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找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完全的没有一丝灰尘。不允许，也不可能有多余之物。巨大的钢铁堡垒，坚固不透漏空气。这里，没有其他人知道的地方。它就在这里，此处。玻璃容器小心的保护着它。也保护自己不被损坏。
释放气体的声音。加密码的门被次第打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
身穿防护服的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数十名同样防护的职员。庞大复杂的运算机器发出噪音，以一种十分谨慎的频率，规范着lime粒子的运动。像是蚊子在鸣叫。肉眼不可以看见的“蚊子”。
在红绿警示灯的交错下，严密连接的管道，最终通向中央的输出室。距离输出室直线大约十五米的地方，投影操作屏投射在男人身前。
“看起来真不错，果然很美呐。”
嘴角笑起来，男人用手摩挲下巴。层层的过滤也许仅仅削弱了释放出的强大能量的极小一部分。也许没有效用也说不定。近乎恐怖的lime粒子释放量。而且。弯曲场能的动力毫无疑问来自几天前的，囚禁在最高等级监狱的新客。
隐约能听到颤动。这是lime粒子输入输出室的接触，与“新客”——或者，称之作“世遗物”——散放的粒子共振的结果。就目前的结果，正如已经反复进行过的预备演算所预测的那样，共振的切合度正在稳步逼近人为设定的能量承重极限。
到此，第一阶段的接触算是完成了。初次的实验总算有了试验性的进展。操作机器的数十名职员不禁松了一口气，开启防护服的自净装置擦去汗水。这次实验毕竟是联邦科技协议授权的独一实验，作为协议的职员入选是极其荣耀的事，如果在第一步就亏篑的话未免有些过意不去。
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男人准备下达继续第二阶段的指令。这样的话即使后续的实验失败也可以交差了。
输入密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是厚重金属门上升。
怎么在这种时候……
男人转过身去，正好看见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卫门上升。他准备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他不能说出来。
二十九名戴着深青色墨镜的人统一黑色西服装束，单就外表几乎没有任何的分别。散开队形层次拱卫的中央，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少女。她用轻慢的脚步走向前。她在笑。但男人并不觉得。她除了嘴角以外没有笑的痕迹。
不透明的纯白色长手套遮蔽皙白的肌肤，附带袖衣的贵族装饰，蓝青色通透蕾丝边的裙摆，站在此处像是幻觉或者梦境，大自然没有能力创造出如此高贵的人才对。
可是，她的双眼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凝视着的，深不见底的双眼，失真，到了人震惊的程度。没有办法明言她的瞳色。
防卫门继续落下，男人才听到声音。紧接着，最后一道也关闭了。
男人看着少女。但她没有看他。她没有看见他。他半跪下来。几乎同时，附属的职员也同样动作。因为人数，即使压低噪响亦无法避免。
像是灯光打在琥珀上的荧光微妙地扭曲，少女的笑渐浓。
“继续。”少女而不是男人发号施令。她紧盯着的目光没有半毫的移动。弥漫着的压抑的空气，即使如此，职员们开始恢复操作。
少女的随员此时放下一把金镶边的红丝绸座椅，在受到挤压的时候恰好地包裹。反射的光芒让男人眨了眨眼。远超年龄的成熟，他想，没有人能知道她的真正想法，恐怕永远。
“第二阶段测验开始。”
机器轰鸣的声音。频率的加大，地板开始有轻微的震动。共振的lime粒子深入彼此的内核，融合而非共振的反应迷乱着射向肉眼的光线。仿佛万花筒的旋转。
男人抖了抖眼睑。像是要表达什么，最终流于嘴角。
近百道视线，凝聚的焦点逐渐在粒子的消耗中占据上峰。虽然，就其本身速率尚且缓慢，但和输入机器的最大工作效率相比，却如同不见边际、亦不见底的海洋。
粒子的输出，操作机器伸入管道，通过控制作用力迫使溢出的粒子汇聚到管道连接的富集室。
起初是肉眼不可见的。几近透明的溢出粒子在容器中围绕中央盘旋。但是，随着数量的增长，说不清是金色抑或银色的无色荧光在空气中填充出色彩。伴随着无声的流动，形成小型的旋风。
粒子的舞动变得疯狂。容器的第一层密封层出现裂痕。然后是第二层。放射性开始增强。严密的密封层亦无法阻止的地步。如果是没有防护的普通人暴露在这样的风暴之中，被撕成碎片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
