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颓废指南
一（一）
华华垂下头去，初夏的暑气让他昏昏欲睡。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他依稀记得他是来干什么的：向隔壁寝室炫耀自己在转专业的成功。因为受够了他那个颓废且漠不关心的室友阿海，华华到隔壁寝室企图找到一些对这件事感兴趣人以满足他的虚荣心，和他们闲扯至晚就去图书馆接睡他下铺的老亮，然后和他一起度过一个无忧纵情的假期，他在心里将周末的这两天计划了好几遍。不过现在，他所想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隔壁的寝室讨论得热火朝天，不过是关于老亮的。
老亮应该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真正意义上的学霸，入学一年，他所有科目几乎都是满绩点。他大部分时间都会出现在图书馆固定的位置。他们经过大类招生被选进了这所学校，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他讨厌像阿海一样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下去，下铺的老亮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标杆。分流之后，老亮进入了这一类中最好的专业，华华没有理由不想方设法挤进去，他太想以一个不让他自己自卑的方式和他交往了。但是，老亮为什么要转去数学系呢？而且瞒着他。
华华寒暄几句，努力把笑容固定在脸上，踱步出门。“无非是取笑我们关系的玩笑罢了。”他不愿相信。
华华的宿舍里没有开灯，空调却开得挺凉，窗帘拉紧，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靠门床上的手机屏发着黄色的光，华华一开门，屏幕反而黑了。已经到了午后，整个寝室不知何时空了下来，只剩下阿海一个人，他还没有起床的意思。“老亮高升数学系哟。真好呢，你们都转了好专业。今晚他们商量要去聚餐，我是懒得起床了，刚刚他们走了，让我转告你’6点钟老地方’。”阿海一边说一边疲软地翻身。这在他的嘴里是不常见的一长段话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嘲笑，但他所说的却没有嘲讽的意思。的确，除了他以外，5个人都转到了更好的专业。他们从计算机类分开，有一个去了英文班，公费留学于他已经是十拿九稳，室长杜总和华华一起转人工智能，阿海的上铺昊昊费尽心思转到网工，和阿海又在一个班里。只有阿海“安土重迁”带着一股“中庸之道”，留在中等偏下的网工一动不动。“知道啦，干你的事去吧，注意身体！”华华毫不客气地回敬他。阿海丝毫没有坏事被揭穿的羞耻感，还在一个劲地笑：“嘿，你要不要啊，最新资源，女子校生，家庭伦理，制服丝袜都有。”“恶心！在男少女多的大学里干这种事。”说完他就重新掩上门逃跑似的走了。“那个哪有这个有意思啊。”阿海嘀咕。
为了防止有同学在转专业时投机取巧，学校规定每个学生只能转一次专业，当然，如果没有成功那另当别论。华华在知道考试无望后的那一阵子就一直在准备转专业的面试了，除了从头学习专业课，他还从他原本不多的生活费里挤出一点买了一套面试教程。这两方面他都做得万无一失，就连许多细枝末节他都背了个遍，努力得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而现在，他是那么讨厌当时的自己，他讨厌自己曾经努力过。他关门逃跑的一方面是嫌弃阿海，但更重要的是他无法面对桌面上堆积如山的资料。现在他还能去哪里呢？到处炫耀自己的小成功？他早已没了心境。去向老亮说清楚？不行，现在估计正是他投入的时间，晚饭还早，绝对不能打扰他。可老亮为什么不告诉他？”如果我失败了该有多好啊，至少我不会因此纠结。“华华自言自语。
太阳炙烤着他的皮肤，华华徘徊在宿舍楼下，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他高挑瘦削的身材暴露于阳光之下，白净的脸上似乎还反射着强光，他咬紧薄薄的嘴唇，眯起流星似的大眼睛。一股晕眩感再一次袭来，他只觉自己迷失在一片光明之中。
一（二）
晚餐没有一点庆功的氛围，阿海上铺的昊昊向大家提议了这次聚餐，但他和阿海都没有来。华华和老亮心里又都有事，老亮缩手缩脚地坐在另外两人之间，低头调戏碗里的菜。老亮是整个寝室长得最规范的一个，发际线如同高山上的柏油马路一般，恰如其分地勾勒在象牙白的脸庞和干爽漆黑的头发之间，简洁的单眼皮，干净的目光，胡子经过精心的修饰勾起他唇角的弧线，腰细膀阔，如果按他说过的，他所有身材的数据都精确的控制在平均范围内，一如他追求精确的品行。
华华坐在离桌子最近的角落里。一餐饭吃得死气沉沉，期间室长杜总直夸这家店的五花肉香，不油腻，又劝三位喝酒，似乎是想缓解尴尬的气氛，但没人回应的情况下只能适得其反。四人不欢而散，老亮好几次想开口，看到华华阴沉着的脸，不好意思地把话压回去。
昊昊没有去聚餐，那时他的程序设计补习班刚刚下课，他花20分钟跑回宿舍，连晚饭都顾不上吃。这次聚餐确实是他提起的，从补习班那个“老地方”不过步行几分钟的路程。但这次缺席也是他计划好了的。到宿舍里自然只有阿海一人。灯开着，空调开得很冷，阿海窝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脸和拿书的手。那是一本非常古老的书了，无论是内容还是书的本身，封面磨损，纸张发黄，内容都是些令人半懂不懂的话。昊昊气息未定，红着脸坐在阿海的床上，外界温度急剧下降，一路小跑过来的昊昊不禁冷颤。“空调遥控器在公共柜上。”阿海翻了个身，尽管此时他什么都没看进去，眼睛却不敢从书上挪开。
昊昊不在乎他的刻意闪躲。他定睛看着阿海。阿海不够漂亮，可能有三四个月没理发了，让人感觉是一团浓浓汗味的头发搁在他头上，眉毛粗长，皮肤蜡黄缺少光泽，鼻孔向外张，宽宽的下巴上植着两寸左右的胡须。看起来不像个大学生，倒像晚上龟缩在桥下路边的乞丐。昊昊不嫌弃，他没有起身，身体轻轻歪在阿海的床上，扯出被子的一角抱着，红扑扑的双颊凑向阿海，似乎在挑逗：“我面试成功了，赶上你了哦。”
