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由于与艾丽斯聊着天，竟忘记了吃午饭。而平日里上完课就会在老师走出去的下一秒送来饭菜的女佣也一直没有露面。
是考虑到我可能没有胃口吧？
虽然生病只是叔叔的谎言，但却也恰恰符合当前的状况。
我确实不可能吃得下东西。
在大抵该吃晚饭的时候，叔叔和老师来过了一趟。
“怎样，好些没有？”
从复数的脚步声中我判断出来人不止叔叔一人，于是暂且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坐回到床上回答：“已经舒服些了。”
“晚饭，姑且是不用了吧？”
“.....是的。”
之后是叔叔向另外一个人解释的声音。
他说，也许是并发症吧，我的肠胃不太舒服。
我想起了那如灾难一样的早餐。不知为何，叔叔平淡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戏谑的味道。
随后，老师的声音传来。
“你.....”
在长时间的犹豫后，他终究没有后文。叔叔似乎叹了口气。
“好好休息吧。之后会再来看你的。”
意味深长地这样说完后，叔叔走开了。而在门前仍驻足着另一个人。
“老师？”
“.....”
在尝试着拧了拧把手却无法如愿把门打开后，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那么，我继续回到原地，进行着工作。
·
傍晚时分，叔叔确实如他所说那般又来到了这里。
他示意我打开门，在进入房间后如上次那样谨慎地锁上了房门。
“.....不错。”
在看到我的工作结果时，叔叔吐出了这样的赞美。
他兴致勃勃地翻弄着剩余的部分，用目光在房间内搜寻着可能的隐藏处。
“皮毛这些东西可以用余烬火化，也可以在除尽水分后放置，我姑且不问你是如何处理的了。”
“但是脏器这类的东西却必须稳妥的清理，随意隐藏起来会散发出相当明显的味道。你——”
他眯起眼睛，就好像兽医看着一头猫接连生出好几只双头怪猫来一样。
“——果然还是有那个人的血脉。虽然朝向不同的方面扭曲了，但是这种.....果决与气概确实是那个人的啊。”
“.....如此，才会有意义。”
如自言自语一样低语着，叔叔将手放到我的头上，散发出腥味的血水从他的指尖低落到发梢上，温暖得令人安心。
他捡起了墙角的布袋，将剩余的部分塞了进去。
“你是有价值的.....今日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会让你得到更多.....你将继续那个人的道路，将成为被记述功绩、为人敬仰、足以挑战‘魔王’的——勇者。”
带着怀念并憎恶着的神色，他将布袋拧紧。即使这样，里面的东西也没有渗出任何颜色。
远处传来了庆典的撞钟声，准备了许久的——庆贺一场婚姻为两国带来和平的宴会在此开幕。
叔叔低沉的话语声在钟声后寂静的黑暗中响起。
“那么，这是最初的奖励——”
“换上衣服，去参加宴会吧。”
“剩下的，就交给我。”
·
我想告诉叔叔，自己目前的状态恐怕难以出现在他人面前，但在开口前，我就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了：他当然知道我的脸色有多差。
即便如此——
他还是递给了我礼服。我因此知道此事无法辩驳。
虽然繁复的装饰让我不知从何下手，但姑且按照平日的穿衣习惯胡乱套上后，叔叔也并未对此提出质疑，因而我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犯太大的错才对。
在前往宴会场所之前，叔叔先将我留在了房间内，他说，得先去把剩余的部分处理了才好。
在短暂的等待中，我推开了之前一直紧闭着的木窗。仅这样做，弥漫于室内的气味就消散了许多。从远处而来的灯火却更加鲜明地映照出了满室的狼藉。
即使现在如此，但我却已经开始期盼着明日的朝阳。是的，只要明天能够安然到来——
今日无论怎样都好。
怎样都无所谓了。
·
片刻后，叔叔回来了。那个布袋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端详着我，虽然连露出微笑都会让我感到一阵黑暗的悸动从心底涌出，但我还是尽力显出了一副快活的样子。
他满意地点点头。在他走出房间之时，我也顺从地跟了上去。
走廊中没有任何人，我们的脚步声在那样停滞了的尘埃中响起，回声大得惊人。我刻意看了一眼房间门口的那扇廊窗。
太好了。如我预想的那般，那样的角度在午后确实可以投射下阳光。
在那段幻想中的某个部分得到了证实——这样的事轻易地让我感受到了喜悦。
叔叔走在我的前面，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前方所有的视野。
“你紧张吗？”
似乎是让孩子去参加重大场合前，大人一定要说的话。叔叔也如此问了。
不紧张。
我沉默地跟在后面。
那样太过单薄的情感难以影响到生理。
“那就太好了。”
尽管我什么也没有说，叔叔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今天你会看到很多很有趣的人.....当然了，你也许会是最为有趣的那一个呢。”
继续走了一阵，我们从平日里我从未经过的走廊穿过了浸没在黑暗中的花园，进入到了另一座建筑物内。
尽管这里同之前行进的道路一样死气沉沉，但直觉告诉我：我们正向着光亮喧嚣的地方走去。
步入石塔，回到密闭的场所后，他继续开口。
“参加宴会的很多人——应该是所有人吧，都认识你的父亲。他们听闻着那个人的事迹，将其奉为英雄，而当所谓的‘英雄’已经多到难以满足他们对你父亲的崇敬时，为了不让他泯然于‘英雄’这样一个群体中，他们就给了他新的称号。”
“——‘勇者’。这是对传说中击败魔王，拯救苍生之人的称呼。尽管在这个世界上早已找不到所谓的‘魔王’与其对立，但他依然名正言顺地拥有了这样的赞誉。”
“你作为他的孩子，应当成为勇者。——这恐怕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吧。他们对你有着很高的评价，尽管你们并不相识，但他们早已擅自将你推上了相当的高度。”
“当然了，如今这样的你，绝对是无法满足他们对‘勇者’的要求、也难以承载他们的赞誉的。虽然他们会失望——就如同看到戏剧中的英雄在走下舞台后向剧团讨要薪水一样失望。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能够成为勇者。”
“因此，挺起胸膛，以傲然的态度聆听他们的嘲讽，并敏锐地找出仍对你抱有希望的人物。——这就是你今晚所需要做的事情。”
——我不可能做得到。
“是吗？.....在我看来，你倒是想做就一定能做到呢。”
“——毕竟连那样强人所难的事情都完成了.....不，应该是近乎完成了吧。还剩下了一些东西呢。”
.....
