人蹲在连接步道与地下道的楼梯旁。
老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衫,脚踩着现在已经不常见的青灰布鞋,身旁放着一个暗紫色的包袱,上秃的脑袋有着明显的淡褐色污渍。
他抖着白色长须,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这个光景与刘叶集痛苦的记忆不期然地重叠了。
“您没事吧!”
最坏的事态闪过脑海,刘叶集宛如弹跳起来似地冲向老人,跟着忆起的是胸口的钝痛,以及再也见不到的祖父那稳重的微笑。
“要我叫救护车吗?您有什么老毛病吗?”
在大学羽毛球社时代,刘叶集曾因为社团的规定而参加过市民救护员讲习。
他一面将当时习得的知识从记忆的角落挖出来,一面抱起老人,确认对方有无意识及呼吸。
这一带虽然是站前的闹区,但由于电车刚开走,没有人路过,而他也没看见疑似老人同伴的人。
“胸口会痛吗?”
老人骨瘦如柴,比想像中还轻。
幸亏他仍有意识,只是胀红了脸,抓着喉咙。看来他并不是胸口痛,而是喘不过气。
“是噎到东西吗?”
若是如此,那可就得分秒必争。
刘叶集感觉到在自己低语的同时,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安爬上胸口。
他记得在因室息而停止呼吸的情况下,只要经过四分钟,心肺复苏的机率便会降低到百分之五十。
刘叶集立刻用膝盖支撑抱起的老人,让他趴下,并用手掌用力拍打肩胛骨一带。
现在没时间慢慢叫救护车,老人缺乏体力如果不就地急救,只怕他的生命将会燃烧殆尽。
“加油!”
刘叶集一面拍打老人的背部,一面对他喊话。
“倒在这种地方,您的家人一定会伤心......您有孙子吧!”
刘叶集最爱的祖父已经不会回来了。
一想到这种痛苦,刘叶集不能不救这个老人。
老人一定也有家人在等他回家。“我也、 不会、放弃的!”
说着,就在刘叶集不知第几次用手掌拍打老人的背部时,身体僵硬的老人口中吐出一个比拳头略小的白色物体。
“出来了!”
就在刘叶集大叫的同时,老人开始剧烈咳嗽,刘叶集轻抚着他的背部,松了一口气。
刚才老人连咳嗽和说话都办不到,现在看来自己的急救是及格了。
“您没事吧?”
随着咳嗽止息,脸色也逐渐恢复的老人举起一只手,回应刘叶集的喊话。
接着,他缓缓坐起身子,用手抹了抹嘴角,仰望天空。
“啊,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老人神清气爽地说出这句话。
“我到这附近来,顺便买了很久没吃的麻面馒头,但是吃得太急了。”
老人拍了拍自己的秃头,转向刘叶集。
“已经隐居的老人真不该得意忘形,还学人边走边吃。要是你没经过,搞不好我就这么走了。真的很感谢你,谢谢。”
老人握住刘叶集的手,深深垂下头来。
正面一看,老人身材矮小,有张很得人缘的脸庞,眼角的笑纹让刘叶集有股亲近感。
“啊,不客气......您没事就好。”
老人刚才蹲在地上时的模样和现在的轻快语气之间的落差,令刘叶集感到困惑,忍不住抓了抓脑袋。
总之,老人脱离险境是件可喜的事。
虽然对方只是个偶然相逢的陌生老人,但是刘叶集打从心底庆幸自己成功救了他。
话说回来,吃馒头吃到噎着,他到底吃得多急啊?
“糯麻面容易卡在喉咙......”
“是啊,这次完全是我的疏忽,原谅我吧。”
老人再度垂下头,刘叶集连忙改口,
“啊, 不是,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我只是想请您下次吃的时候小心一点......您的家人一定也会担心......”
说这种话,会不会被认为是毛头小子多管闲事?
刘叶集如此暗想,说到一半,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声。
老人望着他,突然露出慈祥的眼神。
“刘鹏有个好孙子呢。”
听见老人的低语,刘叶集猛然抬起头来。
“咦? 您认识我爷爷吗? ”
那是一年前过世的祖父名字。
“对,我跟他很熟。 ”
“......朋友吗?”
“意思差不多,是老交情了。”
老人一脸怀念地点头,缓缓抬起手上的布包。
接着,他从里头拿出一本比定装的轻小说稍微大一点的青色为边金色为底的册子。
“今天我是来找你的,我想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老人递出册子。
那是本用和纸制成的奏折型册子,封面有些污渍,看起来不像新品。
“ ......这是”
刘叶集诧异地问道,老人则以温和的视线看向册子。
“这是刘鹏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虽然过程波三折,但是最后大家都同意把它交给你这个孙子。”
刘叶集不解其意。
老人说是寄放的,代表这本来是祖父的东西啰?
“你一定能够把差事办得妥妥当当,其他的事,去问狐狸吧!”
顺手接过册子的刘叶集仍感到困惑,但老人神清气爽地说完这句话后,便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去。
“咦?呃、呃!”
刘叶集连忙朝身穿着流的背影呼唤,但老人的步伐比想像中轻快许多,头也不回地离开。
“请、请等一下!至少告诉我您的大名......”
刘叶集追着老人的背影,弯过小巷子的转角,却不由得愣在原地。
“咦......”
他刚才追逐的着流背影一眨眼便突然消失,眼前只有熟悉的小巷子和栉比鳞次的住宅。
老人是弯进了某条岔路吗?
“......他是爷爷的同学吗? ”
就年龄推测,这个可能性很高,但刘叶集终究不知道老人是什么来头。
刘叶集迷惘片刻,最后放弃归还册子,短短地吁一口气。
主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即使他想归还也无从还起。
手上的册子缝了布面,依角度不同,看来既像嫩叶色,也像金黄色,做工非常精美。
刘叶集确认一下内文,全书四分之一的页面都已经写上文字。
“......这是什么?”
每页都用同样的书法字体写下一段乌黑的文字,而且盖上各种设计别致的朱印。
然而,刘叶集虽然认的到上面的文字。却不知道这上面表达的意思。
释迦牟尼、孙悟空观世音、金蝉子、福德正神等等,这些奇怪的名字看在他的眼里根本与暗号无异。
“完......完全搞不懂......”
这是什么玩意儿?挑大神用的通灵册?还是类似于玄幻聊斋之类的讨趣名册?刘叶集不明白。
他皱着眉头随意翻页,发现后头三分之二的页面都是一片空白,白色的和纸显得相当刺眼。
刘叶集收起册子,叹了一口气。
这些复杂的汉字他根本看都看不懂,不知道祖父的这本书有什么用途?
“先回家吧......”
问问家人,或许会有人记得这本书。
刘叶集一面如此暗想,一面加入匆匆踏上归途的人群,再度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