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树上生长衍出的粗枝狠狠扎入树根,开空中部,留出大块活动空间,稍加整改,再配合树枝奇怪的扭曲度做些装饰,森珏大致的木屋就完成了,广场散发出赤橙的凌光,映照着边缘的木墙,夹缝中翠蓝的凌光与之相辉映,让诡异的房子多了几分可爱。
双手无空的洛林索性一脚踹开了圆板木门,塞咔巡视一周,木刻的白痕印满院皆是,边上固定好的藤条冲向天顶树梢连接某处,可能是用来做什么东西运输的媒介,抬头,纵高的梁道像树叶一样交错相接,看似安静的一切,却无时无刻不在运作,无论是上空森珏的喧闹,还是街道孩童的嬉戏。
直到听到洛林在呼唤他,才回过神来悄悄进屋。
一股干枯了三年五载的凌木檀香扑鼻而来,房间杂乱无章,散落一地的纸张和随处可见的德鲁伊祀具,洛林急忙清出一条窄道,点亮凌光灯,帮塞咔接过手中的果篮子,不好意思地说到:“嘿嘿,见笑了,塞咔先生。”
塞咔抓起不小心踩在脚下的书本放在杯盘狼藉的木桌上,侧身望向洛林背后不知什么生物但却大的出奇的巨牙墙饰,缓声平气地说:“不会的,谢谢你。”
洛林扑出一张长而平滑的床板,垫上软叶,房间狭小,在客厅放张床板也算是空间利用最大化了吧,“嘿嘿,塞咔先生客气了,”收拾好一踏又一踏的深色书籍,举起一手的木桩盒,忙的不可开交,与塞咔木楞楞地看着房间的变迁产生鲜明对比。
“嘿……呀……”洛林够不着架台上的木瓶,踮起脚尖用力伸展。
塞咔见状,伸手取下木瓶递给洛林。
“谢……谢,塞咔先生,”洛林迟疑地看着手中的木瓶,又望向比她高一头多的塞咔,第一次意识到长高的好处。
“长期受暗,缺乏阳光,不易长高,”塞咔似乎看出洛林在想什么,果然,眼睛不会骗人。
洛林咧上嘴角微笑,转身指向床板,回头望向塞咔:“塞咔先生累了的话,就可以休息了哦,”塞咔一听可以歇息了,放下手杖,点头示意,扑向床板,啪的一声,不省人事。
手里拿着沐浴用品(就是刚刚那木瓶子)的洛林,侧歪嘴唇,动动耳朵,望着睡觉能有那么快的生物,噗呲咕咕地笑起来。白球钻进塞咔柔软的头发里,随着塞咔呼吸的起伏,身子也一摇一晃,静静悄悄地安眠入梦。
时光沙漏再一次轮回,虽是夜晚,但凌光森林好像并没有日夜之分,洛林完成了简短的日记,伸个懒腰,回头望着死气沉沉的塞咔,又轻轻发笑。
打哈欠意味着很晚了,洗个澡休息吧。她起身走入客厅内室,这个小房间里注满了明亮温暖的月光泉水,洛林解开腰带,礼服顺着自己的胴体滑落脚跟,铺在潮湿的石块上,手指微勾,紧紧系在腿根上的缎带轻飘落地,白皙修长的腿清晰可见,放下头冠,将精勾细勒的身躯投入近使人心旷神怡的泉水里。
琥珀色的细致长发侵泡入水,浮起来一星半点,但更多的则是包裹住她的半身,泉上结出的凌光果挖空后,剔透的果面与镜子无异,交融上周围玉黄的凌光灿灿,望见自己的双角映射出温暖的光彩,她安静地笑着,翘起指尖,戳了戳脸蛋,富有弹性的肉质来回蹦跶了两下,笑容逐渐扭为轻轻嘟起来的嘴,是因为母亲许久未能触及自己的脸庞而暗自神伤吗?
什么东西在洛林腰间作祟,隐痛不已,她掀开头发,对照果镜,肋骨之下那鼓起的畸形疤痕诡异地发笑,这片森林从不刮风的,自从十几年前的怪风侵过,父母便卧床不起,他们本来都是优秀的自然研究员,可惜生命短暂,当他们身上也浮现起这腐化的疤痕时,珏也就已经停止了与灵泉的沟通。
洛林淡淡地望着疤痕,安然的深呼吸。医生也说无计可施,只能是想尽办法抑制住她的疼痛,她想着自己也许离死亡也不远了吧,面对死亡最开始的那份不安渐渐融化消沉,坦然接受是一种勇气……什么事情忘记了,对了,衣服还在客厅里,洛林回忆起来重要的事儿,于是急忙出浴,当然,她忘记的不只是客厅里有衣服而已。
————
塞咔猛地睁眼。
“怎么了小塞?”