“.....以上，全部——都是所谓的玩笑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也就是说，我知道你是不可能做得到那样的事情的。这么和你说，仅仅是让你想到：‘如果我更有力量，也许还存在那样的道路’。”
我无法理解叔叔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他似乎也压根不指望我明白。只是将话语说出，让其自然流淌于黑暗之中，却并不在意接收对象。
仅此而已。
在看到我茫然的神色后，他微微一笑。
“好了，今天是我儿的婚宴，请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地享受一下吧。”
在矗立于黑暗尽头的实木大门之前，叔叔回过身来说道。
“这是你应得的奖励，不是吗？”
询问着无人作答的石墙，叔叔推开了那扇门，似乎被封印住了的喧闹与光亮从逐渐扩大的缝隙中流泻到寂静的黑暗里。
·
这里应该是用作宴会场所的厅堂之一，但是由于离入城口有着相当一段距离，故而光临此处的客人很少。
叔叔与我从僻静的通道中走出，闲来无事的佣人们正在客人看不见的角落中聚在一起闲聊。当看到叔叔时，他们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之后才神情僵硬地行礼。
将这一切作为背景，叔叔的脚步丝毫不受阻碍地向前行进着。我跟在他身后，与低下了头的佣人们一同注视着地面。
如同向着鲜肉涌来的秃鹫，从各个角落走出的贵族挡在了叔叔行进的道路中间。而他只是不失礼仪地向对方微微点头致意，对方就立刻退开了。
我稍微从身后看向他的侧脸，那上面是覆盖了喜色的平和。是什么让他们远离的呢？
“啊.....”
在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前扭开头，却惊异地看见了在靠门的角落里正有一个金发的少女正全力散发出‘请不要靠近我’这样的氛围。衣着华丽的贵族们，轻易读出她的想法，恭敬地避离在远离她的位置。就连目光也不敢轻易向那个方向移动。
她在看见我的一瞬似乎露出了笑意，在向着这边走来的同时，阻挡在路中间的贵族都惶恐地让开了路。
我原以为她的沉着会在看到叔叔时被打破。但即使看到了公爵大人在急着赶路，她依然自然地阻挡在了道路中央。
她的身后即是门口。
“公爵阁下。”
她用如那日一般倨傲的口气称呼着叔叔，但那时燃烧在瞳孔中的火焰在温和的灯火下却显得异常宁静。
“皇女大人.....”
叔叔短暂地停下了脚步。尽管难以相信他在之前一直没有看见这个让众人避开的少女，但此时他茫然的语气却在佐证着这样的可能。
“恭喜您了，今日的盛事将为圣国带来繁荣——父亲想必也正在为此高兴呢。”
他谦卑地弯下身去接受这样的祝贺。在又一次直立起腰后，他的脸上已经堆放满了慈祥的善意。
“您能来到这样的地方参与仪式真是我的荣幸.....啊，请让我来为您介绍，这位是——”
“我们见过面了。”
.....但我不记得自己有说过名字啊。
“是么.....”
叔叔向后瞟了我一眼。我正想说些什么，她就像是满意了一样把路让开了。
既然道路已经打开，叔叔又继续将目光转向了前方。少女仍未完全摆明告辞的态度，他的脚步却已经向着门口迈去。而她则对这样称得上无礼的举动宽容地无视了。
在经过她身旁时，突然传来了微小的声音：
“加油吧，有趣的孩子。下次见到你时，别被大灰狼吃得只剩骨架了。”
被过于悚然的内容惊住，我抬头看向她，可她却摆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注意到我没有跟上去，叔叔再次停下脚步，这一次却有了不耐烦的意味。
在他回过头来发现我异样的举动之前，我已经加快步伐，跟上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