“是吗？恭喜你。”阿海强绷着脸，放下被子，自己下床调高温度。其实阿海已经无意看书了，昊昊进来已经弄得他心烦意乱。但他不敢面对昊昊，对所有人，阿海都是爱理不理，忽冷忽热，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自己与阿海建立了什么固定的羁绊，或去或留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
以前昊昊是个例外，阿海会经常帮助昊昊，昊昊也很好奇，无论是数学，程序，甚至是他另外选修的卜易，阿海居然都能讲解得头头是道。这是他们感情的开端，之后的相互帮助，信息分享，一起参加一些宅男宅女的活动就不细说了，总之，在过去的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玩得很开心。不过昊昊必须承认的是：他们的绩点都在中等偏下，白天大部分时间留在寝室里。也就是说他们是两个学渣。昊昊不愿承认，但至少数据上显示的是这样。
最近阿海却开始刻意避开他，为什么？
“不，等等，我还没说完。”昊昊有点着急了，牵着阿海的衣角，一路跟在他后面，“我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这句话声音很轻很轻，从阿海身边飘过，像是在自言自语。大概是因为太突兀而使场景略显尴尬，昊昊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垂下头去。他浏览过很多花式的表白，自己也曾感动得稀里哗啦，现在面对阿海，他却想不出一句来。然而憋出的这一句话的确是他内心的真实流露。
良久，阿海没有说话，阿海想不出哪怕一句合适的话。他并不是讨厌昊昊，刚见面时他就觉得昊昊很可爱，男孩子少有的小巧体型，眉清目秀，皮肤如少女一般细腻······都是他喜欢的样子。后来他和昊昊经常互帮互助，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好歹回应一下人家的话呀，”昊昊还想试着歪头撒娇，全身因激动而颤抖，“我努力了这一个月，现在我至少在某一方面可以和你相匹配了吧。”
阿海放下他的手，摇头不语，不是否认上一句话，而是不知道如何拒绝。
宿舍门被打开了，其他四个人板着脸走了进来。华华与老亮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时间还没办法辩清，只好揪着失信的昊昊问罪。阿海忙用身体挡住昊昊，揩去他的泪珠，回头笑：“这都回来了，来来来，正好想打游戏了，大家快上线吧，新学了好战术。”收获的当然是四个“滚！”“都是自家人嘛，计较什么。”阿海说着抱向杜总，被众人推开了。“菜鸡！死变态！”杜总带头骂起阿海。此时阿海却毫不在乎地喝了口水躺回床上，自己开始游戏。
没人陪阿海玩游戏，也没人再问罪于昊昊了。大家或站或坐，都不再说话。游戏世界中的阿海其实很灵动，本来只是想转移室友的注意力，连胜之后自己却玩上头了。阿海看到手机上留的三条消息时寝室已经熄灯了。
这些消息都是老杜发来的，阿海翻下来：“其实我知道他想支开我们，今天晚餐不会到场。尽管我们本来就很可能不在场，但为了你他希望万无一失。”“是不是刚刚向你’表白’了？”“打完游戏尽快回复。”阿海回复：“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刚刚多谢你的配合。”
“昊昊不是因为你而努力，但他的原计划是转专业成功就要和你正式建立关系，他想得到你的认可，这点他跟我提过。”杜总居然还没睡，很快回复了阿海，“你拒绝他了吧。”
“我不想跟外界有太多不必要的联系，这种事不管是谁我都会拒绝的，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你既然知道提议和缺席都是他的计划，就应该在事发之前阻止他。”
“明明没打算接受他，却还是不择手段地帮他掩饰，让他免于谴责，叫你一声死变态一点都没有冤枉你。”杜总似乎是想故意无视后面那句话。
阿海偷笑。
“你们的事我本来不应该参与，但我希望你能改变你的作风。”杜总说，“明明那么喜欢他。”
“自己饭都懒得吃，都没起床，哪里还有力气喜欢他。”阿海接着说，“告诉他吧，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这样就好。偶尔帮帮忙，偶尔拉拉闲话就好。各自有各自的未来，我可不希望他受伤。更何况我已经臭了，他要跟我在一起他也会变臭。”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窃笑表情，“我也不多说你了，反正你永远这么顽固。你的意思我会找机会传达给他，别的你自己做决定。”
阿海说：“我不过是想维持现状而已，别再给我瞎添乱了。”
又说：“他很可爱，但我根本不希望大学期间有什么恋爱的小插曲。”
阿海和杜总都不打算多说了，阿海打开了另一款游戏，杜总仰睡发愣。已经是1点以后了，6个人本来都打算今天好好睡一觉的，但现在所有人都没睡。阿海和杜总聊天到深夜，老亮思绪混乱，坐在床上刷美剧，华华也辗转反侧，昊昊趴在床上嘤嘤地哭。
一（三）
第二天，大家很早又起床了。
这里除了阿海都是大忙人，他们忙于学习，忙于活动，忙于交际，甚至是忙于休闲，一大早就各自走散了。他们可没精力纠结于前一天极度压抑的沉默之中。当十点钟阿海醒来上厕所时，宿舍里又只剩下昊昊正对着高等数学发愣。“我不懂······”昊昊一脸无奈地转向阿海。阿海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昨天他和昊昊没有完结的对话他还记得很清楚，他迷迷糊糊地疑心这句话就是接着昨天来的。“前几天你跟我讲的那个方法还是不能理解，不对，到底该怎么用啊。”昊昊红着脸接着说，显得语无伦次。他本来发誓不理阿海，但现在每当他遇上无法解决的问题他都忍不住想找他。
“哦，这样啊。”阿海努力拖延自己的语气，好思考出下一句话。“如果是接着昨天的话该有多好，这样我还能挽救一下，或许能找到更好的答复。”阿海痴想，一边说：“期末备考是不需要的，不会出现这样奇怪的题目，现在最主要的是全书快点浏览一遍。”
“我想······阿海能做到的，我也想做到。”可以听出来，这句话不同于那些奶声奶气的娇音，很明显是他用力咬出来的。
阿海震惊于这句话。“不要这样，你没必要这样。”阿海呼吸困难，被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胸口，并下意识地将右脚往后迈。“再说一遍。”昊昊似乎在命令阿海。昊昊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正常地和阿海交流了，前一天晚上他似乎耗尽了一年囤积下来的勇气。现在的他虽然没有完全失望，但和阿海一样显得无精打采。但昊昊相信，只要命令阿海，阿海一定会帮忙。
