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做了一个梦。
她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在阻间与阴间的狭缝飘荡的意识,早已变得混浊不清。女人反覆梦见的,似乎是她最为幸福的光景。
老爷,秦老爷,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玩意儿。
刚认识老爷时,他总是目光如炬、神色紧张,连在家中也不曾放松戒备,每天派人检查食物与水中有无下毒。
他与骨肉至亲再相残,连兄弟都信不过,也难怪他变得如此疑神疑是和我同名的花饰。
这样的老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展露笑容的?
当他枕着自己的膝盖,投以温柔的眼神,共赏季节的变化时,女人打从心底感受到深深的爱怜。
她想和这个人长相厮守。
一这两个花饰一个给秦老爷,一个给我。请把它当成护身符,留在身边。
她完全没料到这会成为最后的对话。
“我完全没想过……会这样,我只是想对您倾诉衷肠……”
女人宛若大梦初醒般停下脚步,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她的话语不曾停驻于任何人耳中,就这么消失在都会的人潮里。
“...原谅我,请原谅我。”
从前一同分享的花饰,在女人的手腕上摇晃。
“我丝毫没有别的对您的意思...”
女人念念有词地说道,再度迈开脚步,追寻昔日所爱之人的身影。
……
刘叶集在晚上联络男性,约好隔天早上八点在城隍庙街区见面。
为了避免王木良追问,刘叶集打算趁他睡觉时把事情解决。
约定时间稍嫌过早,但是当刘叶集表示有关于汉服女性之事相告,男性虽然感到诧异,但仍同意了。
“现在才担心他追问,未兔太迟了。在你又打一次电话询问那件事的时候,便已经引起他的怀疑。”
星期六的城隍庙街区里有许多慢跑、做体操或遛狗的人,比刘叶集想像中的更为热闹。
公园相当宽敞,因此刘叶集先透过入口处的地图确认现在的位置,才前往男性指定的地点。
“不要紧,我打那通电话的时候,王木良已经喝醉了,不会放在心上的。”
在同学会期间再次打电话叨扰,刘叶集也觉得过意不去,不过,对于刘叶集而言,神职人员齐聚堂的场合是绝佳的机会。
遇见那个女鬼以后,刘叶集便前往奉祀秦景容的庙宇,查证秦景容与她的关系。然而,关时间已过,刘叶集不得其门而入,便想起,神职人员。
王木良的同学会。或许其中也有在城隍庙里奉职的。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来到约定地点附近,刘叶集听见了这道声音,连忙加快脚步。
“我不记得你对我做过任何需要道歉的事。”
庙宇的凉亭里,男性困惑地如此说道。
今天是假且,他穿的不是西装,而是黑色长裤、剪裁上衣加夹克的休闲装扮。
“原谅我,请原谅我。”
男性的视线前端是那个身穿汉服的女性。
“我丝毫没有别的对您的意思。”
女性的眼神空洞,不断重复这句话。她手上依然戴着铃铛与紫色花饰。
“她不是在跟你道歉。”
面对无法沟通的女性,男性一脸困惑,直到刘叶集开口,他才如释重负地回过头来。
“啊,刘小弟。”
“早安。对不起,一大早就约你出来。”
“不,没关系……”
女性又说了包“原谅我”,
打断男性的话语。看来她的心里只剩下这件事。
“她是在向你身后的人道歉。”
刘叶集的视线从死后依然在阳间徘徊的女人身上,移向男性身后的文士。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
刘叶集询问,秦景容的肩膀微微震动。
“你虽然发现了,却一直装作不知情……对吧?”
纸扇尾端端的褪色花饰摇晃着。
“我身后的人?”
看不见秦景容的男性困惑地喃喃说道。
他的灵异体质只能让他看到一般女鬼,似乎不足以让他看见成神的秦景容。
刘叶集望着秦景容的纸扇。
纸扇上的花饰和女性幽灵手腕上的显然是同一种,都是八角形的紫色花朵。
“她的姓氏是储……这下你懂了吧……”
刘叶集的话让秦景容面色发白,随后一股怒色显献。
“是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刘叶集早料到会事情的发展,所以才特地叫那男人过来。
“确实,这件事是他老人家的事……”说着刘叶集看向那男人,只见男人的气息突然改变。
秦景容不耐烦地看着这一切,回忆带来的创伤很深。
“景容,能否暂且听老夫说说吗?”
“柴老……你想说什么?”
两神的气息针锋相对,可夹在中间的刘叶集则是头都大了,两边都得讨好。
柴道煌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道:
“咳咳…那老夫就开始了。这凡间的情情缘缘并不只是单线链接的,而是不断交错着,这也是为什么你和储氏在那时会在一起。”
“这些不重要,柴老……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
哽咽着,话语过半而止。秦景容的眼角反射着阳光,可以说是过于激动才会在此落泪吧。
“你别急……老夫想告诉你的不仅仅是这些。所谓交错呢,就是不定性的发展。也就是说,这种事情发生是随机的,即使是贵为神明的我们也无法干涉的本源。”
“这种解释……你让我怎么接受?”