但是，没有停止的意思。富集室逐渐成了室内最强的光源，代替了天花板上的照明灯。
到什么程度呢？男人看着操作机器深入探头，小型的粒子旋风在酶因子的作用下趋于消减。但光强却反向激增。第三阶段的实验。这次只试探一小部分，成功的话，便能进行大规模的作业。
虽然，严苛意义上，“世遗物”所释放的，并不是传统认知中的“lime粒子”。根据考古队的研究报告，通过粒子检测仪得到的结果表明其粒子内核受到强大的弯曲场力保护，或者说是能通过这样的场能反作用lime粒子。
“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造物，究竟是怎么样演化出来的。”考古队员们的惊叹毋宁不是他的想法。照此说来的话，协议如此看重对祂的研究，最大的理由便在于此吧。
能量通过探头传导，数值逼近限定值的时候操作机器停止了作业。轰鸣声总算停止下来，少女双手轻拍了一下。
“这样还真是令人高兴……只是没想到的是，即使是在这种地方也会有蚊子呢。”
意义不明的玩味，还有声音……像是夏日海滩拍打镂空石头发出的声音，挂在叶隙的铃铛被风小心摇动。
“也许……”男人点了点头，“为了亲眼目睹天丛小姐的芳容，顺便见证伟大的‘世遗物’……什么的。”
听铃铛被海风吹响，这样的童年的记忆烙印在他的心灵深处。过去，远在大陆之濒，海风伴随着雨雾潮湿扑满他的脸，还没有来得及睁开双眼，传入耳的轻脆敲打，富有天然的节奏和动感。
把身体铺展在沙滩，直到今天也难以改变这样的习惯。在他的家乡，冬天使去海滩的盛季。沙子不是炙烤而是温暖着皮肤，海潮的清凉透骨。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三天前仍然坚决反对这项研究，为何会突然改变想法呢？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或者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威胁吧？”
“您想的太复杂了……”
日光灯重新统治了实验室，男人揉了揉眼睑。有点发痒，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进了沙子。他向后退，一步，两步。“我只不过是个老实人呢，哪里会被威胁什么的——”
“但是，你现在，在这里。这就是说你终于还是，改变主意了。”
被打败了，男人耸肩，他没有办法否认事实。或者，躲避更加锐利的枷锁一般的眼光，他寻找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但没有。当然没有。
职员们的视线，侍卫的注视，集中在他的四周，把他挤压得难以呼吸。
他摇头。“不是那样的。我可以肯定，这完全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这话没错。“我意识到了研究的意义，也许。”
是真的吗？似乎这样问，少女睁大眼睛又迅速收敛，修长的睫毛覆于高昂的双眼。
“就算是这样吧。”她说。“我不否认。那么，现在，我对实验的结果感到满意。”
“小姐谬赞了……”
“但是，我对你，很不满意。”
伸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向他，少女第一次没有在看“世遗物”。
男人低头，金属地板反射日光灯的亮光，有些刺眼。他眨眼。
“属下对此深感歉意。”他说。“如果造成不便或有损……”
“少来这套。 ”少女抬手，“我记得，你来自海滨，对吧？”
这样的提问让他感到熟悉，但和记忆中的不大一样。过去，是什么样的呢？他听见自己说：“是。”
“嗯，那么，你思念它吗？”
“可是说什么思念……那是当然的吧。”
轻盈地起身，她伸手保持优雅和平衡。她仍然在笑。也许应该说看起来在笑。因为她天生存在的玩味？即使是在潜意识中也？她向前，脚步轻的没有声音。这是当然，他想。
他以为自己将要后退，但她在距离他五步的时候停下。
“我想我能猜到你想要做什么。”少女说。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她想看到的是惊讶呢？还是恐惧？或者，仅仅只是喜欢观察呢？
他没有表示任何的表情。
可能是感到失望，少女将手放进口袋里。再拿出来的时候，顺手抛给自己一块粉红色的泡泡糖，嘴巴发出嘎叽嘎叽。
“嗯。”她顿了一下，“也许，我早该想到的。”
但是想到什么呢？她对这样的事知道太多，她知道自己即使现在不知道，将来一定会知道。而且，在合适的期限之前。
“会有这样的一天。”她说，“我会知道。”
那么的确如此……男人翻眼皮。“是的。您会知道的。”他附和。
“你想说什么？”她瞪向他。“别和我绕弯子。我不喜欢这样。”