阿海决定不再思考包括关系和人心的复杂事情，这些事使他既不能好好做题，又不能给出一个他自认为正确的举措。他需要安静，需要保持思维的纯粹，以前这些都能在昊昊这里得到。他应一声，呻吟似的：“等一会，你先自己熟悉一下。”绕到昊昊左边坐下，伏在他的书桌上，确定被自己占领的角落不会影响到昊昊的正常学习才闭上眼。一股香味沁润着他的大脑，那是一股木香，茶香，体香等等融合在一起的奇妙味道。阿海似乎忘记了这两天的不快睡着了。昊昊承认自己没读懂他，他的很多行动都显得那么荒诞而不近人情，他还以为阿海因为昨天的事而故意疏远他。但他没有生气，他暂时放下笔，静静地盯着阿海。阿海双眼紧闭，长长的眉毛配合地往下遮住他的眼皮，胡子在粗重的呼吸作用下仿佛在空气中飞舞。此时昊昊却感觉莫名的安稳。“如果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好了。”昊昊自言自语。别人可能一句告白就足够，但他们更需要冷静，需要权衡，需要看清楚，可昊昊却一时兴起把事情都搞砸了······
“那个方法先从方向导数的定义入手，所以应用的话······”阿海打断了他的思绪，趴了一会儿的阿海似乎找回了一点兴奋的感觉，只是不知道是对题目还是对昊昊。“看来现在我还有机会啊，”昊昊跟着阿海兴奋了，瞪大眼，听得很仔细，“错误不至于无法挽回，大家选择性地忘记这事吧。”
“阿海他不会计较，是吗？”昊昊仍然喜欢把希望全部留给阿海。
当晚上床睡觉时，昊昊在自己枕边发现了一张字条“昊昊以前就很可爱哦”。
“昊昊一直都可爱，昊昊还能更可爱。”昊昊告诉自己。
二（一）
之后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生活貌似没有因那一晚而发生大改观。杜总和以前一样早出晚归，也不知道他出去干了些什么。昊昊和阿海除了上课，天天宅在寝室，不过几天后阿海收到了一则诗文的征稿信息，重启了他荒废已久的创作生涯，于是寝室里就出现了一个一边抠脚，一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念诗的人，说不清他的书比人干净了多少。老亮还是天天去图书馆，虽然华华不再去接老亮，华华自己去图书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但是两个人故意隔得很远，互不搭理。没有人再提起那一天接连发生的一切，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帮其他人掩饰着。
华华去图书馆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要观察老亮，二是虽然转专业考试已经过去，但期末考试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华华还是要认真下去。最近华华待在图书馆的时间比老亮还长。以前他都是在外面干一些别的事，晚上返回时跨着电瓶车绕路到图书馆，站在图书馆门口稍等片刻，就能领着老亮一起回来。但现在他每天图书馆开门就溜进去，占领一个离老亮的“固定点”足够远，视野又足够开阔的角落。为了避嫌，老亮回来好一段时间他才敢做贼似的回宿舍。
学习方面，华华当然一无所获。他感觉他的心一直被老亮牵着，尽管现在老亮还是没和他说话。他一直监视着老亮的一举一动，最近他发现有一个女孩经常来找老亮。她不像是什么闲人，大概和老亮是合作关系。近几天，他们好像一直在一起，靠得很近，几乎是靠嘴形在讨论着什么。
老亮一直很受学生们的欢迎，华华不反对，但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通过各种渠道，他才认识那个女孩——数学系的小洁，现在是老亮在数学建模中的队友，别的华华没有打听到，大概在数学系高手云集的地方她还不够耀眼吧。但即使知道了这点也于事无补，华华还是不知所措。每天一有空，他就会去图书馆，仅此而已。阿海笑谈：“我先边缘ob一波，看他怎么说。”又说：“然后我e上去反手就是一套技能糊脸，然后跟着a，打得对面落荒而逃，秀吧？”
华华没心情和阿海嬉笑，不过他这一段时间越来越羡慕阿海。“他们尽管心灵有距离，但来往却一直没停过，每一次争执怨情于他们不过是一场相互教育的过程。”华华这么认为。貌似他拥有比阿海多得多的资本，无论学习，活动，人际，可他始终无法直率地面对老亮。“我e了上去？”华华念叨，“那我就e上去了，哎哟这把打得贼难受，没状态。”
机会就在傍晚，华华提前一会收起书本。为了避免老亮发现自己近日的监视，华华故意蹑手蹑脚的走出阅览室，在厕所等了好一段时间，然后来到固定点找老亮：“一起回家吧。”华华尽量不使自己看起来和以前有什么异样，脸却不自觉的向前伸，几乎要贴在老亮的脸上，这可谓是真正的“糊脸”了。小洁意外地不在老亮身边。
回宿舍的路上，老亮坐在后座上像以前一样死死地搂住华华的腰。明明是自己服软，华华却有一种胜利的喜悦感。
“亮哥？小洁呢？”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华华等车行即半路才忽然发问。
“她不干了，名义上挂着和我组队，却一直只想着靠我获胜，自己意思意思就混过去。”老亮说这话时没有一丝不平，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一样，“现在留给我一个烂摊子，论文没有写完，算法也没有头绪。”
如果是刚入学的那会儿，华华说不定还会为他担心，但现在他相信老亮一定有办法。“也许我们对对方的改变也是潜移默化的吧。”华华感觉自己离胜利越来越近。
“今年先练一练手，”老亮表现出如他所想的自信，“我自己来吧，反正也信不过别人，不试试天知道我一个人能完成到什么程度。”
又说：“喂，华华，如果明年还有类似的机会，我希望······”后面声音被拉低了，到达宿舍，伴随着电瓶车停靠的低鸣声更加模糊了。但马上老亮又换上了一句话：“算了，这几天你稍微晚点来接我，我要开始认真准备了。没办法，没有队友的我只好加倍努力喽。”老亮拥抱锁车转身的华华，又飞快地上楼跑了，留下华华在原地发呆。
“亮哥在希望什么？”
二（二）
宿舍里终于热闹起来了，尽管老亮推门时，里面还是只有两个人。
阿海和昊昊点了一份外卖豪华双人套餐，在寝室里吃得正香。他们一边争论着游戏人物的出装加点问题，一边都互不相让地把牛肉片塞进自己嘴里。寝室空调好像从来没关过，骨汤的鲜味在窄小的房间里旋转翻腾，不一会就充满了整个房间。那一晚后，阿海不再向昊昊推心置腹，他还在帮助昊昊，和昊昊商量，但那只是教材和游戏了。敏感的昊昊早就察觉了，但他还是不愿放过这次和阿海亲近的机会。
