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为方便阅读和节省字数,角色的心声和腹诽用『』来圈示,“”是实际说出声的话语。)
【序】
【飞行·失忆】
【2042/5/7AM11:10,亚美航班-公务舱】
“尊敬的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即将起飞,请您几好安全带,关闭手机、笔记本……”随后空城服务员开始讲解消防急救类的应变措施和常识。
我叫布兰克,大概20岁。“布兰克”这个名字是一位医生给我起的,是的,一位医生,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一周前,趴在海滩上昏迷不醒的我被一位好心的渔夫发现了,然后被送到附近的医院。全身上下完好无损,除了——记忆。
随着一声轰鸣,紧接着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摁在座位上。我看向窗外,飞机正在加速,跑道两侧的灯由远而近再向后掠去消失在视线里。
失忆症,大概就是我这样连名字的记不起来的症状吧。医生是一位很健谈的人,每天都会来和我聊天,偶尔会带来点心。两天前,医生突然给了我一个信封。一家医疗机构愿意免费为我治疗,前提是必须配合他们进行临床研究。虽然只是一封意向书,但我已经别无选择,失忆的我几乎没有什么谋生技能。实际上就连这么一份能让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衣食无忧的合同,我都没办法签署——我需要一个名字。
一个长时间不写字的人突然拿起笔写下一个字,却无法自信这个字有没有写对。而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那应该是最熟悉的字符啊——我却连一笔都写不出来。
为了完成这个合同,我有了名字。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简单的几个字符,人生轨迹的重要证据之一。从出生证明登记到死后的墓志铭,非常重要,也很十分常用,伴随我们走完一身的重要之物——功过、名誉、回忆。
当然正真理解这些是在很多久以后了,最初的理解只是来自于医生临别的一句话:
“布兰克先生,有一个误会我要和您解释一下。医生是一个职业的名字,我本人名叫杰森。这是我的地址,如果有机会的话请与我联系。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帮助你,而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就是要记住对方的名字。”好吧,这是我知道的“名字”的第二个重要的作用。
耳道里一阵难以忍受的嗡鸣,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窗外,白色的氤氲笼罩着天际,朦胧之中远处的海平线若隐若现。
我真的活过吗,仍然活着吗?我的过去一片空白,身边的一切都缺乏真实感。就像现在这样在万里高空飞行,面对其他人的淡然悠闲,我却感到恐慌。仿佛随时我脚下的这块地板都会突然消失,将我从这个陌生的世界排除出去。
看着窗外奔流不息的云海,我再次陷入了这样的思考。思考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枯燥乏味的事情——无法回忆过往,也无法想象未来。能做的只是努力自己思考到目前为止累计的记忆,这样做的话大概能保证我不会消失吧。渐渐地开始期待,期待了解新事物,这样我就可以把它们写成信寄给杰森,我的第一个朋友。
杰森告诉我,我的病情还不明朗,所以要写日记,然后送给我一本日记本。值得高兴的是,我至少还能记起一些简单的单词,并且能够看到对应的事物时立刻想起来。我把这个告诉杰森的时候,他立刻冲了出去,过了一会拿了一本很厚的书给我看,那本书的名字叫“字典”。我立刻认出一堆单词,杰森说我现在的记忆就像刚学识字的孩子。然后卖弄一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某国古语。
飞机平稳的飞行着,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得枯燥乏味,倦意一阵阵袭来。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被周围的讨论声吵醒的。
“快看,是候鸟唉。”“第一次这么近看到,真的是在编队飞行啊。”……讨论继续着,我也将视线转向窗外,一队不知名的候鸟正尾随在机尾附近,更远的一些的右前方还有一队候鸟也在与飞机同向飞行。思绪渐远,随着鸟群的羽翼微微摆动。
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那是在座舱左侧一位靠窗的女乘客。她惊恐地看着众人,手指颤抖着指着窗外,人群已经围了过去,挡住了我的视线。窗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下一刻一股莫名的不安感袭上心头,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比我起之前无法回忆过去更加强烈。仿佛是为了映证一般,座舱突然震动了一下。
