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之村与尸骸

作者:乙破千代 更新时间:2019/8/16 21:10:06 字数:10057

“拉贝!到这儿来!”母亲坐在草垛上向拉贝招了招手,拉贝两步蹦上去钻到母亲怀里,母子两人看着收割完的田野。和煦的阳光倾洒大地,微风将麦子的清香吹进拉贝的心脾,他深呼一口气,惬意地斜躺在麦垛上,看着绚烂却不甚刺眼的太阳。母亲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让他感觉到睡意泛了起来。

太阳边上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拉贝睁大了眼睛,以为是什么飞虫,可小黑点不断震荡着渐渐变大,接着从中央绽开了一个亮眼的同心圆,里边是天空本来的颜色,圆点成长成了一个目视上去大约有太阳三分之一大小的圆圈。

“那是什么?”母亲也发现了上空的小圆环,好奇地问道。

“玛姬!快回屋子里!还有拉贝!快!”父亲撞开了院子的后门,冲母子俩叫到。他也望向天空,神色变得异常惊恐。

在同父母回到屋子并关上房门前,拉贝又看了看天空,那个小圆环正像一个倒置的瓶口一样,开始向这个世界倾倒暗红色的血一般的物质。

“喂!醒醒!”

拉贝被猛地摇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梦里圆环的轮廓还影影绰绰地映在他的视觉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现实的环境——周围像是在一个山洞里,不见天日,洞壁上挂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和萤石,大致照出了山洞内的轮廓。拉贝感觉后脑勺软软的,侧头看去,迎面而来的却是女精灵丰满的胸部和美丽的蓝色眸子,他这才发现自己正枕在安苏尔腿上。

“哇!”拉贝惊慌地叫了声,忙不迭从女精灵腿上滚了下来跪在一边,脸上烧得通红,一半是害怕女精灵的惩罚,一半或许是出于害羞。

“对……对不起!大人!”

安苏尔拍拍腿站了起来,冲拉贝伸出手,拉贝吓得条件反射般地捂住胸口躬在了地上。

“啧!我的意思是让你起来!”精灵不耐烦地轻踹了拉贝一下,把他拉了起来。

“刚你晕过去了,这是加特露露村的特有结界,让第一次进入的外人昏睡而忘记如何从树洞传送到这里来。”安苏尔确定拉贝能保持站立后放开了他,背起自己的那包行囊向前走去。

拉贝愣了愣,连忙抄起自己行李跟了上去。

这里似乎是山洞悬崖边的一个小平台,一些支在地上的火把勾勒出一条通往洞穴深处的小道,拉贝紧紧地跟在安苏尔身后默默走着。说来有些害羞,他从小就很怕黑,所以之前独自一人露宿时他时常对夜空中光芒璀璨的圆环滋生诡异的谢意。而现在深处这山洞,长久以来如不落之日般的圆环所散射的色彩各异的光芒第一次从视觉中消失,拉贝仿佛从一次漫长的白昼瞬间跨入黑夜一样感到极端不安。

安苏尔仿佛察觉出了拉贝的不适,稍微放慢了点脚步。

“安苏尔大人,您说的这个加特露露村是……?”为了打发着尴尬的时光,拉贝开口问道。

“你不是要去多隆城吗?这里和多隆城差不多。”安苏尔头也不回地说道,“最开始是山岭人的老巢,六十年前他们同人类皇家骑兵对战失利,抛弃了这里。后来被一些流亡之徒发现并开发成了一个中立据点,不过相比其他陆上城镇要隐秘很多,最近几年也只接受会员下榻,外人只能通过引荐才能进入。”

远方山洞伸出渐渐传来火光,洞壁也愈发明亮起来,拐过一个转角后,一座繁华的地下城市便出现在拉贝眼前。

多特露露村和拉贝两人所处的拐角隔了一条约十七八米宽的地底暗河,河上有一座火把林立的石拱桥,两人费劲地从拐角下去,登上石桥,发现桥后是条笔直且磨得光滑平整的碎石路,一直通向前方十余米外村子的中央广场,那里来来往往很多各种族的村民,拉贝跟着安苏尔走到广场上,几个人类居民坐在广场石椅上卖些小玩意,更多的鱼人正与他们讨价还价,而一拨精灵神色匆匆地从后面石桥越过拉贝和安苏尔走向了广场后方,为首的精灵在看到安苏尔后还向她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广场中央竖了一座半身雕像,不过头已经不知所踪,拉贝从体型以及肩膀上的倒刺判断这应该是某个恶魔的雕像。广场后是高高的环形石壁,驻民们以广场为基点在这些石壁上向内凿出了十二条五六米宽的拱洞型主道路,而道路两旁则是鳞次栉比的石室商铺和住宅。