老亮狼狈地闯了进来。
“先恭喜华华残血反杀，扳回一局。”阿海低声对昊昊说，哪里忍得住笑。
昊昊瞄了一眼老亮，但马上撤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海的笑颜，他表情异常的严肃，一动不动，倒弄得阿海尴尬起来了，老亮昏昏沉沉地坐会自己的床上，可没有精力理会阿海的戏谑。就这样过了好久，昊昊还是决定继续他们的话题，夹起一块油泡放进嘴里，向阿海表示他向来是赞成主加点力量，后期加信念的打法。阿海如蒙大赦一般抬起头，据理力争是先加信念双抗会有奇效。阿海也不想让他们的关系陷入僵局了，他的目标只是维持现状。“但愿他不会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措了。”阿海想着。
晚上，阿海和昊昊像往常一样手牵手去澡堂，别误会，他们只是想占着两个相邻的洗澡位而已。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的关系离共浴还差很远。出发之前，阿海还偷偷给华华发了一条消息：“平a补伤害。”
“什么嘛，那家伙就是看上去不太正经，实际上还是有点用的嘛。”华华这么想，但手指在收到信息后飞快地划动，回复道：“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我还用得着你教？你撸你的去吧。”
消息发出的时候，阿海和昊昊已经离开寝室了。
一路上，阿海抓着昊昊柔软的手，那手细腻得仿佛一捏就会碎。但阿海还是死死地牵着往前飞跑，此刻他感觉自己是在封印什么恶魔一般，只要他一松手就会出现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撕碎自己的一切幻想，尽管这对于昊昊或许是一种短暂的**。
这其实不能怪昊昊，阿海自己的心魔当然应该由阿海自己去承受。洗澡时昊昊终于开口了：“洗干净点哦，我可不想下次靠近你时闻到你身上久酿的汗臭味。”声音不大，也就相邻的隔间听得到。况且现在时间还早，澡堂只有几个隔间能听到水声，没有人会注意这小小的一隅。
又说：“尤其是脸和头发，洗干净点，不想再面对枯树皮或者海带说话了。”
阿海没有理他，阿海无动于衷。
“海哥哥？听得到我说话吗？”
“知道了，别多说。”阿海把一个“烦”字关在嘴里。“差点出事。”阿海自言自语。又说：“别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了，受不住。”阿海忌讳的倒不是昊昊的“哥哥”，虽然阿海是全班年龄最小的，但几乎所有人都叫他“海爷”。他是全班显得最苍老的一个，不修边幅和固执己见使他似乎更加符合了这个称号。这个称号带着贬义的色彩，但阿海很喜欢这个称号。
“你还是意识到了嘛，”昊昊紧逼，“其实你根本不是那种心灰意冷的’老爷爷’，你表面上调侃着华华他们，内心却无比羡慕。我说得没错吧。”
“哦？”阿海的回应冷冰冰的，但这反而使昊昊更加相信他的猜测。
“你其实也想像他们一样，也渴望让自己的一天变得忙碌起来，你也想拥有像华华一样’战斗’吧。”昊昊接着说。
“你还是好好回想一下今天跟你讲的几道高数题吧，”阿海故意岔开话题，“这次要是再挂科的话我可不理你，暑假自己去想办法。”
二（三）
昊昊深知，自己和阿海的争执从学期的一开始就存在了，现在还远没有结束。中间包括那两天糊里糊涂的告白，包括这些日子里的帮助，都不过是激化或者缓和这场冲突罢了。但现在面对考试，他们需要的是心态平和，而不是现在非得分出一个谁是谁非——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他不再说话。
当然华华的“平a补伤害”也是办不到的，这段特殊的日子没有人再提起感情什么的，几乎所有人都在默认：那种复杂的东西在严肃的考试前黯然失色。之后这十来天就是学霸秀操作的时候了，老亮要在这十天里完成数学建模的一切工作，完成所有科目的课程论文，并准备考试，每天很晚才会回寝室。反正寝室里总会有人给他开门，因为其他人也都开始挑灯夜读。不过有一个例外，阿海这个家伙一直挺潇洒，大部分时间他都蜷缩在床上念诗或是睡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阿海笑道。不过他偶尔会练练题目，也是为了帮到昊昊。
无论他们做些什么，考试都要如期而至。
三（一）
考试的一个礼拜浑浑噩噩。考试结束后，学生们还没有回家，学校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各科总评和数学建模的获奖名单先后公布已经是一周之后。期末考试过去了，不过他们自己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一夜，华华破天荒地留在寝室，哑口无言地翻看着“三等奖，老亮，小洁”的字样。点开老亮的成果，一篇论文就使他晕头转向，更不用说后面的代码了。老亮似乎自己给自己选了一道最复杂的问题。很难想象，一个初学者能在十天之内做到这样完美。华华脸色苍白。
本来，华华自以为他已经在追上老亮的路途上步入了正轨，虽然他自己明白他很难再赶上老亮，但总归是一场自我安慰。他为自己一点一点的进步而欣喜，现在他的各科成绩已经都在九十分以上了，似乎离老亮越来越近了。但结果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面前，他所做的一切他自己为之骄傲的事在老亮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像小孩子的玩意。现在，他恨不得老亮的成果被彻底无视，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老亮。
“瞧瞧我都干了些什么？莫名其妙嘛。”华华苦笑，他本以为可以去安慰他，为失败的他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或者说说小洁的坏话。但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念叨着这一串带着荣誉的名字一直熬到傍晚，然后骑着电瓶车去接老亮，走到老亮跟前，凑近他，对他说“一起回家”。就像老亮的仆人一样。“果然我还是低他一等，注定斗不过他啊。”华华自言自语，现在，他哪里好意思再“跟着a”啊。