“各位旅客请注意,请保持镇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请按照之前的应急自救教程做好准备,请不要惊慌。”广播响起的时机恰到好处,乘客们也按照要求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开始相互帮助着穿救生衣。糟糕的是,我的邻座这一刻已经不知去向。拿着这件救生衣,我只能独自摸索了。
正当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沮丧的时候,一次更大的震动传来。同一时间机上所有的乘客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大概只有两秒吧,不也许更短暂。短短的两秒,诡异的寂静,我清楚的数了自己的心跳次数——十二下!我感到不可思议,但随之我意识到这十二下并不全是我的,却也不是别人的。我坐在临窗的位置,我的左边座位是空的。
究竟是谁的心跳,我还想继续思考下去,但两秒的奇妙的宁静瞬间就消失了。我对数字十分敏感,杰森说这可能是失忆症导致的,但幻听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又一次震动,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眩晕。
“飞机在下坠!”前方某个位置传来一声惊叫,仿如巨石落水,下一秒惊叫和慌乱已如激浪般扩散至整个客舱。
“震静!请大家保持震惊!”广播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客舱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我是本架航班的机长,很抱歉的告诉大家,飞机遇到了突发事故,本机组所有工作人员会尽量保证大家的安全。我们现在正位于太平洋上空,求救讯号已经发出。在飞机下坠期间我们会尽力让飞机保持平稳滑翔,寻找附近可能存在的岛屿,并设法在其附近迫降。请大家不要放弃希望,尽快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完毕。”随着那声完毕之后又是一阵短暂的平静。
“药!我的药!哈……呵……哈……”一位中年人突然捂着胸口倒在座椅上。
“您的药在哪?”空乘人员一遍穿过忙乱地人群一边大声询问,但很快他邻座的一位旅客已经从那位中年人的衣兜里找到了药。打开药盖,倒出一把药丸,便准备往患者嘴里塞.
“等等!吃多了也会出人命的!”——又一次剧烈的震动,整个机舱朝着左侧倾斜过去。药丸也因此突变散落了一地,四散滚开。
“管不了那么多了,已经死定了也说不准啊!”莫名而来的一阵愤怒,那个施药者将药瓶里所剩的药丸一股脑灌进了那位病发的中年人口中。而随着那一声“已经死定了”整个机舱的乘客彻底混乱了。
呜咽声,抽泣声,叫骂声,广播声——然而再没谁会去在意那个机长的安抚话语了;大多数人拿出手机开始拨号;亲人或旅伴彼此相拥在一起;一些信教者们拿出十字架,圣经之类的物品开始祈祷;几名愤怒的乘客冲向舱门。人类面临死亡的各种姿态尽收眼底。
我的心中不禁泛起一片悲寂,这一刻我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没有手机,没有亲友,没有信仰,连恐惧和愤怒都没有。』我只是静静的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木讷地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脑海中突兀地闪掠过一个模糊地黑影,我艰难地移动到刚才那声惊叫乘客身边,此刻她正于邻座的一位男子相拥在一起。没空去理这些,我朝着窗外看去。在这最后一刻,我总算有点想做的事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冒着滚滚浓烟的引擎,仍在不时地爆出火花。
我开始努力的分析之前可能发生的事情时,蓦然间一道黑色的影子飞快的从眼前掠过。推开那对相拥的旅客,几乎将自己的整张脸贴在窗玻璃上,我竭力想要看清那黑影的真实面貌。
又一次剧烈地爆炸,大脑一片眩晕。隐约地感觉到身体好像脱离了重力束缚,在这样的状态下漂浮时间持续了多久我无法计算,脑袋渐渐一片空白,最后只记得一阵短促剧痛从后脑袭来,意识渐渐远去……
“快看,是候鸟唉!”
“第一次这么近看到,真的是在编队飞行啊。”
“嗯?”意识到这句似曾熟悉的对话,我猛的睁开眼来。时光倒流……还是其他什么?无法确定。从杰森给我的那本字典上,我唯一能找出来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的词语就只有“时光倒流”了,但是——“这不科学!”我惊叫出声来。
“你没事吧?”左侧传来一声关切的疑问。
我转过脸去,是我邻座的乘客。一位中年女士,面容和善让人感到亲切。我怔怔地看着她,脑力飞快的分析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是不是做噩梦了,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擦一下汗。”话语间她将一块手帕递了过来。
“噩梦?”是的,还有一个词可以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您好,能掐我一下吗?”真的会有那样真实的梦境吗?