“这边走,我们先去旅店。”安苏尔敏锐地把视线正往那几个人类小贩扫过去的拉贝拉往一条拱洞路里去,这条街往里望不到头,似乎还分出了很多旁支岔路,临街商铺多是山岭人和人类在经营,以出售食物和粮草为主,一些店铺似乎还售卖一些拉贝从没见过的奇特物件,看上去像飞禽走兽的各个部位,写有各种族文字的木价牌挂在店门橱窗边上。安苏尔拉着拉贝左拐右拐,下十几级台阶拐过弯又往上走几级,穿过几个门廊,时不时提醒拉贝弯腰躲过一些低矮的拱洞顶,最后在一条死路尽头一家不起眼的旅店旁两人停了下来。拉贝喘着粗气,心想这里离中央广场肯定至少向里和向下更深入了一千余米。

安苏尔推开旅店门,一个看上去比拉贝还要小的精灵女孩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啊,是安苏尔大人。”女孩笑嘻嘻地朝安苏尔鞠了一躬,又收起笑容拘谨地冲拉贝点了点头。

“有阵子没见了,海瑟兰。你父亲呢?”

“父亲进货去啦,店里啤酒不够了。”海瑟兰说着,后退一步让出通道,“您还是老房间吗?”

“嗯,晚餐请给我们送点面包和水,可不能让我这孱弱的仆人把果子吃光了。”安苏尔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拉贝。

海瑟兰迅速地又瞟了拉贝一眼,犹豫了下问道:“用不用……嗯……给您的男仆人单独开间房间呢?”她在“男”字上面稍微加重了语气。拉贝一激灵,紧张地看着安苏尔——如果能分房住的话,自己总能有机会逃跑的。

“不用了,小屁孩讲究这么多干嘛。麻烦差不多过一小时把晚餐送上来。”说完安苏尔回头冲拉贝使了个颜色,走上了旅店楼梯。

拉贝惶恐地望向海瑟兰,女孩吐吐舌头,无奈地耸了耸肩。

“怎么着?是不是胸口太凉了?”安苏尔冷峻的声音从楼梯拐角传了过来,拉贝连忙跟了上去。

安苏尔定的房间在旅馆二楼最里边,处于山洞中的加特露露村本来通风就很差,而这房间甚至连一个窗子都没,虽然已经入了秋,但是拉贝还是很快就闷出了汗。不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的柜子。靠门的墙边还放了张小木桌,上面有一封没写完的信。安苏尔将行囊扔到床上,信手将桌上的信抓过来塞进怀里,然后一屁股坐在床沿冲拉贝扬了扬下巴。

“把包放桌上,然后出去打一桶热水来。”

“什么嘛,都走了一天了也不让我坐一坐就又开始支使我了。”拉贝嘟嘟囔囔地下了楼,差点同一个高大的鱼人撞个满怀。

“小心点,人类!”鱼人鼓起鳃瓮声瓮气地冲拉贝吼道,从嘴里喷出了些绿水。

拉贝胆战心惊地向鱼人鞠了一躬,下到了一楼。海瑟兰正在柜台前张罗着,旅馆一楼是大概能容纳二三十人的酒馆,只有几个老迈的精灵和一个戴着兜帽的不知种族的人在喝酒。拉贝走到柜台前,海瑟兰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接着又谨慎地看了看楼梯,然后探过身子小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拉贝愣了愣,可随即又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女孩的意思,“一天前,一天前成为安苏尔大人的仆人的。”

海瑟兰露出了深表同情的表情,拉贝有些沮丧,看来这种套路安苏尔不是第一次玩了。

女孩倒了一小杯果酒给拉贝,“请你的,不过放心吧,安苏尔大人可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外冷内热?哈哈。”拉贝喝了口酒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两天我的胸口可是比谁都热。”

“哈哈!”海瑟兰被逗笑了,看来她也知道安苏尔那恶毒的精灵契约。拉贝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女精灵,她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却和自己差不多高,大大的杏眼里是灰色的眸子,淡蓝色的长发温顺地搭在肩上,让拉贝想起了小时候领居家的那个女孩,可惜在他十岁和家人搬到城里后就再没见过。