华华站起身来，在寝室里徘徊着。阿海和昊昊此时都在阳台，趴在围栏上。湿热的风轻轻盖向他们，他们感觉皮肤上涂上了湿滑的一层。这阵风让他们困倦晕眩，意识也开始模糊，不过他们很享受这个过程，仿佛是游历仙境的过程，这是他们逃避现实的唯一途径。
“考试结果我都看到了。”昊昊说。
“结果怎么样？挂了几门？我考得很不好，到现在都还没眼看。”阿海说着，好像他和昊昊依旧是难兄难弟。
“你到底在骗谁啊，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呢？”昊昊这次不再附和他。
“你在说些啥？”
“我指的不只是我自己的结果，当然还包括你的，你没必要再伪装下去了。”昊昊提醒。
“不是，虽然我的结果可能比你们想象的好，但我现在还真不知道具体情况，我懒得查分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挂科一门英语，思修和体育都是刚刚及格，其余的都接近满分。”昊昊说，“这是你的，因为那三科拖累了整个绩点，平均下来你就应该在中等的水平了。”
“你呢？”
“我也不知道这该算比你好还是比你差，我全部通过了，但总绩点还是低你一点。”
“那就好，你通过了就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其实你什么都是知道的，对吧。”昊昊还想起那天拿新学的选修卜易闲暇时向他请教，他还记得他那天讲得头头是道，低声嘟囔，“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单纯的偏科而已。”阿海的脸色一成不变，“不喜欢它们，不喜欢就懒得学。”
“无可救药。”昊昊嘟起小嘴，显得有些生气了。阿海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阿海一时间懒得开口，之前说他不理人，不爱说话确实是冤枉了他，他只是懒得理人，懒得说没用又没意思的话。这个人看似逍遥自在，生活却未必有普通学生那样丰富。他的生活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书本打交道，所有他喜欢的书。
“你就没想过好好努力一下？说不定你也能成为学霸呢。”昊昊见阿海准备回寝室，连忙说，“那些所谓’学霸’难道都是喜欢和那些英文字母厮混的人吗？”
“他们会享受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带给他们巨大的利益，而我至少暂时不会，我现在生活得很快乐，而且我认为我不会比现在还要快乐。”阿海开始有点不耐烦，“讲完了吗？外面热起来了，我想进去睡觉了。”
阿海自然也希望被人肯定，但他不敢真正成为“学霸”。他到底是个慵懒的人，偶尔让他练一练手他会非常高兴，但是如果让他刻苦起来，他绝对做不到。这就是阿海偏科的实质，他会偶尔做两道高数题练手，却不会努力背下哪怕一句英语。
昊昊这时才明白，其实说他羡慕别人的青春并不准确。事实上他未必喜欢那样子的生活，他所羡慕的不过是别人在他们各自的青春中留下的感情。就和昊昊他自己喜欢侦探小说一样，他喜欢侦探断案追凶的帅气模样，但其实他最怕凶杀，他甚至有些晕血。阿海喜欢看别人在爱情的指引下发生一系列变化，可他最终还是不敢把自己脆弱的心灵暴露在爱情中。就像他懒得努力学习一样，他懒得纠缠于爱情之中。
“我该怎么办？”阿海已经走了，昊昊自己问自己，“如果他不喜欢我，我还能改变自己。如果他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很奇怪，我还能试着慢慢温暖他。可是他喜欢的就是现在一切的状态······我该怎么办？先找一找别的突破口吗？只能这样了。”
三（二）
昊昊还没有找到阿海心头的突破口在哪里，阿海就先利用自己奇怪的想法做了一件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分流之后大家各自去了自己选择的专业，或者被迫选择的专业。以前相处一年的班级自然就四分五裂了。杜总还有几个班委会的人早在一个月前就提议这个班要来一次轰趴，要全员参与。不久，具体时间就定下来了，就是成绩公布后的第二天，下午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回家。
还是成绩公布的那一夜，作为最大赢家的老亮回到寝室的时候居然一点也不开心。不过寝室的氛围似乎又回到转专业的那晚了，整个寝室充满了不安的味道，有人需要补考，有人自觉绩点太低，杜总作弊还被逮了个正着。老亮的不安刚好与别人的不安融合在了一起，反而让人不易察觉。
老亮径直走向阿海，牵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连我叫他他都不那么听话。”华华和昊昊气呼呼的看着他们走出去。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阿海指向走道的另一头。他们所在的这一层有一半寝室是空的，没有人会在意阴暗走道的另一边。
老亮摇头，也不说话，只是把阿海的手抓得更紧了。
老亮一直把阿海带到了宿舍楼后面，躲在不知名植物的阴影里。
“快说，什么事？”阿海抓挠着手臂，“这里蚊子真多。”
“便是有一事相求。”老亮这时却扭捏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只管说什么客套话，早点说完我早点上去睡觉。”
“我······被人表白了。”老亮看着阿海吃惊的样子解释道，“这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两个月前收到了第一封匿名情书，然后就有第二封，第三封······都是用同样的信纸，都没有写名字。可是，你是知道我和华华之间的关系的。”
“直接拒绝不就好了？”
“她好像知道我和华华不一样的关系，她还振振有词：‘我可以理解一个孤独的人的恶趣味，而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孤独了。’”
“你弄清楚了吗？是真有这么个女的？不是隔壁的几个男人发骚吧。”阿海还是改不掉他一贯的戏虐口吻。
“现在可以确定是女的，是真要告白还是开玩笑就不清楚，是什么人也不清楚，”老亮接着说，“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封信。”
老亮摸出一个纸团，展开，就着他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筒展示给阿海看。
