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态度倒转的挺快。”
我翻翻白眼。
“什么态度?我脾气一直都很好的好吧。”老头义正严辞地说道。
“......”
这老头子真不要脸。
我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柜台前,橘子正在认真地画一张手表的制图。根据她所说的理论,这种设计可以将误差减少到每24小时30秒。
这种计算上的事情我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坐在一张小圆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抓阳光下的微尘。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太阳收敛它的光芒,慢慢地踱步走向西方。日头降下,夕阳的余晖照得天边的云彩一片火红。
老头和橘子还在激烈地讨论着。
我打了个哈欠。
他么的,这老头怎么这么能聊。
忽然,我心里一动,想到一件事情。
“喂,老爷子。”
我拍拍他的肩膀。
“别烦我,忙着呢。”
老头正在专注地将零件按照图纸组装,不耐烦地把我的手拍开。
“......”
我盯着他。
他猛地反应过来,弯腰赔笑道:
“小老板,你想要问什么?”
“......就是跟你打听个事。”
我沉吟一下,将之前那个小女孩的事情和老头描述了一遍。
老头听到我的描述后,罕见地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一边的眼镜布将眼镜擦了擦。
“小老板,你知道这里原来是个平民居住地吧。”
他将眼镜布放下,看着我说道。
“我知道,怎么了?”
西街原本就是扎根于当地工人和行商之中,自然与平民居住地紧紧相靠,听说还有贵族因为嫌弃和平民太近所以不愿意来西街购物。
“六年前,我们和诺顿公国的战争爆发了。”
老头的话语仿佛钢铁一般沉重。
诺顿公国,和都林相邻的国家。寻根溯源的话,它们甚至有着相同的祖先。
然而相连的血脉却并没能让两者的心靠得更近。两个国家之间经常因为一些领土、风俗文化、宗教信仰产生矛盾。
虽说如此,二者之间的关系还是处于紧张却不冲突的地步。
然而,七年前,诺顿公国的皇帝突然去世,继而上位的幼子随即在外交上展示出了强硬的态度。
在经历了整整一年的冲突摩擦之后,战争开始了。
大量的青壮年被征入军队,将热血和生命洒在战场上。
这场战争中涌现出了数不清的英雄事迹,但是更让人数不清的是参战人员的死伤人数。
一百二十万。
这是双方的战亡人数。
枪火、炮弹、飞洒的血液。
尸体横在阵地上无人收拾,因为连后援队都死在了战斗中。甚至有的山头都被鲜血所浸红。
这场战争被人们称为
——“血玫瑰之战”。
诺顿公国的那位年幼皇帝仿佛疯子一样,残忍地将所有士兵推到前线,从他的举动中根本看不到一丝理性。没人知道他究竟为何对都林怀有如此的怨恨。根据学者的计算,这场战争下来,诺顿公国的发展至少倒退五十年。
同时,教廷的态度也是匪夷所思。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以往要么劝和要么以武力介入的教廷竟然选择默不作声,作壁上观两国相争,让人不免怀疑其内部是否出了什么问题。这也是如今国内不少人反对继续接受教廷布教的原因之一。
“战争啊……”
我抬头望望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心里一片惘然。这个词离我太远了,无论是前世还是这里,都和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关系。
不对,还是有关系的。
我突然想到布莱恩,那个从前线退役的男人。
直到现在,这场战争也依然在继续。只是这两年的局势比起之前缓和了不少,战役明显减少,有时候一个月也打不了一场大规模的战斗。
这也是布莱恩能从前线撤下来的原因吧。
可是,多少名士兵中才会出现一名“布莱恩”呢?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战争所留下的伤痕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人们的身上,连同骨头和血肉一同穿透,让每个人的心底都留下了一片永远无法磨灭的惨痛记忆。
而贫民窟,就是这些惨痛记忆之一。
原本青壮年集聚的西街被大量征兵,百分之四十的男人都死在了这场战争中。哪怕是那些没有阵亡的士兵,得以回到家乡的也寥寥无几。
要知道,这些男人在故乡还担负着丈夫、父亲的责任。他们的离开,让整个西街都陷入了漫长的黑夜。
“小老板,你知道当时留在西街的女人们最怕什么吗?”