拉贝有些脸红,连忙说道:“所以,我是想问问在哪里打热水。”

“太慢了,我差点就要用烧灼咒了。”拉贝吃力地提着水桶踉踉跄跄地撞进了房间,咚地将木桶砸在地上,安苏尔盘腿坐在床上不耐烦地说道。

嫌慢你自己去提呗!拉贝心底抱怨道,抹了把汗抬头看向安苏尔,整个人愣住了。女精灵脱下了贴身的软甲,只穿了件薄薄的纱织内衣,摇曳的烛火透过轻衫将她丰腴诱人的曲线暴露无遗。不经人事的男孩羞红了脸,尴尬地呆在门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傻愣着干嘛。”安苏尔眉毛一扬,将双腿放下床。

不不不行!拉贝手忙脚乱地将水桶拖到桌子边上,然后一边向门口逃去,一边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下去拿点吃的东西上来,大人您……还请您穿好衣服!”

“站住!”安苏尔抄起双手挑衅般地看着拉贝,“我的衣服有什么问题?”

拉贝别过头,哼哼唧唧地没说话。

“唉,行吧,别下去了,吃的海瑟兰待会儿会送上来。”安苏尔叹了声,信手抓过搭在床头的长袍睡衣搭在身上,“看来以后没法像佩兰在时那样奔放自如了。”

拉贝这才松了口气,“那……那就好,我先整理下自己的行李。”安苏尔没搭话,走到水桶边简单地洗漱了起来。

男孩从背包里掏出一捆崭新的席子,在房间里床最远的对角铺开来。这玩意是在星宿城花了十个索勒币高价买的,那个巫婆贩子宣称这草席用鱼人的歌声洗涤过,能让人快速入眠,睡一小时比得上平时睡三小时。可惜从城里出来后一路上为了安全起见都睡在树上,亦或在潮湿的山洞中又舍不得铺上席子,所以实际上这张睡席一次也没用过。拉贝突然又想到自己当初咬牙买下这东西是想送给花匠小姐然她睡个好觉。一股酸劲冲进鼻腔,他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将席子上的灰掸掉,又将自己的剑放在一边。

“明早我会带你去村里转转,可能很长时间这儿都会是咱们的据点,我们在这里等候上边的指令,根据战事酌情而动。有时间你最好多多练习下自己的武艺。”安苏尔找出自己的手巾擦擦脸说道,“还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主动离开我超过两百米,誓约就会自动解除,你就自由了。”

自由?!拉贝没控制住情绪,惊诧地张大了嘴回头看着安苏尔。精灵大人斜着凤眼看着他,冷笑了声,神色简直不能再明显——有种你就试试。

“您……您说笑了,我不会跑的。”拉贝心虚地转过头。哼,两百米就自由?我猜脱离了这个距离我大概会直接暴毙吧,真是个狡猾的家伙,他想到。

“话说……你还不会用你带的这把剑吧?”安苏尔走到拉贝身边,拿起了席子上的剑,“明早去找把木剑带着,在你练好剑术时再用真家伙吧。”说着她抽出了长剑。

“等等!这是父亲的……”拉贝来不及阻止,出鞘的剑身绽放出耀眼的白光,将屋子照得如同外边的圆环般明亮。

这是什么情况?拉贝惊呆了,随着白光渐渐散去,跟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宝剑正静静地握在安苏尔手里,可不同的是他一直认为这是把普通的长剑,从没见过它发出这样夺目的光芒。女精灵神色怪异地看了看拉贝,将剑凑到自己眼前细细打量。这是把略带弧度的单刃剑,似乎连同握把一起是用整块金属打造的,毫无拼接和装裹的痕迹,银色的剑身光滑无暇,一些藤蔓和鸢花的浅色图案蔓延整个剑刃,而刀把和护手则是用更加粗糙一点的材料来打磨,上面刻有复杂的枝干状花纹。

“你从哪拿的这把剑?”安苏尔又瞥了拉贝一眼问道。

“是父亲……的遗物。”

“真的?那可就了不得了。这是一把妖精剑。”

