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利亚迟迟不开口说正事,银姬也不着急,聊着不相关的话题。
“你额头上那道伤,是战斗中造成的,还是小时候留下的?”
只要看到西利亚的脸,视线就会被那道划过右眼的长长伤痕吸引,不去注意都难。倒也不是觉得丑陋、刺眼睛,说实话,除了吸引眼球外,没有什么不好的。
银姬的感受,也许是心疼中带点儿可惜。毕竟,西利亚是必将和她产生羁绊的骑士,仅仅见了一面,她就认同了西利亚,不论是外貌,还是强大的实力,都深得她心。
西利亚抬眸看着皇姬殿下,眼中含着莫名,又像是痛苦,许久,她开口了:“……小时候。”声音却显得闷沉。
“西利亚,你怕我吗?”
“此话怎讲?”
“先回答我的问题。”
“臣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殿下交流,有些,不适应。”这样说着,她站了起来,弯腰道歉:“对不起,殿下。”
“坐下,坐下来说话,不要动不动就道歉,我刚才不是说了,不用拘谨。我要是随便就生部下的气,我就不是我了。”
“是。”西利亚应声入座。
“我看你还是不习惯吧。”
“嗯。”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北境的生活,是怎样的?”
“没什么特别的。”西利亚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可我想知道。”银姬步步紧逼。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按西利亚冷漠的个性,她的生活,肯定是孤独的。
西利亚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没有战事的时候,臣一般是呆在狭小的宿舍中,大多是躺在床上发呆,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或者什么都不想,很无趣的,刚开始,也有人会找我喝酒,士兵们都喝酒,不管喜欢不喜欢,能喝不能喝。”
“你呢,你喝酒么,酒量如何?”
只见她露出一抹羞赧的笑容,说:“臣的酒量,臣自己也不知道,山地部队是游击部队,哪里燃起了战火需要支援,我们就去哪里,从一个军镇到下一个要塞,再到另一个隘口,一年四季,很少在一个地方呆上一个月的,只是,不同地方的酒水倒是大同小异,这也是士兵们抱怨的地方,听说那些一元钱一杯的廉价酒是掺了水的,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一杯下肚虽然上头,但那股冲劲很快就下去了,到最后,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糊里糊涂地结账回去睡大觉了。”
银姬拍了下掌,笑着说:“看看,不是有很多话可以说嘛,我很乐意当你的倾听者,你能喝酒就更好了,我这里的酒呀,醇香且后劲足,保证回味无穷,今天我就为你破一会例,我们好好地喝一杯!”
西利亚倏然站起。
“殿下,这——”
“什么都别说了,你且坐着。”银姬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然后走向酒柜,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百年份葡萄酒。
美酒就该兴致好的时候喝。
“西利亚,这杯酒,算我私下里为你庆贺,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句话要跟你讲,皇都,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祥和,你……我们面对的敌人不再是那些凭着一腔热血向前冲的士兵,潜藏在我们周围的敌人,更加阴暗,更加致命。你愿意和我干了这杯酒么,我的骑士小姐。”
西利亚正色道:“臣愿意,臣将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待命,誓死守护殿下。”
“你会做到的,我的骑士。来,干杯。”
“干杯。”
银姬微微抿了一口,便把酒杯放回到桌上。
“刚才你说,开始有人找你喝酒,你在部队可结交了要好的朋友?”
美酒是有效的,微醺的西利亚整个儿看上去柔和了不少,也不像进门时那样紧绷着身子,显然放松了很多。
她想了想,说:“那是进入部队没多久,和我同期的,有十几个人,战士不比小孩子们,他们不会用另类的眼光看我脸上的伤痕,又是生死与共的战友,自然而然的有了些交情。只是,很遗憾,在不到两年的时间,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而我的凶名也渐渐流传开来,新兵不敢打扰我,比我大的都是长官,自然谈不上交情。然后,我就基本是一个人了,哪里碰到了难啃的骨头,就派我去。”
“西利亚上尉经历过的战斗,比十个将军还多。”
西利亚笑了。“殿下听过这句话。”
“还有呢。”银姬扬起嘴角,说道:“西利亚上尉走过的路,可以绕帝国边境线一圈。”
“这,都是戏言,不能当真。”
“谁说我当真了。”银姬戏谑地瞅着她,如愿以偿地看到西利亚面露错愕,转而说道:“是真是假不重要,没人规定将军该打多少仗,帝国边境线的长度……不用提了,你的能力,我也亲眼见证过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本人的意见,只晋升你为少校,会不会委屈了你?”