像在哪里呢？很有种熟悉，从眉目到皮肤。为白蔷薇盛开的，他祖传的庄园正对着海滩。金黄色的沙粒。一大一小的脚印相互交叠。
但想不起来。甚至是，和谁相比。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
“我不太明白。”男人摇头。“或许有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他相信他的脸真正表现出了茫然。
“那么这样很好。”她出意料地表示认可。“我可以认为你不曾做过那样的选择。你应当知道，这件事事关协议的机密，那些大人物们——”她轻蔑地吐出一个泡泡，“嗯，很在意这个。”
“我只是一介平民啊，大小姐，”男人苦笑，“您在奢望我什么呢？我并没有比您富有的东西。”
一阵沉默。一直盘绕在两人之间的隔阂和压抑。有点难以呼吸。男人看着脚尖。抬起然后放下。重复。
“我说过这样很好。”少女说，“并不意味着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也明白，你应当明白，你没有什么比其他任何人多出的额外的优点。”
她转身，向来的时候那样，离开。很久的时间，没有人说话。
“但是，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看着最后的防卫门关闭自言自语，他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让自己也听不见。
他发现少女留下的一个东西。还在微微地颤动。
一只蚊子。
◆
每一个城市都有其独特的一面，正如荷尔施-益熙和尚邑，分别以精美绝伦的冰雪造化与古时代文明的正统存续而著称。在他的家乡，季风性气候造就了雨热同期的亚热带降雨，每逢夏季多雨抑或冬季多云，总是难以避免阴沉沉令人沉闷的气氛，然而，所有这些小小的日常抱怨和布加勒斯的海洋性气候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后者是的的确确地“不给太阳一点好脸色”。从入境这块内藤联合的沿海辖域以来，他不止一次对这潮湿的气候感到烦闷。
就像现在，即使是比较晴朗的日子，“雨都”布加勒斯的海滨机场也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黏稠的空气伴随海风呼呼地吼叫，钻入衣领之间的缝隙，寒冷彻骨。
“一座海滨大城市+一座以上4F机场”是海滨城的标准配置。布加勒斯作为联邦最大的海滨城，当冬季降临，数以万计的游客便纷至沓来，航班不分昼夜地起飞降落。机翼刮擦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往日十分宽阔的黄金海滩上挤满了人，像群黑压压的蚂蚁。机场管制员反复喊播音喇叭，刚落地的飞机被赶到一边，所有的乘客都被要求立即下机。他们起初无不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不少人正要发难，但是在看到荷枪实弹的三足乌制服之后纷纷噤若寒蝉，像羔羊一样顺从了严厉的指令。
布加勒斯作为西部交通枢纽，不仅拥有平均每天接待60万以上人次客流的、全联邦最大的六跑道超级机场，其濒临海洋的交通区位也造就了天然的深海良港，单据去年的不完全统计，其货物吞吐量便超过了200万吨。
近万名乘客涌入候机大厅，准备接受格外严苛的违法品检查。嘈杂在瞬间被锁住。随即用最高的效率被赶出了机场大门。大厅外的近千名联邦军队职员排成列队维护秩序，将本时段的客机全部疏散。下一时段的客机被限定三小时以后落地。训练有素的联邦士兵们无一例外身穿印有三足乌军徽的联邦帝释天军队制服。每一个人都手持足以击穿数百层铁甲的穿透弹，毫不掩饰地炫耀强大的武力。半个世纪以前，联邦中央便是依靠诸如此类的杀伤性武器扑灭了任何反对联邦的声音。
任子郁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隐藏在其中一架客机的侧翼，手上握着一瓶来自八大名庄的顶级葡萄酒，准备完事儿之后悠闲地享用。随着预计的倒计时逼近最后的结束时刻，他的呼吸也稍稍变得急促。湿润的气流扑在他的脸颊上，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了他。
（这种身临危险的刺激和紧张已经阔别了他整整一年，现在竟然让他感到有些新鲜。他不禁对自己的转变感到庆幸，适度的威胁总能让人更清醒地思考，这对于他而言不可谓不十分有益。）
远处天空传来巨响，像是要将候机大楼的玻璃震碎。庞大的运输机降落在空旷的机场低地上，灰尘暴起，他赶忙抬手遮掩。发丝被吹起，他不禁眨了眨双眼。“这可真是声势浩大，简直是生怕默默无闻。”他低声地嘟囔，悄无声息地摸向落地之物。当它经过他的那一刹那，他抓住机会拉开舱门闪身而入。