“妖精?跟精灵有什么不同吗?”拉贝从没见过妖精的存在,传说妖精是人类和精灵生育的后代,他们天赋异禀但往往非常短命,所以几乎只存在于非常零散的典故当中。

“不,不是指生育上,而是指这是人类和精灵共同打造的宝剑。这把剑使用人类的夜银及工艺锻造,但造型却是精灵常用的曲刃。你们人类大多都是用双刃剑的吧。”安苏尔轻抚剑刃,一道淡淡的银光随着她指腹划过的痕迹微微闪烁着,“果然,还能和精灵的血脉有这样强的互动。”

拉贝呆呆地看看安苏尔,又看看她手上这把熟悉又陌生的长剑,“可是……父亲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不会告诉你这小屁孩!”精灵白了他一眼,把剑收回剑鞘扔还给拉贝,“你我两个种族的互相合作都被双方看做耻辱的事情,搞不好还会有间谍的嫌疑。这剑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反正以你现在的功底根本没法驾驭它。”接着她又补了句,“你得庆幸我不擅长用剑。”

门响了,安苏尔示意拉贝收好剑。

“请进。”

海瑟兰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冲安苏尔笑笑,“您今天有好好穿衣服了呢,安苏尔大人。”然后将盘子放到了桌上,盘子里装了几块长面包和一小盏水和杯子。

“啧,说得就跟我是暴露狂一样。”安苏尔咂了咂嘴,“你父亲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不过以往这时候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要不然就是在广场上和碧奈阿姨聊天吧。如果没其他事情我就先出去了,有需要请尽管吩咐。”海瑟兰鞠了一躬,又偷偷地望了拉贝一眼,退了出去。

“啊真烦人。”安苏尔挠了挠头,“有一大堆情报等着海莱仕回来确认呢,怎么每次需要他时总不在。”她没好气地又冲拉贝嚷道:“赶紧把晚餐吃了洗漱下早点睡吧,明早再跟你安排具体事务,我先下去一趟。”

拉贝竖着耳朵等着安苏尔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放松下来,吃过比特立果还没多久倒还不是很饿,他倒了点水喝了几口,简单擦洗了下便躺了下去。

一觉无梦,拉贝是被饿醒的。房间没有窗户让人不辩昼夜,但拉贝觉得自己至少应该睡了五六个小时。他坐起身看了看旁边的床,安苏尔不在,床铺整整齐齐的似乎她一夜未眠。拉贝抓过桌上没吃完的面板啃了几口便开门走了出去。

一楼酒馆熙熙攘攘做了不少人,但拉贝刚下到最后一级楼梯便一眼看到了安苏尔——或者说看到了安苏尔对面那位显眼的大个子。这彪形大汉背对着酒馆大门,光光的脑门油映衬着室内昏暗的烛光,他着了一身军营里的蓝色套衫,外面穿着锁子甲。

安苏尔似乎正和大汉密谈着什么,她越过大汉肩头看到了拉贝,招手示意他过来。

“算你识相自己下来了。”安苏尔托着下巴看拉贝从两桌鱼人守卫间吃力地挤过来说道,“我正打算把你心肝烧熟呢。”她指了指椅子示意拉贝坐下,又对大汉说:“就是他,你看看?”

大汉饶有兴致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拉贝,他留着浓密的络腮胡,胡须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右眼只有眼白,似乎是只假眼。

“呵!”大汉转头看着安苏尔颇兴奋地嚷了声,“呵!这不很明显吗?你是想说这个,对么。既不是这边的,”他伸出右手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又指了指安苏尔,“也不是你那边的。这很少见。”拉贝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不过他注意到大汉右手只有三只手指,小指断了,而无名指只有一节。

“这就有点意思了。”安苏尔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拉贝,这眼神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拉贝就看到过。不过安苏尔似乎不打算把这话题继续下去,她喝了口咖啡,“那么你们情况如何?你还在近卫兵团?”

大汉的脸沉了下去,“哦,可不妙。死了八个小子才把狼骑兵赶走。我这才好不容易抽空到这边来放松放松,喝点儿——我说,海瑟兰,给咱家来两扎啤酒!”他扭头朝吧台喊了一嗓子,又回过来把身子朝前探了探对安苏尔说:“这话我刚跟沃尔根说过。你们要么就组织人力把森林周遭清理清理,设置几个暗哨,加特露露周围最近可不太平,我们赶走的狼骑兵似乎就是从森林这边来的。”

“可是加特露露就只有十多个自治卫兵不是吗?”安苏尔不以为然,“而且听说那几个鱼人守卫隔三差五还会回一趟水里。我相信那些魔族不会知道怎么进到这里。”

“可如果他们威胁到驿道货运的话你们就只有活活饿死。”大汉又敲了敲桌子,“海瑟兰!酒来了吗?”