“殿下知道我拒绝晋升的原因么?”
“你说说看。”
“战场上,无能的指挥官会葬送整支队伍。”西利亚凝重地说,“无能分为很多种,但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失败,对个人而言,往往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死亡。对于整个行动计划,进攻不力和贻误战机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我不认为你无能,而且我敢肯定,很多一线部队指挥官对战场的掌控力远不及你。”
“承蒙殿下信任,可臣要说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西利亚说,“诚然,如殿下所说,臣也许会比一些指挥官做得更好,可这一切都建立于臣在战场中能够始终保持理智的前提下,实际上,臣很难做到这一点。”
“什么?!”银姬睁大了双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隐隐有种感觉,这具身体,似乎不完全属于臣自己。殿下或许认为臣所说荒诞不经,其实臣也搞不明白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假如,我是说,假如它真实存在,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保护臣,也许是保护这具身体。打个比方,有一门炮准备攻击臣,只要在攻击范围内,臣能够在炮弹发射之前将这门炮摧毁,就像是——提前预知危险。比起整支部队的安危,臣主要考虑的是将眼前的敌人消灭,并保全自己的性命,全身而退。”
银姬皱着眉头说:“资料里面提到,你有一次驾驶叛军机甲返回要塞,差点被当作叛军击杀。”
“臣记得那件事。”西利亚肯定道,“那是突袭作战,计划捣毁一个叛军藏身地,作战进行的很顺利,我方几乎毫发无损地消灭了上藏身地所有叛军,只是有一点很可疑,藏身地并未发现叛军机甲,按照计划,我们原路返回。却不料在冰河遭遇伏击,不是情报说的两台,敌方有九台机甲,我方只有五台,寡不敌众,战斗中,臣本可以救下战友,但臣没有这样做,而是击倒身前之敌后,趁那台击破战友的叛军机甲来不及拔出武器时给予他致命一击,这场战斗,最后只有臣活了下来。可是臣的机甲受损严重,只好驾驶行动能力尚好的叛军机甲回到要塞。”
“原来是这样,”银姬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若你选择先救战友,或许会给敌人可乘之机呢,如果你的机甲在战斗结束前失去行动力,你就逃不过被俘或被杀的命运。”
“臣反反复复思索,却一直找不到答案,好像战斗之外的臣的脑子迟钝了好多。”
“噗——迟钝,哈哈哈。”银姬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殿下,您……”
“啊,哈,没事没事,你等会儿,等我缓过劲来。”
看到殿下憋笑的模样,西利亚感到十分郁闷,仰起脖子将杯中酒饮尽。
“啊,好了。”银姬嘴角却依旧勾着,“我再问你,昨天的战斗,有那股怪异的感觉么?”
“昨天?”西利亚回想之后摇了摇头,“没出现。”
“确定?”
“臣敢肯定。”
“这事儿还真是奇怪。”银姬说,“我看啊,还得找机会验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只顾自己,不顾战友。”
“殿下。”西利亚微微倾着身子。
“怎么了?”
“臣发誓守护殿下,就一定以殿下的安危为先。”
“嗯,我相信你,因为呀,你是我的骑士啊,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可比什么‘战友’重要千倍万倍,所以,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抛下我不管的,你说呢。”
西利亚走到皇姬殿下身前,执起殿下的右手,在上面轻轻引上一吻。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银姬微笑着拍了拍西利亚的手背,说:“好了,回归正题,我们都知道,凭你立下的军功,晋升上校是没问题的,少校的军衔,会不会委屈了你,你实话跟我说。”
“殿下,以前臣是不想升官,现在是升不升官都没有区别,不论是士兵还是将军,臣唯一的职责就是护卫殿下左右,其他的,不在臣的考虑范围内。不过,既然殿下询问臣的意见,臣就如实回答,十二宫机甲属于一个部队,指挥官是伊芙中校,殿下若想晋升臣为上校,那也得伊芙大人当上将军之后呀。不然的话,中校指挥上校可就太不像话啦。”
银姬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西利亚自幼丧失双亲,身世悲惨,加入军队后,也没能得到公正对待,在长官们眼中,西利亚可能就是一个无往不利的战争工具,她的人生从遭到强盗袭击那一刻起,就没有快乐可言。
无论如何,就在刚才,银姬在西利亚的眼睛里看到了光,这是个开始,工具已经够多了,银姬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人,不离不弃的忠诚。
“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望卿共勉之。”
“谨遵殿下教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