说得上宽敞的通道，看起来空无一人。四周十分安静，只有他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诡异的安静。这只能更加证实他内心的猜测，使之更接近于“事实”而非“推理所得”。当然了，强大无比的帝释天军方之所以向来明目张胆，自然是迷信于自己的武力（这并非毫无根据，相反极少夹带非理性的成分），并不吝啬于展示，既可以护卫，又可以威慑。
正在这时，从运输机的机体内部发出“嗡”的一声，一层淡金色穿过金属外壳向外扩散，最终停滞在直径三十米的圆周边界。机舱顶部开始变形，对准他。他的身体不自然地突然颤抖，冰凉的触感顺着他的脖颈蔓草一般蔓延而上。
“啧，难道是……”他低语。
“显然如此。”一个冷峻的声音打断了他。
空旷的机场陷入刺耳的警报。恐慌扩散开来，候机大厅趋向混乱。机场之外的好事者想要一探究竟，随即被赶羊赶鸭子一样驱赶出机场大门。枪拉开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更多的警卫抵达并包围了机场，并发出了“严禁任何人进入”的广播。
在距离机场三公里远的一处街道，一辆复古的四望马车在街道一侧缓缓停下。虽然名为“马车”，却同样使用汽车的制动装置。它与完全现代化的汽车行驶在同一条道路，并没有遭受到奇怪的注视过。事实上，在劫后余生的幸存世界，科技越是现代化，社会满足古典趣味的需求就越发膨胀。毕竟对这些幸存者而言，又如何会不追念伟大的古时代文明呢？
马车停下了，但是并没有人打开车门然后走下来看一眼四周，迷惑于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打发这个令人不快的阴雨天。只是车帘上投射出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朝向海滨机场也朝向海滨。
就像过家家一样。不是吗？任子郁没有动。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重复。他想起了小时候玩的幼稚游戏。那时候还太早，早到他还没有和锦瑟相遇相识，已经不能清楚地记忆了。不过，虽然记忆的胶片磨损得太厉害，也并非全部都不记得。全部。
他转身，几乎看见死亡。
“和我，再见。”
震荡弹在三米以内，来自半开的航行控制室，摩擦空气发出尖锐的哀鸣。电流短路的冒烟瞬间逼近，火花炙烤气流的声音刺激耳膜和皮肤。紧随的子弹的打击擦破外衣，然后是皮肉，痛感袭击神经并穿过脊柱直接输入大脑，像是泡沫塑料相互摩擦。鲜血喷泉一样的挤出，和红葡萄酒液混合，狭小的空间被芳香馥郁的气味填满。玻璃敲到地板上，碎裂。任子郁大口喘气，冷汗滴到钢板上。
“……”
和穿透弹同样是出自织田重工的武器，它们属于同一系列但是效用不同。在使得limer无所遁形的结界逼迫之下，震荡弹更像是嗜血的饿狼。
“啧……竟然没死。真是顽强的小老鼠。”从控制室内传来低声咒骂，伴随换子弹弹匣的咔嚓。任子郁靠上墙。现在。一墙之隔。
“limer果然都是头脑简单……”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在‘眼’的领域里，就算能侥幸躲过去，不代表能成功第二次。或者第三次？躲过震荡弹的概率究竟，是多少的一千分之一呢？”
猛烈的弹火，几乎吞噬了所有可以容身的空间。近乎两万安培的电流，足以比拟闪电，即使没有命中“处在牢笼之中的玩物”，也留下了冒着电火花的小型雷云。
弹夹被一口气消耗干净，烟雾拥塞了控制室以外的空间，而肇事者——男子自信地发出干咳的笑。
“咳咳……不过我很欣赏，有胆量抢劫联邦军方的运输机，我见到的还是第一个。但是，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呢？让我猜猜？”
他紧接着抱着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名词，每说一次就发出一声冷笑。或许是什么军方登记在册的非法情报组织吧，任子郁不想也不打算应答。暴露位置的事，在本身并不合适的空间只有傻瓜才会做。更何况是如下的这种场面……
他抬眼看向前方。容纳上百名乘客的客机被改造成坚固的壁垒，普通的合金防卫门阻拦了他的去路。密码门什么的，对limer来说等于无用之物，简单的小小演算就能让它形同虚设。可是本质上最普通，而物理形态上最为坚硬的防线，即使是limer也就只能使用物理手段破解了。
“额哼……”
男子悠闲的吹口哨。享受追逐猎物的感觉，他从小就体会到，并且深深地沉浸其中。因为他占据着人数和技术上的绝对优势，即使是雄狮也哀嚎在他的枪弹之下。游戏从早上持续到晚上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越是长时间地、高强度的游戏，越是让人兴奋。粒子让“大浩劫”以后处在绝对低谷的科技出现转机之类的“奇迹”“神赐”，远不如“游戏”带给他的来得实在。