“饿了,”塞咔扭头看见圆桌上的水果篮子“如何?”
“这玩意儿直乎乎的冒蓝光,样子也扭曲的过分,我觉得有大问题!”瓦笛娜倒挂身子飘来飘去。
“嗯,味道不错。”
“诶,你怎么就已经吃下去了!”
塞咔摸着表盘,自己睡了有段时间,洛林不在近眼所及的地方,掏出日记准备写点东西上去,陈乱的圆桌上杂物满盘,同一色调的物件外,最显眼的无疑是一块红木相框,居然有不是凌木做的东西。四下无人,抑制不住好奇心的塞咔,悄悄把它带到手掌,这触感,无疑是我族科技,塞咔心想,我族科技真是什么山沟海崖都能传得过去。
照片上的三人,中间那个笑容绽开的姑娘,想必就是洛林不会错了,旁边颊胡满嘴的是她爹,温文儒雅的是她娘,很好辨认。他们三,人手一只牧羊,仔细一看这好像是“邺叵”(萨芬兰德的一种牧羊),诶等等,这三只羊蛮眼熟的。
“你还在想那儿吗?”瓦笛娜发问打断了塞咔的回想。
塞咔抬头,表情呆滞,表示你在说什么?
“哎呀,石碑啊,记得吗?”
“你怎么……”塞咔面对这个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女孩无言以对。
“怎么样,石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塞咔放下相框,站起身,轻抚木桌,深吸空气,缓缓开口:“冷涩充盈。”
浴室门咔吱而开,从中匆忙步出的少女散发着奇妙的香味,轻薄的雾气,轻纱一般伴随在她身边律动漂浮,动作轻盈,微曳湿滑的肢体,伸手取出柜子里的便服。
漆黑的房间弥漫着某种诡异的气息,洛林感觉不太对劲,捂住胸口猛然回头。
“咕咕。”
床板上稳稳端坐着傻得一清二白的白球。
她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担心起来塞咔先生呢?
“你腰酸化了啊。”
洛林转身抬头就是塞咔,他手里握着盛水的木杯,不急不慢地喝上两口,直勾勾地望着洛林腰上的伤。
“哈,是塞咔先生啊,真是吓……”洛林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全身僵住,表情凝结。
“吓死我了?”塞咔探身,有意无意地帮助洛林补充她想说的话。
“啊,啊,啊,啊……”洛林躲向一方,嘴里吐出断断续续蚊子声般大小的呻吟。
塞咔抬头,望向紧张兮兮的洛林,一脸诧异。
“笨蛋吗?人家是女孩子,还是赤身**的,绿木板,绅士点啊!”瓦笛娜在一旁指着塞咔纷纷斥责。
塞咔意识到事情好像很不妙,用力一扯,取下自己的斗篷往洛林身上披,“也许,叫出来,你会好受些。”
洛林身子发烫,裹紧斗篷,不知所措。
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吗?塞咔心想。
推开寝门,洛林保持着低微的呻吟,急匆匆地躲进去。
“……塞咔先生……真失礼……”洛林蜷在门后,畏畏缩缩地嘟囔,隔着木板,就站着塞咔。
“是什么呢?”塞咔低声自言自语。
“没见过,我也不知道”瓦笛娜穿透木墙,笑看扭成一团的洛林无奈地说。
塞咔对着门板“你知道”提着嗓子“伤口的来源吗?”
洛林搓动两下耳朵,扑出来呼吸几口氧气,“塞咔先生……”她抓紧斗篷回望门板。
“很抱歉……”洛林回口。
可惜塞咔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紧接着,洛林迅速穿好衣装,木门随声而开。
塞咔将手伸向包囊,鼓动翻倒,抽出一瓶带有微光的青色外用药。
“试试?”塞咔递过去“卢韭,排洗,或许有用。”
洛林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递来的一瓶药直接撞上。
洛林下意识接住药瓶,瞪大眼睛,擦拭瓶身。清心而笑,回望塞咔“塞咔先生对治疗,真是执着”洛林不禁地呵呵笑了两声。
“牧师”塞咔起身准备回避到房子外,留给洛林私人空间上药,“治疗是本分。”
“塞咔先生”洛林挽留住塞咔,塞咔应声回头静待后文。
“其实,没有必要啦,”洛林双手紧握药瓶抬在胸口,坦平的嘴唇微微上扬,不像是真心在笑。“很抱歉,您的好意……”
“很疼不是吗?”塞咔平静呆面,顺口而出所想之话,打断了洛林准备的长篇大论。
洛林双手相扣抵在身后,视线瞥视一方,沉缓呼吸,翘起鼻子,消下声音,就像对自己说话那样低声细语:“痛……”
塞咔的杆耳捕捉到空气中细微的低语,摇动反复,“那么……”
“没关系塞咔先生,”洛林试着掩过塞咔的劝告,“很多年,无数次,都失败了,没关系的……塞咔先生。”
“你知道”塞咔运用自己常年的行医思维推算“你可能会死吗?”