是一张很精致的蓝色信纸，字迹很清秀。被蚊虫咬得不胜其烦的阿海只是浏览了一遍。大体意思是：老亮转到应用数学系他们就不在一个班上了，她想趁最后的这次机会表达自己的心意，时间是明晚7点，地点是轰趴房后面的那条小过道。
“好啊，这不是能确定是班委会里的那几个了吗？你看那几个女生哪点配不上你？”阿海笑着，“开玩笑呢，所以现在你要我干些什么？”
“我就是不知所措才会来找你。”
“找你的华华去。”
“现在不行，华华自己的问题我都还没有解决，不想又把他拉进这么麻烦的事。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有关我和华华两个人的，他不在反而会好一点。”
“那么，你的要求。”
“我只是想······”
“分点作答。”阿海打断他的话。
“第一，我不想和她恋爱，但我不敢拒绝她。一旦我在最后一天拒绝了她，我害怕我和华华的流言会越来越多，毕竟这在旁人看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请帮我阻止她。第二，我还想顺便辟一辟谣，当然现在可能算不上谣言了。第三，如果可以的话，没有目的的，我单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老亮憋了半天才总结出这段话。
“好好好，我会争取在明晚之前想到办法的，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就当作解答一种新题型了。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
阿海听到这句话头都不回地跑上楼去。
三（三）
仔细想想这件事还真是不好办，阿海躺在床上想着。他想要帮帮老亮，但这是次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玩了几个月的手机，已经玩腻了，需要一点更有挑战性的题目。他懒得努力，懒得恋爱，所以这是他难得的短期活动。
他偶尔也需要思考，如果说这就是有人给他们下套的话，他们也必须要钻，因为不去代表着拒绝，可以认为无论别人怎么想，班委会那群女生被拒绝后一定会产生新一波流言，老亮那时一定要站在那里。如果能确定这个女生是谁的话就能从另一方面思考了，阿海和老亮对班级里的事情了解都得不多，不知道这封信出自谁之手。在没有确定方法时，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就是说要想阻止事情的发生，时间，地点都已经定下来了，那个女孩还找不出，接下来只能在人物上下功夫了。如果在老亮身上下手······
完全没有头绪，灯也在这时熄了。阿海出去刷牙，这是他这一周唯一的一次。他心思很乱，根本不是真的想刷牙，牙膏都滴落在池沿上。他望着镜中那个自己都害怕的人，那个人全身都脏兮兮的，整天宅在寝室的他似乎还瘦了一大圈，眼睛往外散着骇人的凶光，加上长发长须的点缀，他感觉现在镜子里的人像极了年画上的钟馗。“逐鬼辟邪，有求必应。”他试着对镜中的人说话，试着为自己任性的行为找到理由。
“有求必应的钟馗却长得这么凶丑，”阿海似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道该用什么办法了。”
三（四）
第二天，阿海继续着他颓废的日常，一觉睡到将午时分。还是老亮和昊昊叫了个车，扯他起床把他送走的。阿海可不在乎他觉得没意思的活动。
聚会上，阿海也没多说话，他玩着赌博游戏，不一会手边就集满了筹码（当然这些筹码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其他的同学们陆续参与，但他们毕竟不是这方面的料，最终也不得不服输。阿海完全不像心里有什么事，倒是老亮急了，借着玩游戏的名义催了几遍，但阿海决定暂时不告诉他自己完整的计划，这种奇怪的方案一定会被老亮阻止的。阿海不和他多说，并赢走了他刚借给老亮的一小堆筹码。
天渐渐暗了下来，同学们聚在房前生火烧烤。
“能选在这个时候去屋后的那条小路干活，这个女孩还挺机灵。”阿海心里想。屋后的那条小径他来的时候就看过了，一条弯曲延长的小路插在稀薄的竹林之中，铺着青石子，路边间或还有一盏古式小灯笼装点，晚上那里一定会特别美。阿海吞下一片五花肉，靠近老亮说：“先去那里等着，我马上就来，已经准备好了，你千万不要慌。呃，到那里记住，无论向你说些什么，无论是我还是她，你都要否定。”
“听起来好像是什么童话。”老亮苦笑。
“还不快去！信我！”阿海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阿海吃了三五串五花肉，又喝了两三口啤酒，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阿海也偷偷离席而去。
现在的小路一如他所想的美丽，老亮站在小路口，缩手缩脚地等着阿海。阿海从老亮面前经过，还示意着他不要靠近，走向小径的深处。
屋后出现了一个人影，近了，更近了。暗中观察着的阿海认识这是班里一个很出名的女孩，但他还是叫不出名字。这个班存在快一年了，他们大部分课都在一起上，但阿海始终只叫得出寝室里的几个人，其他人阿海都对不上号。她走近了，羞涩中带着一丝自信，她大概觉得这次她已经十拿九稳了。走到老亮身边的时候，因为还带着些许矜持，她还没有开口。
“这样好吗？”阿海问自己。他不是怯场，也没有改变计划的意思，他只是在考虑这件事的结果。“即便我做错了又能如何呢？现在老亮和女孩需要的就是保护，把他们的小心思保护起来就够了。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老亮喜欢男人的理由，所有人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曾喜欢上了老亮，这就够了。”想到这里，阿海双眼瞪圆，嘴角勾起一抹似乎专属于恶霸的狞笑，“我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就没做过什么真正正确的事呢。”
“亮哥哥，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这句话居然是出自······阿海的？阿海从另一边走出，想拥抱老亮，叫得很大声。“亮哥哥，你忘记了吗？我们的约定。”阿海大叫。
惊呆了，两个人都惊呆了。在屋前吃烧烤的同学们也都惊呆了，跑到屋后看热闹。约定？就是否定一切的那个约定？应该错不了，老亮推开他：“恶心！”
