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我就住在山上的道观里,和我的师兄师姐,还有师父。
山是太虚山,观叫拂云观。我们的师父是赤鸢仙人。
师父真的很强,强到根本不像是人类,任何妖魔都可以轻描淡写的斩杀。
我们道观之所以香火一直都很旺盛就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斩妖除魔,百姓中流传着师父是仙人下凡的传说。
听说,我就是师父抱回来的,在一个雪天,师父在路边发现了已经快冻死的我,把我带了回来。
道观里的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的孤儿,把师父当我们的爹娘。
二师兄不是,听说他是某个大家族的小少爷,来观里纯粹是为了练武,为了来这好像和家里闹掰了。我们一伙也数他天赋最好,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剑,直剑,单刃,剑尖为角状。二师兄为它起名为“花月”。
嗯各种意义上都很符合二师兄那种少年剑客意气风发的气质。
大师兄年纪最大,就像我们的亲哥哥。师父性格淡漠,所以生活上的琐事都是大师兄照料着我们。三师姐总说就大师兄这性子,迟早吃亏。大师兄总是嘿嘿一笑,并没有反驳什么。
三师姐性格欢脱,观里数她最能折腾,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师父常说,三师姐的天赋其实并不比二师兄差,只是太过跳脱,不会去钻研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我曾经为三师姐惋惜过,但师父说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每个人的兴趣不一样,每个人的活法都是自己选择的,不必因为自己适合做一件事而去做一件事。
我听的迷迷糊糊的,但既然师父这么说,那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的天赋很差,无论怎么勤学苦练,都没有什么成效。我大概不适合练武吧,于是我每天就做做饭,清扫庭院,为菜园除草杀虫什么的。三师姐总让我给她开小灶,给她留点下酒菜什么的。她很爱喝酒,隔三差五的拉着我,大半夜的坐在屋顶上喝,一开始是我给她倒酒,等她喝醉了把她扛下来,后来她某次喝醉了之后硬给我灌了一次,之后就是我俩在房顶上对着喝了……
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那种液体,可能我天生不太会拒绝别人吧。
三师姐在拂云观门前种了几株葵花。
她看起来很喜欢这种花盘很大的花。
老实说如果把三师姐比作一种花的话,这种阳光,灿烂的花可能是也最合适的吧。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三师姐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
后来……后来三师姐好几次过来和我商量,葵花籽怎么炒比较好吃……
呵。
后来有一年,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打仗了。
原因无非就是哪家大臣当烦了大臣想当皇上,哪家的皇上觉得皇权天授不可侵犯这类无聊的理由。
搞得最近的空气中都是难闻的硝烟的味道。
大师兄求师父,让他去参军。他说照这样下去战火迟早波及到太虚山,他想参与进去,从内部改变这场战争。
师父没有阻止他,而是在大师兄临走前带他去了剑冢,替大师兄取了剑。
大师兄的剑是一把战剑,剑身八面,古朴,沉重。大师兄也给他想好了名字,“默城”,如同大师兄稳重的性子。老郑难得的对一个人表示赞赏,虽然他说不出话,但他的表情没有像以前见到我们那般吹胡子瞪眼。
老郑是看守剑冢入口的那个脾气古怪的哑巴老头,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郑。他好像一辈子都待在剑冢里,没有怎么出来过,除了师父带领之外,任何人靠近剑冢都会被他抄着一根木棍轰出来。
字面意思的,很形象的轰。就像每天晚上我赶鸡入笼的感觉差不多……
大师兄下山了,背着自己的剑,向着南面,狼烟飘起的地方。
大师兄走了,道观里的所有杂事基本上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没办法,二师兄性情不羁,三师姐欢快跳脱,都不是会负责这些琐事的样子。他们的高度比我高得多,以至于眼光太过于长远,看不到自己脚下的东西。而我就是现在在他们的脚下,尽量替他们清除一些我能清除的障碍。
至于师父,我还是不想让师父来做这些事,不是因为我觉得仙人做这些琐事有失身份之类的,而是因为这些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为师父分担的,如果这些事还要师父去做,那我存在的意义就越来越少了。真的,我还想能为师父做的更多。
或许我和大师兄想的一样,发自内心的想要为师父做自己能做到的一切,想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师父。
尽管师父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时光荏苒,我们几个也都长成了大孩子。
大师兄中间回来过几次,这些年他从军后屡屡建功,当上了将军,因为打仗时总能身先士卒而备受信赖。他上一次回来是几天前,告诉我们战争就快结束了,等打完最后一场仗,他就回来,继续与我们一起生活。