海瑟兰神色慌张地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拉贝正在猜想这大汉平时是不是欺负过她,没想她在绕过一张过道上的椅子时脚下一个趔趄连人带托盘上的啤酒一齐朝大汉跌了过去。

“噢!小心!”大汉惊呼到,敏捷地抓住了海瑟兰的胳膊,七八杯啤酒全洒在了他身上,玻璃杯噼里啪啦落地上摔得粉碎。

“对不起,对不起!图尔瓦叔叔!”海瑟兰捂住嘴连连道歉。拉贝这才知道大汉的名字。

“噢姑娘,你得给我烧壶洗澡水了。”图尔瓦嘟囔道,小心地扶海瑟兰站稳,“带着一身酒气回军营可不行。”

安苏尔一边劝慰着女孩一边命令拉贝帮海瑟兰收拾桌下的碎玻璃渣。她问道:“你今天怎么了,亲爱的,你爸爸还没回来?”

海瑟兰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什么?海莱仕?”图尔瓦用毛巾擦拭着衣服,瞪大了眼睛,“不在多久了?”

“快两天了。”海瑟兰说, 眼泪涌了出来,“爸爸从来没离开这么久过。”

“他干嘛去了?”

“去进货。”安苏尔替海瑟兰说道,“你来的路上就没注意到驿道有什么异常?”

“见鬼,我们是溜号出来的,又不是在巡查。”图尔瓦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那张桌子旁的两个士兵,“你们最好马上组织人力去找人,非常时期非常办法。亚当,托尔泰!走吧今晚得加班了。”他甩掉毛巾站起身,从包里掏出几个铜板甩在桌上,招呼那两个士兵跟他急匆匆地走出了酒馆。拉贝看着图尔瓦的背影跨出大门,他足足有两米多高,似乎有点瘸。“我马上赶回去,看能不能调点兵过来,毕竟是在诺恩王领地——天杀的这年头就没顺心事儿。”他扶着门柱回头补了句。

安苏尔显得很恼火,她用力挠了挠头,白了拉贝一眼,就像这一摊子事儿都是他招来的似的。然后她站起身朝酒馆角落一个年长的鱼人走去,拉贝和海瑟兰对视了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展现风度安慰下这失魂落魄的小女孩,接着便听到安苏尔生气地冲鱼人抱怨了句什么。

“这帮臭鱼说得天亮才能出动去找人!”安苏尔回来了,带着愠怒,“不不,我们可拖不到早上。鱼人守卫不出动,那我就带其他守卫去。”她看海瑟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便又说道。

“我们现在出发吗?大人。”拉贝大半天没说话快憋坏了,为了弥补刚才没展现出来的绅士风度他赶紧站起身准备上楼拿装备。

安苏尔顿了一下才点点头,“去拿装备吧。我的弓,你的箭,没时间另给你找把铁剑了。”

拉贝手忙脚乱地将行李拿下来时安苏尔带着的十几个人类和精灵卫兵都已经整装待发了,拉贝看到几名卫兵的盔甲上都涂有统一的标志,似乎是犁和长矛交叉形成的X字符,另外几名有同样标志的鱼人守卫依然在角落喝着酒,对眼下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安苏尔一边接过自己的弓和行囊一边安抚海瑟兰:“我们会在明天黄昏前回来,你在这儿好好看家,听话。你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们怎么部署?”一位卫兵问道。

“人力有限,沿着驿道周边区域搜索,到戈蓝哨站为止。”安苏尔说着狠狠地望向角落的鱼人,“我们在哨站等到图尔瓦的援兵再进行深入搜寻。我可不希望没找到海莱仕反而另外搭上几个人。出发吧!”

拉贝本以为大家会按原路从村镇的入口出去,没想到十余人的小队从酒馆出发往外走了一圈后折转到了一条通向更深处的道路。随着路上的房屋和路灯越来越稀疏,渐渐地在道路尽头浮现出一个能容纳五六人通过的洞口,大家在洞门停下,为首的卫兵从怀里掏出一块闪烁着荧光的石头碰了碰洞壁一处凹进去的地方,拉贝感觉到皮肤一阵刺痒,接着他们便走出了洞口。

洞口在半山腰,顺着一条蜿蜒隐蔽的小路大家下山后便上了驿道。拉贝紧紧握住妖精剑的剑柄跟在安苏尔身后,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却不敢说,女精灵这会正在火头上他可不想在遭到袭击前先被安苏尔狠狠咒上一番。

“你好像有很多想问的。”没想到安苏尔主动开口了,她没有回头,声音也很平静。

“是的……”拉贝承认道,“我们这样真的好吗……我是说,这里不是交战区么?”这是他最担心的,就凭十多个卫兵,如果遭到魔族突袭真的能抵抗得了吗?