“亮哥哥，我喜欢你，”阿海从来没有面对过么大的场面，他的双腿开始颤抖，不过他一方面还是高兴的，场面越大，老亮的第二个要求越容易得到满足，“亮哥哥，你知道吗？自打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喜欢你上课的样子，阅读的样子，敲键盘的样子，包括你吃饭的样子，喝水的样子，都是那么可爱，我彻底地迷上你了。我喜欢你，阿海最喜欢亮哥哥了。请和我交往吧，请务必选择我。”
“没错，只可惜我是男的，但男人之间就不能有爱情的火苗了吗？我们会生活得很幸福，让旁观者去议论吧，无论多少流言蜚语我都不在乎。”此时的阿海几乎是没有意识的乱吼，声音很大。
阿海毕竟无法面对着这么多人的羞耻表演要想继续下去，他闭上双眼，开始把他背下来的话反复嘶吼。他的意识逐渐脱离身体，似乎也看不下自己玩这样羞耻下作的游戏。阿海在朦胧中只觉得自己散发着黑色的光辉，起飞，落地，把眼前女孩费心费力勾描出的世界划归虚有。然而她已经趁乱躲进人群中了，似乎要哭出声。“这是她的想法改变足以改变老亮的唯一一次机会，我无法否定两个人的感情，但我至少能使两种相互冲突的情感永远不会有所交集。那么，我真正该去否定的就是这次机会，过了今晚，她和他就再也不可能有其他机会了。”阿海这么想着。
“呃？滚吧，我可不是喜欢同性的死变态，别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扭曲啊，我······你这个死变态，色狼。”老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但他马上想到这就是阿海的计划，现在改变阿海的计划为时已晚，他只能顺着阿海来了。“总不能辜负了阿海的牺牲吧。”老亮为自己开脱。不过反正老亮说什么阿海都听不清了，阿海压根就没听。
“对对对，给我狠狠地骂他，这人真是不让人省心。”一边的杜总在心里说，“菜鸡！死变态！色狼！”
四
寝室里的六位叫了两辆车，阿海，昊昊和杜总先走了，留下老亮等三人。在车上，昊昊红着脸帮阿海擦汗，似乎还挂着泪珠，擦汗的手在颤抖。阿海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在淡定自若地喝啤酒。杜总一脸严肃地坐在副驾上，他感觉自己和司机在押送犯人，昊昊是强行赶来看望，失去理智的家属。
“何必呢？”杜总自言自语，“不是叫你改变作风的吗？”
“海哥哥？今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昊昊凑近阿海的耳朵，低声说。
阿海笑而不答，实际上他还在反应。“昊昊在说些什么·？”阿海感觉自己的思维还留滞在什么地方，只好将昊昊口中的一个个字读入，慢慢理解昊昊的意思。他告诉自己：现在已经安全了。“没什么的，嘁，即使是这样你还要跟着我吗？”已经过了十来分钟，阿海才回答了昊昊，而且根本这不是昊昊想要的答复。
昊昊思绪万千，一方面他认为从今往后他对阿海而言更加重要了，一方面就像老亮是华华的标杆一样，阿海也是昊昊的标杆，自己心爱之物，或者说自己的理想被别人说成是扭曲变态当然不好受。后来他才想起阿海并拒绝回答自己开始的问题，他追问不及，车子已经停在校门口了。杜总还有别的事，先走了，昊昊微醉，扶着阿海往宿舍赶。阿海还在喝啤酒，好像要把缺席少喝的酒全都补回来一样，但他没有一点醉意。
老亮和华华后来也上了车，另一个人识趣地去了副驾驶位。
阿海的事以后再考虑，现在这个机会不能放过。“否则对不住阿海的牺牲，”老亮对自己说，“你明明已经赢了啊，为什么自己还没意识到？”
“你其实一直是胜利者啊。”老亮低声。
“唉？”华华感觉莫名其妙。
“知道当初为什么我要转走吗？我在帮我们选择更加适合我们的专业。我想你跟不过来，而且现在的专业不是很适合你吗。我们需要的是进步，而不是老守在一起。我们没必要在一个班里的，因为我们是上下铺的”老亮稍稍蓄力，阿海的行为确实让他有了不少底气，他高声说，“情人嘛！”
“可是我······”华华已经泣不成声。
“你不需要做到那么多的，明明已经成年了，为什么你还不能从’别人家的孩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呢？”老亮一眼就看出了华华的心事，“你只要按时起床，按时学习，按时吃饭就好了啊，我最喜欢现在的你了！”
“不要像我一样，外表光鲜，其实还需要谎言来维持，要让朋友为我做那种事······”说到这里，他声音软了下来。他不由得为阿海担心，而且一想到他还未必把自己当作过朋友，他的心就一阵绞痛。
“你不用追上我的，我讨厌我自己。”老亮还是像自己认罪了。
下车时，老亮终于说出了那句当初他没有讲完的话：“明年如果有什么比赛的机会，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参加，我是应用数学系的，你是人工智能的，我们一定能做出更让人刮目相看的神作的。你比所有人都可靠！”
华华愣在原地，表情一直在乱跳。“太激动了吧。”老亮微笑着在黑夜的庇护下抱紧了华华。一切都好起来了。
可阿海为什么这么做？
五
第二天醒来，阿海已经彻底没有异样的感觉了，他很庆幸昨晚他把自己的感觉记录到了诗稿中，起床看到昨夜的诗稿还能感觉很欣喜，他满意地将稿件投出去。阿海的生活貌似没有任何变化，颓废，慵懒，无可救药。变化的只是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他们都故意躲着阿海。
本来其他人人为他们寝室笼罩在一股变态的味道中，现在这股味道集中于一个人，怎么想都不是件坏事。更何况阿海不在乎这些东西，阿海在乎的只是他的计策是否成功，而他被当时在场的越多的人嫌弃排挤，就说明他的办法越好，处理事件越到位。倒是老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这是自己的委托，但阿海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后来阿海睡了两天觉，虽然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但还是搅得昊昊和老亮心里难受。老亮没有去图书馆，一直守在寝室。第三天，阿海可算醒了，但还躺在床上看小说。昊昊有点着急，坐到阿海的床上，歪着身子躺在床的外围。可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别的事，不影响的，我现在只是在干我自己的事而已，没有闹情绪。”阿海显得更加冷淡了。