大师兄还是那样,让人不自觉的就很安心。这些年战争也真的没有波及到太虚山,大师兄证明了自己,他可以凭自己的力量保护我们,也想凭自己的力量保护师父。
二师兄还是战力担当,每次山下有什么异变,都是他随师父一同前往。师傅说二师兄的太虚剑心已经到了第二层境界:无尘。小小年纪就走如此成就实属难得。渐渐的,一些低等的妖魔作祟,师父也放心让二师兄单独前往,以此磨炼剑心。
三师姐一如既往地的疯,依然地常常拉着我喝酒喝到深夜。
老实讲,我还是接受不了那种液体,一口灌下去喉管到胃囊都火烧火燎的,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吐出来。
但我都忍住了,连着口水再一次的咽下去。
尽管我还是体会不到三师姐说的那种感觉。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能让三师姐这么迷恋这种味道。
后来有一天,发生了一些变化。
二师兄从山上带回来一个女人。
她的腕上绕着细细的藤,发间混着细碎的叶,耳畔是几朵并不张扬的小花。
那女人披着二师兄的衣服,眸中映着好奇与胆怯 ,宛如初生的小鹿。
衣服下没有遮住的皮肤是病态的白,白的耀眼。
我们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和我们平常所斩杀的妖魔出于同源,虽然她没有苍白色的灰质外壳,虽然她没有绀紫色的魔种血脉,但我们仍然能感受得到那股气息。
二师兄是脑子抽了把她带回拂云观吗。
师父眉头紧皱,对着二师兄摇了摇头。
二师兄眼神澄澈,回望着师父。谦卑,而又坚定。
良久,师父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转身离去。
师父仍然尊重甚至有些纵容着我们的选择。
自那以后,二师兄和那女人形影不离。
我们从没见过二师兄这样,在我们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狂放不羁的少年剑客,好像不会受任何东西的束缚。
这些日子的感觉……嘛,再中二的少年也有长大的一天吧,总有一天会成为那个自己最不想成为的老大叔。
师父说那个女人和我们平常对付的妖魔不一样,她更加的强大,拥有自己的灵智,是灾厄的代名词。
我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同意那女人留在山上。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像那女人这样的,都是人变成的,她们也有自己的本性,如果仅仅是因为恐惧就对她们赶尽杀绝的话,总有一天是会付出代价的。
师父说的感同身受,我不知道师父曾经是否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但既然师父这么说,那就是对的。
“放心,师父会保护你们的。”师父笑着说道。
“而且你看你二师兄多开心啊”
那个女人很和善,与她散发出的灾难气息完全不同。而且她好像还能与植物沟通似的,自从她接管了菜园之后,并没有怎么管理,各种蔬菜还像打了鸡血一般疯长,这让每天认真照顾却收效甚微的我内心极度不平衡……
总之,这个嫂子其实还可以吧,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夸张,可能就是因为有自己的灵智所以比较明事理?
不过看着他们两个能如此恩爱我在表示祝福的同时也有一些从来没有过的奇怪的感受……
三师姐说没事,被虐着虐着,就习惯了。
本来日子可能就这么过下去了吧。
但是,妖魔就是妖魔,藏在人性之下也还是一样。你不知道妖性什么时候就吞没了人性,也不知道妖性爆发的理由是什么。
可能就没有理由。
平和的生活中的某一天,那个女人突然暴起伤了三师姐,周身灾厄的气息越发浓烈,眼白都变成黑色,手腕脚腕上的藤蔓向外延伸出了好长。她聚起利爪,冲向三师姐。
当时在扫院子的我没有细想,飞身挡在三师姐身前,看着三师姐惊魂未定的表情,我突然想到:
我这么挡一下是不是会死啊……诶好像真的是嘿……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也没什么,甚至因为可以护住三师姐还有些庆幸。
嘛,无所谓了。
……怎么还没落下来?
我转过头,看到了二师兄。二师兄横刀挡在身前,但那个女人却收住了力,带着迷茫而挣扎的眼神,看着二师兄。
二师兄抓住了机会,斩出了那一刀。
那一刀,一如既往的神速,快如闪电。
那个女人并没有像我们想的一样恐怖,甚至不如一些普通的妖魔,没有什么异变,没有抵抗,甚至没有挣扎。只是继续用迷茫而挣扎的眼神盯着二师兄,然后没了气息。
一刀封喉,一击必杀。
就那么死了,普普通通的死了。
二师兄握刀的手骨节泛白,眼中渗出几丝红色。
二师兄好好的安葬了她,并为她树了一块碑,碑上没有刻字。
之后,二师兄走了。
他什么也没有带,只背着自己的剑。
师父没有挽留,甚至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我问二师兄想去哪。
良久,二师兄才轻轻说了一句“看心情。”
依稀带着几分当年不羁少年的意气风发。
尽管神态里多了几丝疲惫。
对于二师兄和那个女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们仍然不得而知。
我想,大概是一个无比烂俗的爱情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