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洛，你不是人偶，你是拥有心的人类。”
所谓的人类之心到底是什么？艾伯先生，我不理解。
清晨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运河沿岸停放着大小不一的渔船。红鲤一跃，水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春风穿堂，白杏飘零，不慎惊扰酣睡中的西洛。披在肩头的毛毯随腰椎的伸直而掉落，西洛睡眼朦胧，环顾四周。这里既不是她熟悉的地牢，也不是韦福伯亚男爵的别墅。
“早。”一道冷漠的女声响起。利落的短发，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十根手指缠满绷带。
“早安。”西洛礼貌性地回礼，紧接着询问道艾伯先生的着落。昨天在玻莉瓦尔的演出结束后西洛就一直昏昏欲睡，想必给艾伯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老板正在那边和玻莉姐谈点事情。”少女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毛毯。
玻莉姐大概是指玻莉瓦尔。西洛记得她，通过她的歌喉唱出的旋律会迷惑人心，这简直如同蛊惑人心的塞壬一般。
“塞壬之声。”
少女微微仰头，眼底的愤怒稍纵即逝，轻撇一眼西洛，“请不要侮辱音乐，门外汉。”
“我不认为我侮辱了音乐。希腊神话中的塞壬拥有天籁般的歌喉，任何凡人都无法抗拒。”西洛一板一眼地说，“事实证明，玻莉瓦尔的歌声也有相同的效果。”
“音乐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少女银牙一咬，怒气倏然涌上心头，“真正的音乐是有灵魂的！它是需要用心去奏鸣！”
“音乐是有节奏、旋律或者和声的人声以及乐器音响等配合所构成的一种艺术。它只是一件死物，没有灵魂，你的论言根本无法成立。”
“你！”少女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跟这个叫西洛的女人真是一点都合不来！“不，像你这种的门外汉，一生都不可能演奏出真正的音乐！”
“消消气，罗蒂。”不知何时出现的艾伯摸摸少女的头。平时罗蒂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神情，能把她激怒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西洛也是有某种天赋的。
“抱歉。”罗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静过后，冷漠的神情又重新爬回脸庞。
“西洛小姐迄今为止没有正式地接触过音乐，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来。而且西洛小姐以后就要成为店里的一员了，你身为前辈更应该好好地引导她。我相信不会有人真正讨厌音乐！”艾伯自信地挺起胸膛。
“合不来。”罗蒂冷漠地拒绝。
“不要秒速拒绝嘛......”
“艾伯先生，我昨天应该拒绝了你的邀请才对。”西洛插话道，“我不会成为歌手。”
“西洛小姐也秒速拒绝？！”艾伯瞬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挫败感，“请再考虑考虑，成为歌手对于你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有必要考虑。”西洛语气强硬，“除了保持机体的机动性能和大脑的清醒之外，其他事情都没有必要。”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人类只需要维持基本的生命活动似的。”艾伯无奈，随之话锋一转，“罗蒂，我要交给你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事关酒馆的招牌。”
罗蒂心弦一紧。
“今天你要代替玻莉瓦尔在芬奥道夫夫人的生辰会上出演。”艾伯先生目不斜视，语气颇为凝重。
“我......”玻莉姐真是太任性了。罗蒂轻叹，不知不觉地来回抚摸指尖的绷带，眼神暗淡。
“罗蒂，这是一个证明自己的好机会，你也不想错过对吧？而且，这次我有个小请求，希望西洛小姐务必也一同参加。”艾伯郑重其事地说道，“但愿通过这次生辰会你能回心转意。”
西洛闭眼，轻启朱唇，道：“不可能。”
“可说不定，我相信音乐会带来奇迹。”艾伯眼神坚定。
风信子烂漫绽放，紫色，粉色，黄色相互交织。绚烂缤纷，眼花缭乱。花田中的白圆桌上摆满精致可口的糕点，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芬奥道夫夫人号称大英帝国第一公爵夫人，膝下得一子。不计其数的名媛千金暗送秋波，可惜都被芬奥道夫家的少爷以为国捐躯的理由拒之门外。这场生辰会表面庆祝芬奥道夫夫人的大寿，实则催婚。
早已抵达府邸的罗蒂正在后台细心护理小提琴，面对小提琴时她的神情竟然有几分柔和。
“玻莉瓦尔小姐在吗？！夫人指定演唱《莎士比亚十四行情诗》！”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火烧火燎地跑来。
“非常抱歉，玻莉瓦尔今天有点私事不能过来。我是代替她的罗蒂，请您谅解。”罗蒂站起身来，对侍从鞠躬表达歉意。
“什么？！有什么事情比夫人的生辰会更重要？”侍从横眉怒目，“还是说你唱歌比她更厉害吗？”
“对不起。我不会唱歌，只会拉提琴。”
“哈？！你不会唱歌！”侍从越发愤懑，大声斥呵，“夫人就是为了传闻中的歌声才会特意请你们店的玻莉瓦尔，你居然跟我说你不会唱歌？”
“非常抱歉......”罗蒂咬紧下唇。无法像玻莉姐那样出色吗......