老亮手足无措，他经历的事情本来不多，才那么需要有人帮忙。这样奇怪的事和奇怪的人都是他没见过的。他肯定自己有责任，但他没有任何头绪。他从来不敢想阿海会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对不起······”老亮在一边嘀咕。
“没有，你们真没必要看着我，我真没事，我以前不是一直这个样子吗？”这不是阿海的逞强，这说的就是真话，那晚的事在阿海这里只留下了一种激昂的感觉，具体干了什么事他全忘了。
老亮还是行动起来了，不过用的是最笨的方法。他只能先叫出昊昊单独向他说明了那两天的情况。昊昊报以嗤笑：“你才知道他的思维模式吗？他老是这样，怎么劝都不听，还说是什么最高效的解决方式。”
“对不起。”老亮只能不停地道歉，不仅是躲避昊昊的话锋，而且是在躲避自己内心的愧疚。
老亮再把阿海强拖起来，带出寝室时，昊昊还一脸不满，跟在后面偷听。
“干嘛？你的要求我全都达到了，我还没找你要报酬的，你又来找我干嘛？”阿海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我只是害怕······”
“老亮不需要道歉，我很感谢老亮给我这次机会。我只是刚刚解出一道难题，暂时不想解这一类的题了。”
“我······”
“这全都是我的真心话，不要再烦我了，你自己该干啥干啥去。”明明本应该很温柔的一句话，经过阿海一说却似乎又了高高在上，嫌弃人的意思。
“可是世界和你想的不一样啊，”见阿海有要走的意思，老亮赶忙拉住，“你别急，听我说完，这个世界和你想的不一样，有的人不清楚你在想些什么，但他是真心关注你。你不可能永远流离于世界之外的，你要好好地回应他，至少要让他安心。”
“这段说教不适合你这道谢的人说。”阿海表面上还在拒绝。
“如果我不提醒你，还有谁会说嘛。”
“那晚的事告诉昊昊了？”
“当然说了。”
阿海回头，目光和刚好探头偷听的昊昊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阿海依旧是眼露凶光，和昊昊理想中那个温暖的瞬间有所差异，但昊昊不讨厌这样的阿海，他总觉得这样的阿海才能带给他奇妙的感觉，带给他源源不断的惊喜。
“你全都听到了吗？”
“嗯。”昊昊费力地点头，“以后我会更努力地了解你的。”
“那晚的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那晚？”
“转专业的那晚，我记得好像是你晚上回来对我说的第三句话，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第三句话？昊昊的自己曾觉得不堪回首的记忆在他的大脑中翻腾。“我面试成功了，赶上你了哦。”，“不，等等，我还没说完。”然后就是······昊昊低下红扑扑的脸颊，转动星星般的大眼睛偷偷瞟了阿海，阿海也低着头，如枯树皮般的脸上又有一层毛发的遮盖，昊昊看不清阿海的表情。但他们显然都默契地把转专业那晚的事毫无删减地保留在记忆中最常用的那个部分。
“我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
“你一直都可以的，你一直都很可爱。只不过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喜欢你而已，如果你想要别的可能还要等······”阿海牵着昊昊的手，“比如说我现在欠你一场告白。”
“那刚刚你把三天前的那段话人名换掉再说一遍嘛。”昊昊好像还有些不自在。
“那段话我真忘了，”阿海笑着，“即使我记得我也不会说，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我能做的只是喜欢你而已。”
“那就欠着，以后要补给我哦。”
“一定补上，你也一定要记得催我。”
阿海和昊昊牵手回到寝室，老亮识趣地拉上门下楼去了。“刚刚好呀，下个学期又是新的开始呢。”
六
第二天清早，阿海就准备启程回家了。考试之后，他留在学校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点卯，寝室里其他五人都要留在学校准备社会实践，有的可能整个暑假都得留校。那些活动虽然都是学校的建议，但阿海向来是这么个无拘无束的人。
阿海早上五点半离开学校赶火车，昊昊非要送一送阿海。
“海哥哥，你可考虑清楚了，如果你不参加学校的活动，你的学分很有可能更低哦，下个学期你会更加被动的，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去火车站的路上，昊昊突然说。
“我可没功夫与学校纠缠，而且我暂时还只习惯一个人生活。”阿海忽然兴奋起来，“不过我很希望你能来我家小住几天。”
“我没那个底气啦，你很强，不像我非得留在学校。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呢？”
“随心所欲就好了吧，安排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很多安排好的事情一回家就忘得一干二净，结果不如没有。”
“真实。”昊昊抿嘴一笑。这个表情阿海真是百看不厌。
“我现在想的是回家后学习初步的游戏制作，不管是拿来谋生还是拿来玩都会有用的，闲暇时间学学英语。”
“果然还是向教育妥协了。”昊昊笑个不停。
“我从来没向教育宣战的，我只是一开始懒得学。如果现在必须学的话，那我也懒得争了。”
昊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个男人，“智慧”之外，他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语，“堕落”，“慵懒”······这些词在他的身上似乎都变了个样。他的本质没变，昊昊也说不清他和别人巨大的差距到底存在于何处。
“谢谢你。”在火车站门口分别时，他们竟都说不出一句话。阿海接过昊昊帮他拿着的手提袋，说出这句分别时两人之间唯一的话。昊昊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应。昊昊只觉得一个高大的身影倏然消失，却有好像看到众神归位的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是这样吗？”耳边寂寥无声，昊昊独自面对着初升的太阳，“是这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