“不要紧的!”洛林还是喊出来了。
“不怕吗?”塞咔上前一步,抓紧机会质问。
“不……”洛林依旧没把视线集中到塞咔身上,他对她而言是如此难以揣测,本能,使她些许回避,以防自己稳固的防线。
“是吗?”
“嗯!”
“看着我。”
塞咔的声音很近,洛林睁眼,毫无防备的轻快转头。
银白的发梢缓抹净玉的双角,塞咔尖挺的鼻端轻接洛林圆润的鼻节,最后一束凌光逐渐在他们的触点处退散,沉寂抑郁与清明透彻四目相对,她眼中的微光闪烁,瞳孔细致紧缩,像是受惊的林鹿,正被一团团厚重的迷雾死死盯着。
“塞……”
“你害怕,死亡到来。”
眼睛不说谎,这招真好使,塞咔抬头起身,伸手将洛林的日记递给她,“你还没有写完它,”塞咔过窗望向漆黑的街道,“替我完成,好吗?”这是很久以前,一位老人,一个朋友对塞咔说的话。
洛林的意识还彷徨在对视的那一刻,她伸手轻贴日记,木然紧握。死亡并不是她最大的心魔,被人拆穿自己心底隐藏的秘密才会彻底击垮她,眼眶修筑已久的水坝,终究抵不过洪涝的汹涌,不竭的泪水汇成长河,如清晨被阳光亲吻的第一粒露珠滚滚而落。
“塞咔先生……嗯呜……真失礼……呜”洛林试图用手止住止不住的泪涌宣泄,呜咽的喘声越来越响,塞咔知道她一定,马上就会放声大哭,全力嘶吼。
他开始慌了,连忙回头挤眼求助放声大笑,全力嘲讽塞咔的瓦笛娜。
“哈哈,等会儿,小塞居然会把女孩儿弄哭,我得缓缓,哈哈……”塞咔不断来回切转脑袋,不自然的四肢无处安放,欲动而不发,不知如何是好,“哈哈,那,那你试试去抱抱她呗,哈哈……”
塞咔无计可施,既然有人献计,干脆就试试吧,就在洛林语无伦次,即将爆发的最后一刻,塞咔敞开裹怀抱紧洛林。
这一刻发生了许多,白球从梦中惊醒。温暖善言的怀抱,结实高耸的依靠,使洛林顿时软化无力,死死扑向塞咔,倒入怀中,痛快地哭了一场,塞咔顺着洛林扑过来的力,轻轻地与她缓坐于树根上,望着怀中痛哭的洛林,塞咔茫然无措,放弃思考。
瓦笛娜的笑也随着洛林扑向塞咔一同坐下而平息,她喘着笑后的余气,打开眯缝着的双眼,笑泪还清晰的挂在眼角,望着哭泣的洛林与塞咔的背影,瓦笛娜平静到了极点,她第一次如此安静,只是静静的,略带一丝失望地微笑,悄然无声地看着一切。
过了多久,宁静重回无光的房间,终于结束了,塞咔如释重负地看着抽噎的洛林,正准备重回之前的话题时,洛林倚在塞咔胸口,轻言喃语到:“塞咔先生,您相信希望吗?”
塞咔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本来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脑海中隐约的回声不断徘徊。希望,我曾经也好像那么问过,低沉深厚的旧音缓缓开口,塞咔与他异口同声“这个世界满是失望后的绝望。”他出右手,烙刻在手背上的符文缓缓激活,术能符环澎涌而出,数根光条在此基础上生长蔓延,逐渐聚集一处,细碎的蔚蓝,明角的金黄交相辉映,最终融合起来,微弱的光团跳动于塞咔的掌心,像是燃烧的火焰,不断蓬勃的吐息。
“正因如此,希望才显得可贵,越是黑暗,光芒便越是明亮。”塞咔收手,搭着洛林起身,拍拍她的肩膀说“告诉我吧,你知道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