（昏暗的灯光，人影在他的眼前晃动。他知道自己身处密室之中，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人抢先一步让他把即将出口的话咽回了喉咙。此人询问了他的名字，本人告诉他应该如实告诉他。
“很好。现在告诉我，你愿意加入？？？，并对？？？宣誓终身效忠我和？？？……”
他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想要转身离去，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一丝不挂地束缚在一把椅子上。声音清脆而狎昵的人似乎发出了轻笑。光好像更亮了点，现在他能看见是在一个圆形的殿堂之中，明暗交织在雕像与壁龛之间。
你可真有趣，不就是因此我才选择你……你，不是喜欢游戏么？吾赐予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会放弃它的，尽管你将付出远比你所得到的更加惨重的代价……）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我的小玩物！
男子侧过视线。但是，这一次，唯一的一次，他没有看到他的“猎物”。
脖颈突然侵入一股寒意，让男子正在换弹夹的动作凝滞。身后有血液滴落的声音。血液！相对狭小的空间，不能命中至少也造成了重伤，持久消耗的话，胜算超过百分之八十！身后就是航行任务的核心，绝对不能——
冰冷的刀尖，只需要稍微用力便能刺入皮肤。陌生的刺激，从脖颈向上向下扩散到全身。所有的肌肉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危机之前，他会远超正常水平的具有攻击性。
但现在不是危机，现在是绝境。
“现在。”他听到任子郁说，“我需要钥匙。”
然后，仿佛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男子的笑容带着愤怒，更多的是嘲讽。
“你应当知道吧？自己现在在做的是什么事。”
他向后，和刀尖一起后仰四十五度，越过寒光盯着上方。“你也不可能不知道，承认我低看了你，不如说是把你引诱入室……不过，这看来真是下策啊，嗯？不过……打个赌如何？你不知道我护送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只有我在此处充当最后的防线呢？真奇怪啊，我明明只是普通人啊？为什么？”
任子郁面无表情。正常情况下，大批的联邦士兵应该开赴这里了，但是现在——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男子看到了他的眼睛。沉静像是不会永远起浪的水面没有情感，或者深邃，像是深渊。“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你也是被凝视的人”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叔本华？雅克卢梭还是？尼采？还有《断章》？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不，不是恐惧，是远比那更刻骨铭心的……他忽然明白了那个困扰着他的疑问，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假思索地对“那个人”发誓效忠。现在，他也必须履行自己的义务……
“——那个时候！”
他突然睁圆了眼，声带因为剧烈的拉扯，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来。“那个时候！你不知道吧！那个时候的七天！对你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
他的喉咙被切断韧带，空气中弥漫出血的香味，盛装红酒的玻璃杯碎的不成样子。血从男子的脖颈流下来，浸透衬衫。他的眼睛向上翻。在他身后的人抽出刺剑。鲜血——不是他的猎物，而是——像喷泉一样淹没他的脸，还有视线。持刀者的脸上全是血，把他打扮成浴血的阿瑞斯。或者阿修罗。
“告诉我。”他的脸平静的可怕，“七天是什么？”
男人露出了狰狞的得意，或者说简直是精神脱缰的疯狂。他发出一些像乌鸦鸣叫的声音，鹰钩鼻两侧的蓝色眼球在颤抖，处在迸出眼眶的边缘。
“来吧？指望我背叛我的任务是不可能的。现在杀死我？还是被我杀死？现在！做出你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