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半月一次的东市大集，不必说，自是比平时热闹。
游人如织，处处充斥着叫卖声，要价声，以及金银碰撞的清脆声，都是她商佚一最爱的铜臭味儿。这日都会有国外商人来此进行贸易，不仅买卖普通货品，还会有各种奇珍异宝在售，依她的性子，不大捞一把是绝不罢休的。
“货品单，带了么？”
且说周山虹君看到这么多的人正发懵，顺带感叹市街的繁茂时，一只手突然伸到跟前，似乎在同她要什么东西。
“……没有。”
她翻着随身口袋，摇摇头。
“钱呢？”
“没有。”
她继续摇头，这次甚至连翻找的功夫都免了。
“朱振智你个坑货——！欠钱不还的死穷鬼！！！”
商佚一当街怒叱，一时气急把地锤了个坑。
原来日常开销的半数以上，都由商佚一来支付，打的白条数不胜数，还有更多的被总镖头软磨硬泡磨掉，忽略不计。多次追讨不是被搪塞过去，就是被拒之门外，论她砸烂多少东西，里边的人就是不出来——到最后，弄坏的东西还得自己赔，实在是亏。总之，她现在是腾龙镖局最大的债主，兼死活要不到欠款的倒霉蛋。
事到如今，她再也不相信欠条这种白纸黑字却轻飘飘的东西了。
“……你身上总该有点银两吧？”
搭档还是摇头。
“报名的时候被要完了。”
商佚一恨不得提刀，不对，是徒手把朱振智的头拧下来趁酒。
【好啊，背着我偷油不说，还死乞白赖的同我狡辩没钱——饶不了你！】
没钱是个大问题，常言道：有钱日行千里，冇钱寸步难行。虽然她不缺那点零头，但怎么想都还是来气。派她去采办菜货，不让报销就算了（即便报也是亏她自己的钱）还得带一个累赘——罢，起码有个苦力帮着扛东西。
“今天你姑奶奶不高兴，走，咱们去找乐子，甭管那混蛋的事儿了！”
商佚一一把揽过周山虹君的肩膀，不由分说直往花柳巷跑。
“找乐子……？”
被灭门之前，她从未下过山，对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十中八九是不晓得的，还天真的以为是带她去吃好吃的，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一般女孩子而言，谁又会去青楼寻欢作乐呢？
也许是五年前养就的坏习惯，商佚一对酒和女人，来者不拒。
穿过重重人群，偏离正道，胭脂水粉气像一根丝，飘飘悠悠的勾住她的魂，把她拉入温柔乡。天山盟的大小姐足不出户，自然没见过如此衣着暴露揽客的同性，只觉面上滚烫，闭上眼羞于直视，任凭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不知廉耻……！”
周山虹君低斥。
她充耳不闻。
除了吃花酒，商佚一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待办。
走了约莫百来步，抬头望见块匾牌，题字“蝶华坊”，便是目的地所在。有些个姑娘眼尖，远远瞧见二人身影，忙喊：“佚一来了！”
这一喊，众多姑娘也跟着一块儿簇上来。
“商姐姐！您来了！”
“佚一妹妹，好久不见呀～”
“还带了客人来，也是个美人胚子呢，呵呵呵～”
“佚一姐姐～我好想你！”
还未走入那楼，只是接近，便被一群女子围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个个灵动宛若瑶池的仙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就连最柔的鹅毛也要硬上三分。
一口一个“佚一姐姐”“佚一妹妹”的叫着，好不亲热，周山虹君则被大片轻盈埋没，吓得说不出话。
这阵仗，就算是国中最富的风流客来了，也不可能见得到。
“带这位贵客去里头寻个座儿，上些寻常吃食，好生招待着，别耽搁了。”
商佚一挥手扫开拥住搭档的妓子，习以为常地令道。
“红叶，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公子要看舞’，她会明白的。”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哼哼，这趟没白来！】
她暗暗嘲笑那深居闺中，窘态百出的周山虹君。
“座儿要最前头的，记着啊！”
又多嘱咐一句。
“知道啦！”
名唤“红叶”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消失在人海中，今日蝶华坊的客人多极了，满堂洋溢着莺歌燕语，商佚一看了只觉愉悦。
来客俞多，蝶华坊的生意便俞好，名声愈大，白花花的银子便能如流水般进入她的口袋。
商佚一才是这蝶华坊的真正主人。
至于为何一个女孩子家家要开青楼，她给出的理由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有了这层关系，不仅行事方便不少，还能名正言顺的同美人寻欢作乐，何不为之？