老头突然问道。
我愣了愣,试探着说:
“征兵令?”
老头摇摇脑袋,
“是邮差。”
他带着一丝感伤说道。
一个邮差。
一个信封
一张阵亡通知单。
一个女人的哭泣。
一个孩子的迷茫。
一个家庭的绝望。
这些年里,西街所有的女人最害怕的,就是邮差上门送信。
因为这些信大多都代表着她们丈夫的死亡。
有的女人甚至因为邮差送错了信,喜极而泣生生昏了过去。而另一个原本还在庆幸的女人则遭受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坠落。接受不了现实的她,在当天晚上就疯了。
失去了大量劳动力和生活支柱的西街经济地位一落千丈,沦为都林最贫穷的地方。无数女人都在为孩子的下一餐而发愁,那点可怜的抚恤金还不够孩子一件衣服的费用。她们所能做的只有为城中的富贵人家纳鞋底、当女佣,拼死拼活挣上一点钱。
直到乔治三世扶持西街的政策出台,他们的生活才算好过了些。
就算这样,西街的附近也已经被贫民窟所包围。
“泥巴中的金叶子。”
这是西街的另一个称呼。
......
“那孩子是贫民窟里的孩子,父亲三年前死在了战争里,只留下妻子和一对孤儿寡女。啧啧,祸不单行,他们的母亲差不多两年前也因为肺病死了。现在只剩下他和他妹妹相依为命。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工作的地方肯要他们,为了生活,一来二去这小子也就成了小偷了。”
老头说道。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你用不着同情他们,这小孩天天偷别人钱,已经成了个小痞子了。”
老头摇了摇头,重新埋头于机械表的修理。
确实,哪里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比起去管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还是留心于自己比较好。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面包店的松软长面包。
“好了!”
老头兴奋地喊道。
他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手表,从外观看上去似乎和普通手表有点相像又有哪里不像。
我正思考着小男孩和战争的事,顺口问道:“这手表有什么提升?”
老头嘿嘿一笑。
“听起来别吓到了,这个手表24小时误差只有30秒!”
诶?这不是远比橘子的差劲吗。
“挺不错的,不过对你来说30秒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不不,这个手表的真正意义在于——可以量产!”
老头自豪地说道。
我错愕地看着他。能量产?那就是另一说了。这个世界的高精度手表几乎都是靠工匠耗费大量时间调整而来。一块可以量产的高精度手表无疑有着深远的意义。
“能量产的话,那就不是一块手表那么简单了啊。”
我严肃地说道。
“先放在我这边如何?信不过我的话我可以写一份契约。过几天我找我认识的工厂先试量产一下,最后收入......一九分成,怎么样?”
老头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道。
毕竟这块手表大部分是由橘子设计,他自然也不好意思拿多。
“二八分成吧,我们没有遇见你也不会设计出这块表。”
我爽快地说道。
“真的吗?那就不好意思了。”
老头一张脸都要笑成菊花了。
他从柜台下郑重地取出一个带有密码锁的盒子,将手表和刚才图纸全都放了进去,牢牢锁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
......
和老头告别后,我们走出钟表铺。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星星布满夜空,不停地闪烁着。
这个时代的星空还没有被人类的霓虹灯和工业废气所遮盖,这样我们才能看到这么多璀璨的星星。
路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橙色的光芒,原本幽暗的小路顿时显得亮堂起来。
寒风吹拂过我的脸颊,让一直在屋内的我不由地感到凉爽。
这种如同身处田园般的感受真是让人着迷啊。单就这点而言的话,让我回去过去的钢铁丛林就有点不舍得了。
“主人。”
橘子突然喊道。
“怎么了?”
我伸了个懒腰。
“那边有人被打了。”
橘子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她所指的方向是一条漆黑的小巷,小巷中看不清任何东西。
“嗯?你确定吗?”
我愣了一下。
“嗯,听声音的话是这样。”
橘子肯定地说道。
我仔细竖起耳朵,从微风确实传来了细微的惨叫。
要去管吗?可是这里是西街,夜晚所产生的冲突大多都是黑帮之间的斗争。虽说以橘子的战力完全可以做到碾压,但是不去管也无所谓。
“主人?”
橘子站在原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们先去看看。”
我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