“什么?哦,没事的,您已经醒了。”
“嘶~”我只好自己掐自己了。再次看到窗外的候鸟时,我却无法继续镇定。
『我得做些什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那个即将发生惊叫的窗口前,想外看去。窗外是另一队候鸟在列队飞行,我想我大概知道到了。
『必须想办法让飞机避开飞鸟。』我朝空乘服务员休息室走去……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请尽快通知机长。”面对空乘小姐的不理解,必须竭力保持冷静。我朝客舱望去,试图重新整理思绪并组织言语,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位年轻女士正在摆弄自己的手机。
『红色的的翻盖式,猫玩偶挂件——就是这个!』努力平静自己的心跳,转过脸去看着空姐,“请跟我来,我证明给你看。”
“这位先生是一位信教徒,他还带着一本圣经。”我指着刚才梦中一位做祷告的旅客说道。
“抱歉打扰到您了。”空姐礼貌的向那位乘客道歉,然后转身看向我,“请不要再胡闹了,这是显而易见的,那位先生穿着一身标准的传道士礼服,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猜到。”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难题——我缺乏常识……但很快,我又找到了一位穿着普通的信徒。
“那边那位,也是信徒,他穿的和别人一样吧?但是他脖子上挂着一枚十字架坠饰,就藏在衣服下面。”我期待地看着这位空姐,然而那位空姐的反映并不是我预想中那样去礼貌地询问。相反,虽然良好的职业修养使她的情绪几乎没有通过表情流露,但我知道她已经被我激怒了。
“哦,天呐!诺曼神父,赞美上帝,我居然见到了您本人。”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正是之前那位传道士打扮的旅客。这一刻我彻底沉默了,之后空姐再一次的道歉,然后把我“请”到了服务区。
虽说是“请”,其实我直觉的认为,如果我不接受她的邀请,我有可能会被她咬的——我甚至依稀能听到她磨牙的声音。
“请您不要再给其他乘客带来困扰了。那位诺曼大人是有名的神父,出过书也常上电视。这次旅行他本人希望尽量保持低调,之前机长特地跟我关照过,现在全被你搅乱了。”说完她开始按摩自己的太阳穴。
『好吧,现在我只能用自己来说服她相信我了。』一方面是为了拯救这架航班,另一方面,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不想些办法平息这位空姐的怒火的话——『我真的会被咬的!』
“请听我解释,我是一位失忆症患者,所以完全不认识那位诺曼神父,就连之前那位信徒的服饰的常识也没有。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我努力向空姐证明自己的清白。
“好吧,你稍等一下,我现在联系机长。”说着空姐走到了通话机旁,但是她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我。
『我现在最好乖乖地站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她小声的和电话那边交谈着,我努力想听清她说了什么,但在她的眼神威胁下,最终只好老老实实的看着别处发呆……
“您好,机长同意见您了,请随我来。”
天呐,机长你现在应该赶紧想办法远离鸟群啊,见我做什么?难道要我在说明一遍吗?虽然我很焦急,但我知道现在不能过激。『至少对方已经有点开始相信我了,那时候我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吧。』我祈祷着,然后被带到了一间特等舱。
“请您坐在这稍等,机长马上就来。”
这间特等舱空无一人,摆设极尽奢华,但我现在毫无心情去欣赏。努力打捞着脑海贫乏的常识,然后谨慎扼要地组织成语言,『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服机长。』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机长却迟迟没来。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向门走去——锁住了!
“开门!快开门,让我见机长。”好吧,显然对方已经把我软禁在这里了。
这里应有尽有,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内急计划”,被一个奢侈的全陶瓷镶金马桶冲到了太平洋连个渣渣都不剩。
『天吶,一个马桶而已,有必要镶金吗?』(马桶君:闪亮~闪亮~)
重新坐回窗边,『是的,我已经放弃了。』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看着这场杯具如何发生了,我看着那队飞鸟离机翼越来越近。
当我逐渐从躁动不安中平静下来的时候——“咻~”一个黑影飞快的掠过我的视线,那一瞬间,『我们刚刚对视了!』怪诞感从心底升起,正在我努力抓住那感觉的时候——“咻~”那黑影再一次掠过我的视线。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我努力寻找着那黑色的身影。
那些候鸟编队突如其来地慌乱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个黑影,是那个黑影,她正在驱赶鸟群。』我惊异的看着窗外发生的一切,却没有意识到我错过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