“大家近来可好？没有甚么泼皮来找麻烦的吧？”
被百花鞍前马后地跟着，她多少感到不自在，排场太大了难免会惹人生疑，她可不是闲的没事来招麻烦，而是放个假好好享受的，于是乎进了门便遣散一众女子，只留心腹在身边伺候。
“都好，客人们懂规矩，没对妹妹们毛手毛脚的，您大不必担心。”
跟着她的，是蝶华坊的二等品——空蕙，仅次于头牌的佳人，少时天资聪颖，善书能画，文才放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因受不少风流才子的追捧。单论容貌，与头牌不分伯仲，各有千秋；若论琴艺，自愧不如一等品的婉转细腻，甘居其下。
“嗯，做的不错。”
像夸奖自家的幼弟那样，商佚一揉揉空蕙的后脑勺，露出少有的温和笑容。
“你和若兰，都是我的心头好，有什么矛盾，别闹得太大，毕竟你们既以姐妹相称，又同是蝶华坊的招牌，断不能离了的。”
“是……空蕙知错。”
没想心事被轻易点破，空蕙愧得低下头，眉眼间蒙了层薄纱，楚楚可怜。
“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是提醒罢了，谨记，拿捏好分寸。”
话完，商佚一捉住美人的柳腰，拉进两副身躯之间的距离，耳语道：“此行匆忙，下次再让你试试我的独门手艺，如何？”
“这……”
她空蕙怎么说也是久驻风月场的女子，听得少女一番话，娇俏面庞竟会浮上团火烧云，想来必是舒适中的极品。
“那劳您费神了……”
“算作额外报酬吧，打点这么大块地，怪辛苦的……这是定金。”
商佚一啄一口对方脸颊，手不安分地在空蕙背后摸索，弄得她直痒痒。
“您也得注意分寸才行，奴家去催催若兰姐姐，省的她又误了时辰。”
美人调笑道，忙从少女手下逃开，奔二楼而去。
【唉……若不是商斌，我现在也会是同空蕙一般可爱的女子罢？体贴懂事，大方得体，或许还会嫁作人妇，在家中相夫教子。】
她边走边胡思乱想，稍能看见周山虹君所处的中心位置，才慢慢挪过去。
【不不不还是算了，闷在府里我会窒息的，出来抱抱美人儿吃吃酒，得个消遣足矣，羡慕和真想成为那种人，一码归一码。】
再垂首看看自己聊胜于无的起伏，那是被束胸布折磨的结果，使得她对路过的汹涌更加眼馋。
【说到底还是那老东西的错！】
怒意又上头，商佚一刚镇定下来的心再被高悬，她赶忙思索今日须得办好的要事，以免错漏。
【……对，今日是廿叁，同若兰要东西的时候。】
她走到周山虹君的对面坐下，抄起茶壶猛灌，差不多空了一半才停止，“啊——”地舒气。
“爽了……！”
周山虹君不多言，默默看着她，半晌开口：“这就是你的乐子？”
“有问题？”
“低俗。”
“是你不解风情，女人本应当更懂女人。”
接过红叶递来的酒壶，少女换了个杯子重新填满。
“这儿的姑娘我都熟络得很，想要哪个陪你？”
她羞得别过脸去饮闷茶，不理会商佚一。
“别那么拘谨嘛，以后的日子可比这难多了——喝什么茶，该吃酒。”
商佚一夺过她手上的茶杯，替她喝净，再斟上玉液，递过去。
“赏个脸，来？”
“……下不为例。”
判断她的行为尚未破格，周山虹君履行诺言，配合着少女的动作。
这就算相安无事了？怎么可能，她商佚一是很记仇的，这边劝着酒，心底却盘算待会儿要如何让对方出糗。
【让你和若兰跳个舞？不行，太便宜你了。灌到烂醉？也不行，回去不好交代。】
“若兰姑娘到——！”
随小倌高声宣布而出现的，正是蝶华坊的头牌——若兰。
五个贴身侍女捧着朵服媚从楼梯上缓缓下行，一步一轻摇，环佩叮当，脆如清泉击石，谈笑宛黄鹂啼鸣，如仙乐入耳，难有几回闻。
藕色烟罗蔽体，衣襟半开，欲遮未遮；朱唇不点自红，娇艳欲滴，衬一排贝齿，洁得干净；略施粉黛，实乃人间尤物。
人群登时为之骚动，纷纷议论今日本不是一等品该下楼的日子，为何突然变卦云云。
若兰着的一袭舞衣，乃是其亲手所制，绝无仅有的稀物，也与她的身份相配，相传只为心上人而扮。
【巫国独产的媚烟罗？真舍得下血本～】
商佚一右手食指和着乐师的节拍敲打桌面，嘴角扬起微弧，似乎是比来时心情好了很多。
台上的俏人儿眨眼的功夫便捕到她的存在，笑意盈盈，明送秋波，举手投足无不是在邀请少女共舞。
她往那一敬酒，谢绝了若兰的好意，只顾看自己引以为豪的宝物尽性跳着，旋转着，甚至招来了蜂与蝶——却算作是舞者的背景而已。
“何时回去？”
对面突然道。
“急什么，东西我已打发几个龟公买去了，还让他们送到镖局门口，等尽兴了再走，也不迟。”
商佚一草草对答，一门心思全放在头牌姑娘身上，才懒得理她。周山虹君也是识趣的，不多追问，就着几盘小菜欣赏表演。
但她始终不理解“乐”点在哪。
见良曲将终，商佚一借口如厕，名正言顺地离席，绕了好一大圈确认没被搭档发现后，偷摸着溜进后台，寻那株香兰。
【玩够了，该办正事儿了。】
少女把骨节掰出脆响，抖擞精神，把玩乐的余韵抛在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