“道歉有什么用，现在临时找歌手也来不及了！”侍从怒气冲天，脚尖不停地狠狠跺向地面。
“先生，请你保持安静。”西洛不识气氛地打断他们的谈话。
侍从本身正在气头上，西洛的不识气氛更是让他怒不可遏。想着要教训一下这个无礼之徒，却被西洛的气息所威慑。
异样的感觉让他冷静了不少，立即心急如焚地问：“那边的小姐是和你一起的吗？会唱歌吗？”
“她根本不懂音乐......”罗蒂言出欲止。
“我知道《莎士比亚十四行情诗》。”西洛淡淡地回答道，毕竟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可是个莎翁迷。
“好了，就是你了。你上台唱歌，只许成功！！”侍从一槌定音，不容她们拒绝。
唱歌。西洛垂下眼帘，耳畔回荡起玻莉瓦尔的歌声。玻莉瓦尔的歌声里蕴含的奥秘，是不是只要我唱歌就能理解了？
“我不会感谢你，也不会向你道歉。”罗蒂拿着提琴先行一步登台。
“真是太讨厌了啊！老太婆又变着花样催婚，到底是我结婚还是她结婚！”虎牙青年气鼓鼓地往嘴里塞糕点，时不时抱怨几句。
“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哦，法朗。”邻座的青年笑意盈盈，一头白金发色极为耀眼。
“够了啊，我要是结婚了就不能天天跟着你鬼混了。你舍得我这个曾经陪你出生入死的好友嘛～”法朗·芬奥道夫投去一个幽怨的小眼神。
“有点。”白金发色青年一手托住下巴，笑眯眯地说道，“还是你结婚的画面更为有趣。”
法朗偷偷抹泪，曾经的海誓山盟瞬间化为灰烬，嘤嘤嘤～
悠扬的提琴声缓缓响起，高雅的音色几乎是在刹那吸引了所有宾客。这是西洛第一次以歌手的身份登台，她提起裙角，微微欠身。
“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
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
当我凝望着紫罗兰老了春容，
青丝的卷发遍洒着皑皑白雪。
······”
罗蒂的旋律被一度打乱，不过好在功底扎实，很快又找回了节奏。原因全在于西洛那糟糕得一塌糊涂的歌声！这能谈得上是唱歌吗？别说唱歌，连朗诵都不算是！毫无感情，只不是一台机器在发出噪音。
罗蒂非常恼火，因此她的琴声包举宇内，完全没有“歌声”的插足之地。
西洛不得不停止歌声，疑惑不解地向忘乎所以的罗蒂望去。热烈的琴声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抨击西洛的心，这场演出的主角毫无疑问是小提琴，客人们对此没有任何的不满。可是——为什么？此时的西洛迫不及待地想要放声歌唱，即便是如此呕哑嘲哳的歌声......
天色阴沉，风雨将至。
“差劲。”罗蒂冷冷地吐出两字。
“为什么。”西洛认为这次的演出可谓是大成功，毕竟所有的客人都送上了掌声。
“你难道没有为刚才那糟糕的歌声感到半分羞耻吗？！”罗蒂艴然不悦，重重地盖上琴箱，“那根本不是音乐，只不过是杂音而已！”
“加上你认为的杂音在内，客人们还是选择送上掌声。所以演出可以说是百分之百成功，完全没有必要生气。”西洛不喜不怒，泛灰的眸子，黯淡无光。
“你曾经说过除了维持生命活动以外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是不必要的对吧？”罗蒂直视西洛的眼睛，“那么对于音乐世界来说，你是最为不必要的。”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大雨滂沱，一发而不可收拾。
罗蒂的背影渐行渐远，西洛呆呆地在雨中伫立，滴落的雨水模糊了眼眶。
“都淋湿了呢，小姐。”白色的雨伞悄然出现。
西洛被从天而降的声音惊醒，一头漂亮的白金发色占据视线。
“抱歉让你受惊了，我是格尔·伊苏。”格尔·伊苏用红色衣袖轻柔地擦拭去西洛脸上的雨水，“别动哦，可爱的脸蛋都被雨水弄花了。”
西洛后退几步，粗略打量起眼前的男人。红白色陆军军服，肩头上两颗星闪闪发亮，下意识地喊出军衔。“中尉，谢谢。”
格尔一愣，失笑道：“有点意外，想不到除了战地竟然还能听到这么一本正经的中尉。”
“中尉不喜欢别人叫你中尉吗。”西洛歪头。
“也不是......因为世人总是喜欢以貌取人。大概是我看上去和中尉军衔相当不符吧？”格尔的语气透着一丝丝悲凉。
“中尉的军衔是名副其实的，中尉的手不像是个普通贵族应拥有的手。”西洛观察细致。的确，格尔的手不似普通少年郎般细腻光滑。黝黑粗糙，布满老茧。
格尔略微吃惊，然——她是那个不留情面揭穿魔术的少女，确实不值得意外。
“你的歌声很有趣。着实令人大跌眼镜，我从未听过那么奇妙的歌声。”法朗那家伙更加夸张，笑得前俯后仰。
“罗蒂小姐批评我的歌声糟糕无比，而你却说有趣，”西洛略微思索一会，恍然大悟地说道，“这是讽刺。”
“诶？我没有那个意思哦！虽然表面上不成曲调，但是不知为何，我从你的歌声中听出了春天的味道。”
“我的歌声......春天的味道......”西洛做思考状，“不能理解中尉的话。”
“最重要的是你所拥有的勇气，是我永远得不到的......”格尔苦笑，低语道。
狂风暴雨，风信子七倒八歪，仍不失春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