“这里是诺恩亲王管辖的驿道。”安苏尔说,“魔族已经被他吓破了胆,最多只会派些狼骑兵侦查骚扰一下。”

“可又何必为了一个人就……”拉贝声音低了下去。

“我说过了。海莱仕的情报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拉贝哦了声。其实他还有个疑问,为什么卫兵们都对安苏尔言听计从,明明她看上去也只是一个暂居加特露露的旅人罢了,而且在拉贝看来还是心狠手辣最不好打交道的那一类。可他敏锐地预感这问题一定会招来一次恶咒,于是便忍住了。

驿道上每隔十余米便插有火把来标记道路的位置,似乎这些火把附过魔,一点也没有烧尽的迹象。天空不见星月,卫士小队靠着道路上和自带的火把勉强才能看清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拉贝越来越感觉到一股说不清的危机感,这或许和他长久在外跋涉养成的警戒心有关。卫兵们没怎么说话,精灵卫士都手持长弓,将箭矢搭在弦上,而人类卫兵则一手持矛一手持火把,摇曳的火光下大家都神色肃穆,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树林。

不知是不是错觉,拉贝觉得手里的妖精剑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急切地期盼着什么一样。他还没来得及抽出刀细琢磨,领头的卫兵便高呼了声,大家停下了脚步。

“前方道路的火把没有了。”卫兵向安苏尔报告道。

安苏尔皱了皱眉头,“说不定海莱仕就是在这儿出的事。应该离戈蓝哨站不远了,大家加快脚步先通过这儿,到哨站申请哨兵我们再展开搜索。”

众人正欲开步,突然传来一声狼嗥,卫兵们高举火把照过去,七八双鲜红的眼睛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一闪而过。

“是狼骑兵!”精灵卫士惊叫道,搭弓挽箭对准了树林。

“不!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我们不能被困在这儿!”安苏尔伸手将身边一个精灵的弓压了下去,“快跑向哨站!”

不用再多说,大家拔腿向前跑去。没跑出多远树林里便悉悉索索地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随着一阵吆喝,狼骑兵跟了上来。几声绷弦的脆响后,数支箭矢从黑暗里射向小队,两个卫兵背后中箭惨叫一声向前栽倒下去。

“弓兵掩护!”安苏尔回身抽弓拨打掉射向自己的箭矢,一把拉起一个受伤卫兵。精灵卫兵们估摸着敌人的位置开弓把箭射向树林,可敌在暗我在明,寥寥数把弓箭根本无法阻拦树林里的狼骑。安苏尔将卫兵推给拉贝,举起自己的长弓,将弦拉开,拉贝扶住伤兵,惊讶地看到没有搭箭的弓弦闪烁出微微的蓝光,随着如同凤凰低吟的放弦声,无形的箭矢划破空气带着一道夺目的青色电光击穿了黑暗,在树林中炸了开来。狼群传来哀嚎,似乎被这强力一矢给震慑住了,大家赶紧趁机托着伤员继续前进。

前方驿道越过了一个小山坡,山坡后面渐渐有了亮光,哨站就在咫尺之遥了。大家正在宽心,却发觉火光越来越大,阵阵浓烟裹挟着斑点火星蒸腾而上,将山坡的剪影照得红彤彤的。拉贝心中暗暗有了不详的预感。安苏尔又回头射了一箭后领着小队翻过山头,眼前的景象让众人不由得呆住了。

山坡后的哨站已是一片火海,拒马和栅栏要么被冲得七零八落要么正熊熊燃烧,石砌的塔楼正从窗户和门洞向外吐着金红的火舌,外边的空地上炸开了一个大坑,大坑周围和里边躺着很多支离破碎的东西,拉贝的心一下子收紧了,那些碎片看上去很像是人体。

这可不是一两支狼骑兵能干的事了。安苏尔稳住情绪深呼一口气对大家说:“不要慌张,我们先下去。狼群害怕火焰,或许我们靠近哨塔反而安全一些。”

