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上课后,我认为老师应该尝试调整一下自己的位置了。虽然在他看来是不必要.....或者说很蠢的担忧,但我觉得教师总是慵懒地摊在自带的躺椅上.....应该是会影响教学质量的。
“没有那回事.....这样子,血液循环更加顺畅,头部供血充足,对学生和老师都是件好事吧?”
“晒着太阳,不会感到昏昏欲睡吗?”
“适当的温度有利于思维。自然神殿那边有做过实验,几乎所有生物——甚至包括吸血鬼,在更加温暖的气候中都会更加活跃。晒晒太阳,对活跃思维有好处喔?”
“您没有骗我?”
“.....其实有一点。”
“那么!”
“不过是一点点细小的区别啦!术士们所说的活跃——一般而言,额,是指生殖功能方面的,关于思维那一点,是我据此自己总结的.....应该也没什么差吧?”
“.....”
“哎,不要不高兴。在作为教师的那么多年中,我最信奉一句话‘事实胜于雄辩!’,来,不要挣扎.....躺下来,这是我自己加上去的枕头.....我把它调低一点,怎样?很舒服吧?暖洋洋的,虽然你这个年龄没有这个困扰.....但是,把骨头‘喀啦’一身舒展开的爽快,可是老年人独占的乐趣哦?”
“那么,你躺好了。我找找,对,刚才讲到了领地的作物税收计算法。荒年和丰收年之间的算法是有差异的——虽然这一点到了白甬和古国那边会有些变动。其中,有比较特殊的时节,也就是战争期间。由于青壮年的调动,再加上战后一段时期的劳动力不足,这按常理而言应当往下调,但是,根据战况需要,狠下心来供给前线补给的情况也是有的。”
“如果继承的是你父亲的土地,这些方面的计算都是你的工作——或者说,我是这么期望的。委托给其他人的情况当然也存在。在边疆处,由于爆发战争时直接受到波及的几率较高,达到领主位阶的贵族大多都要亲自带兵上场,这些人被称为‘战争领主’。在他们处在前线时,只能把后方委托给值得信赖的人了。”
“实际上,‘战争领主’们在国内的地位往往高于同阶贵族,他们的领地与收入都由王室保障,即使出现了一两年荒年,人民和领主本人也不会太难过.....但是,你不同,乖乖待在后方,严谨地写写算算,在人民的敬仰下过过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不错吧?”
他停顿了一下,我看得出,他已经想要要回自己的位置了。假装没有注意到他别有深意的视线,我继续半躺在阳光下。
“.....嗯唔,作为学生,在老师辛勤授课的时候保持这样舒适得让人羡慕的姿势,是不是不太好啊?”
“明明是老师把我拎到这上面来的。”
“啊啊,真是,不要在意这些过去了的琐事了。”
用自带的课本啪啪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他看上去颇为懊悔。
·
在短暂的时间后,他问了一个相当有误导性的问题。将无法回答这一点作为惩罚,老师又强硬地把我放回了靠背挺直的课椅上。虽然还是对他躺在躺椅上授课有点意见,但因为我本人也享受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舒适,也就不再在意这一点了。
其实,这些课程并不属于叔叔写在纸张上的内容。但老师还是用自己以前的教材好好上起了课。虽然他在大多数时候都很耐心,但在我多次对他提及的内容表现出茫然时,还是仍不住叹息了一句:“在我之前的那位,究竟是教给你了些什么啊?”
“历史.....之类的。”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你明明是没有争议的继承者,学的东西却像是要在王城学院里头度过余生。那种对过去的执着是你自己的兴趣吗?”
“不是。只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要学些什么。”
“不是你的偏好就好.....我曾经认识一个很奇怪的家伙,为了能待在学院的图书馆,甚至把继承权也给丢了。幸好我的学生不是那样的怪人呢。果然问题是出在前一位身上。”
我想起了坠落于寒雾的那个人。
“您这样的说法不太好吧?”
“唉?”
“因为那位已经——”
“是失踪了呢。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但像是对待正常人一样责备他也是一种祈愿吧。”
“.....”
“失踪,和死,有什么区别?”
明明是随意地提问,他却异常认真地作出了答复:
“.....当然有区别。对于他的亲属而言,失踪意味着还会有相见的一天。虽然仅仅是微薄的希望,但是,与对其的爱恋成正比,‘明天将会见到他’——这样的想法,甚至可以支持到等待之人也即将入土的前一天吧。”
“这样的——”
“所以!我稍微说两句他的坏话,也不会触碰到‘不要说死人坏话’的戒律。”
横蛮地打断了阴沉下去的气氛,老师故作快活地说:
“这样的天气,我们在谈论些什么呢!马上就要下课了,吃过午饭,我们一同到森林那边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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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的一次散步途中,老师和艾丽斯已经见过面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相处得并不好——这大概是因为艾丽斯总是以戒备的视线森冷地盯着他看的缘故。
似乎是为了刻意避开与老师相处的时间,艾丽斯不再等候在草坪,而是提前去了城墙。配合着我的步伐,已经对路径轻车熟路的老师走在我的前面。他有时会刻意走入分布在道路两头的小径,但在枝丫与树叶完全盖住他的身影之前就会返回。那些道路的尽头原本应该是留有什么的吧,但如今只有突然中断的残破石砖倒在泥土中。
虽然他刻意绕了不少远路,但我们最终几乎是一同到达城墙的。
到达的时间比我略早一些,但他依然跟在我身后走上了城墙。艾丽斯的目光直到看到我之前都是森冷森冷的——这是老师之后的解释。
那个少年已经不再露面。沃姆先生说,他被调往其他地方了。虽然对他的离去感到惋惜,但我在明白自己不再会沐浴在那样带着谴责意味的目光下后还是感到了安心。
除了沃姆先生,大概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变。艾丽斯半强硬地将我带到来时的小路上,像是要弥补什么一样执着地走了一个来回。
“散步.....就这样被人替代了,很不甘心。”
她这么说了,我自然不敢露出一点点不耐烦的神色。虽然总觉得与老师一起也没什么,但艾丽斯她,一旦固执起来实在难以劝说,还是顺着她的性子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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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后,老师正要道别离开,却看到叔叔站在了房间外。
疲倦得如同初醒的熊,公爵倚靠着门边。他的面容被皮革外衣与阴影覆盖,颜色淡漠的瞳孔呆滞地盯着作为唯一光源的炉火。
向老师招了招手,他机械地把目光移向了靠近过来的面容。在短暂的低语后,两人消失在了我视野的死角中。
之后,他们都没有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