一老一少两尊神明争锋相对,刘叶集看着对面的男子,一种不由言喻的尴尬感,在此时此刻冲击着刘叶集。
本该由差使介入的差事,却只能看着。
“啊,红普你快做点什么啊!”刘叶集着急的朝卷起尾巴坐在一旁的红普说道。
“好好看着就对了,你不要太小看神明了。”红普不紧不慢的说着打了个哈欠。
突然柴道煌扑上去,按住秦景容的双肩。
柴道煌目不转睛的盯着秦景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
“老夫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你讲通……你一直都爱着她对吧。爱到不愿意放手,即使让她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秦景容挣脱柴道煌,后退一步,吼道:
“啊,那又怎么样?为什么要她忘了我,我就是想听着她的声音,即使只是重复着道歉……这样也……好……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成了神?永远的孤独什么的,这算什么?”
“放手吧……这也是对她好,她该开启新的人生了。接受她的道歉吧,景容。”
捏紧的拳头,慢慢的放下。
“原谅我,请原谅我……”
“……呵呼……呵呼……别在意。”
话音刚落,汉服女子便没了踪影。
……
“你这个差使也太没用了吧,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对了,想不想知道你的缘分?”
柴道煌大咧咧地拉着刘叶集走着。
“你……算了。把言述之簿拿出来吧,这次的差事就算你完成了,虽然你什么都没做的上就对了。替老夫记得转告那个男人,好好珍惜妹妹。他的爱比常人加倍深厚,却有些棘手。”
柴道煌道出了长年从旁观察男性——虽然是作祟对象——的感谢,面露苦笑。
“我会转告他的。”
关于棘手这一点,刘叶集也有同感。刘叶集瞥了仍然一头雾水的男性一样,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到你了!有缘再会。”
柴道煌坚定的点了点头,逐渐散发出光芒,融入空气里消失无踪。
“......刚、刚才的光芒是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光芒覆盖脸庞的男性,有些兴奋的追问刘叶集。
“你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机关?那个穿汉服的女性消失了耶!”
“啊,不,那不是机关......”
这个人到底有几分认真?刘叶集一面应付他一面思索。刘叶集有时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故意装傻?因为他老是做出这种奇迹似的误解。
“话说回来,原来你是个演员啊,我现在才知道。啊,这么说来,那个女性也是演员啰?我应该和她要签名的......”
男性盘起手臂嘀咕着。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或许索性当成是演员比较省事,这么说来似乎有点绝情,但反正都要回重箐了,若是刘叶集无意与他继续来往,以后一辈子都可以不再见面。
“好好珍惜你的妹妹。”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刘叶集开口说道:
“这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媒人要我带你传达的。”
“咦?她媒人?”
“啊,对。应该说她媒人二十四小时都在你身后......”
“啊,找到你了。叶集!”
正当刘叶集含糊其词时,后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刘叶集不禁倒抽一口气。
“咦......王木良!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在沿着池塘打造的步道上悠然走来的,正是刘叶集的好友。这里离饭店不远,但也不是随兴漫步便会走到的距离。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都打几次电话给你了?”
“咦?啊,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忙......”
刘叶集连忙从牛仔裤口袋拿出手机。仔细一看,王木良的来电通知已经累积了十通。
“我还在想,你怎么起这么早?你跟柜台问过城隍公庙怎么走,对吧?”
“你怎么知道!”
“那间饭店是我朋友的父母开的。”
王木良面有得意色,刘叶集不禁咬牙切齿,居然随便泄露个人隐私。亏他还那么小心翼翼地出门,以免被王木良发现。
“早上要散布也邀一下嘛——我本来想这么说......怎么?你们这对冤家已经碰头啦?”
王木良把手**皮夹口袋中,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
“冤家,什么意思?”
刘叶集不解其意,外头纳闷。他身旁的男性猛省过来,目不转睛的顶着刘叶集。
“刘......原来如此,刘叶集!”
听见男性高升呼唤自己的全名,刘叶集困惑地应了一声。到底有什么好惊讶?
刘叶集的头上冒出问号,对方却与他正好相反,脸色大变、怒气壁露地瞪着他。不知是不是刘叶集多心,男性的周围开始飘荡着充满憎恶的可怕气息。
“你就是刘叶集!”
男性再度贴着刘叶集大叫,刘叶集这回可真陷入混乱。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足以被怒吼的事,也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名男性。
“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叫你把时间空下来吗?”
刘叶集一面安抚激动的男性,一面悠哉说道。
“你是说过......”
“我就是想介绍他给你认识。是他拜托我带你来魔都的。”
“介绍他给我认识......?”
刘叶集喃喃说道,视线滑向身边。刚才的理智沉稳氛围已荡然无存,眼前的男性化为即将扑向猎物的凶暴猛兽。
“刘叶集,你问过这个人的名字吗?”
“啊,这么一提,他有给我名片......我记得......”
“李。”男性用带刺的声音打断刘叶集的话语,“李康。”
“对,李先生。”
刘叶集说道,突然又歪头纳闷起来。这个姓氏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大哥考上大学以后就搬离家中,后来直接在魔都的旅行社工作。不过,他是我们德龙寺管理人如假包换的长男。王木良特地伸出手来介绍,并替刘叶集详尽地解说。
“换句话说,就是李艺杨的哥哥。”
“......哥哥?”
在秋高气爽的天空之下,思绪隔了数秒才跟上的刘叶集惊讶地大叫。红普远远望著这一幕,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