卫兵们匆匆越过山坡奔向燃烧的哨塔,这面的驿道上扎着很多箭支,似乎是哨塔上的卫兵们当初射过来的,地面零星散布着血迹却不见进攻者的尸体。

“哦不……”有人绝望地呻吟着,距离哨塔越来越近,烈火中残破的人体到处都是,有些卫兵连同盔甲一起被拦腰斩断,一些则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安苏尔赶到塔角一个被长矛钉死在地上的卫兵身边,她抽出长矛,漆黑的木柄和不规则的铁矛尖都显示出魔族的痕迹。

“是魔族干的?”一个卫士问道。

安苏尔不置可否,神色愈发凝重起来,“至少这不是狼骑兵的武器,他们都是用弓和弯刀的。图尔瓦情报有误,或许魔族已经大举入侵卡多兰了……这诺恩亲王怎么搞的。”

像是在回应安苏尔的猜测一般,来的路那边又传来了狼群的嗥叫。众人回头望去,山坡上影影绰绰地已经林立了二三十个魔族的狼骑士,魔族骑士深绿色的眼睛和他们**巨狼腥红的眸子在火光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全员做好战斗准备!”安苏尔高呼一声,卫兵们依托燃烧的哨塔站好阵型,人类卫兵在双手持矛在前,后边的精灵弓手则将箭锋牢牢对准了蓄势待发的狼骑兵,两名伤兵也勉强支撑着抽出短剑准备殊死一搏,接着安苏尔搭弓拉弦直指天空,这次她从弓上射出一道明亮的红光,如倒升的流星般在夜空中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但愿诺恩亲王的部队早就注意到了这儿的火光吧,我们必须坚持到图尔瓦赶到。”安苏尔沉着地说着,看了眼身边已经拔出妖精剑护在胸前的拉贝,“紧张吗?”

拉贝的心脏猛烈地冲撞着自己的胸膛,虽然已经流浪了大半年,可自己从来都是在躲避和逃亡中苟且度日,面对这生死存亡的烈火战场真真正正是头一次,他不禁想到刚才那匹被吃了一半的马,进而又痛苦地回忆起花匠小姐被狼群攻击后留下的惨状,一股子酸楚和恐惧一起涌了上来,可他倔强地摇了摇头,还给安苏尔一个自认为还算坚毅的目光。

火焰煽动炽热的风将安苏尔的长发吹扬起来拂在她姣好的面庞上,只露出蓝隐隐的眸子,那目光恍惚中闪烁着怀念的光芒,她轻启唇齿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狼群首领一声令下,狼骑兵狂吠着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安苏尔领着精灵们率先开弓,这次在烈烈火光中看得清楚,三四个狼骑兵中箭从巨狼上跌落下来,可失去骑士的巨狼以首领乘骑的头狼为号,依然嚎叫着狂奔而来。持枪的人类卫兵将长枪锋芒紧对敌骑,准备抵抗第一波冲击。拉贝被挤在卫兵们身后,拼命控制着手里的妖精剑,它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想反过来操控拉贝的双手。

精灵射出第二波箭后便松弦收弓抽出短剑准备迎接已经冲到了跟前的狼群,枪兵们大喝一声将长枪齐齐往前刺去,狼骑兵都持弯刀,在兵刃上吃了亏,当即被捅穿几个,但巨狼也扑倒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抽出佩剑的卫兵,尖牙利爪瞬间把他们撕了个粉碎。安苏尔没有收弓,一个狼骑兵从阴影里斜插而来正奔到她面前,狼背上的魔族骑士见她持弓在手自忖这么近的距离这女精灵根本没空间反击,便高举弯刀兴奋地朝她扑来。安苏尔毫不慌张,往自己脚前的地面快速空射了一箭,一道刺眼的白光在狼骑士眼前炸开,骑士和巨狼一时被震得眼冒金星趔趄了下放慢了步子,安苏尔抓住机会轻跳而起转手握住弓臂对准巨狼脖子劈下,弓弦如刀锋一般眨眼间切下了巨狼的头颅,冲锋戛然而止。狼背上的骑士尖叫着由于惯性从扑倒在地的狼尸体上向前飞了出去,安苏尔单脚尖着地潇洒地回身一箭,还没落地的狼骑士胸口被无形之矢射出了个窟窿,跌进了火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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