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次日上午出发。
早在我们起床之前,歌莉娅他们就已经离开了。我终究还是没能和她好好道别。
.....也许留到下次。但我们很可能不会有再次相遇之时了。
骑乘着马匹,我们出了城。
巴布瑞泽和赛瑞亚斯两人走在前面,他们所骑乘的两匹老马虽然熟识道路,但在承载过一个人的重量和行李后已经到了极限。未受过骑乘训练的我和艾丽斯同乘一匹,这匹健壮的马跟在前辈的后面,稳健地将步伐踏进遗留的足迹中。
被‘壮汉’借用的长剑末端从前方的背囊中裸露出来,艾丽斯心不在焉地盯着在阳光直射下格外绚丽的剑柄。她的心情从一大早开始就不太好——也许是因为在之后和歌莉娅谈过了的缘故?但我终究不能确认这一点。
这是只有风在徘徊的原野。
临近大海的土地难以生产出足够的粮食,富有盐分的土壤中夹带着高过人和马匹的石块。似乎是旅馆的高大建筑伫立在与道路相连的小径尽头,没有城墙保护的它显然经受过了入侵者的掠夺(也许还作为哨站使用过),那排放在门口的木架上,只剩下半条干瘪的鱼尾巴被风咀嚼着。
在太阳距离地面最近的时候,我们逐渐接近了人烟。高起的地势上,附有栅栏的房屋排布在坡道两侧,俯瞰着坐落于下方的田地。这附近流淌着最终汇入大海的河流。在它的眷顾下,渠中源源不断的流水足以用于灌溉田地,喂养家畜。在特定的季节,甚至可以捕捉到因为溯流而上使得体型肉质上佳的海鱼。
游商的步伐早已遍布了这里。为了防止马车与马匹碰伤行人,道路两侧修建了完备的护栏,颠簸的道路是数次经过修整、最后果断放任其自生自灭的结果。
难以想象公爵的军队没有行经过这里,但从那些摆放在围栏上,构成了又一层缓冲的鱼干和在母亲的目送下奔跑着给坐在田埂上的父亲送饭的孩子来看,这里确乎没有受到这次奇袭的波及。
艾丽斯恍惚的目光被一只橘黄色条纹的猫所吸引,它衔着一只老鼠从围栏旁跑过,一个面色红润的男人脸上沾满了面粉,他丝毫不顾及自己滑稽的仪表,只是手握擀面杖追着那只猫从村庄的另一头一路跑到了道路旁。
那只猫狡黠地微笑着,从我们座下的马匹前溜过,艾丽斯惊呼一声,拉住缰绳来让它免于踩踏。
停留在道路的这一边,他终究不好意思绕过我们继续追逐它,啪啪地拍打掉指尖的面粉,他对着那只在另一端蹭着墙壁的猫挥舞了几下擀面杖,在注意到艾丽斯的视线后,便讪讪地折返回去了。
看着那只猫丢下嘴里的老鼠,揪下一条晾晒在一旁的干鱼,艾丽斯直到它完全消失在了玉米地中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
“它明明抓到了一只老鼠.....”
尽管是小声地自言自语,但我大概也能明白,这是她想要交谈的表示。她自然地将让头微微后仰,让耳朵更加接近身后的我,我只能开口:“如果是在某锅汤上面的横梁上.....它是不会得到嘉奖的吧。”
这当然是无端的猜想,但我们的对话也往往只要这么一些很蠢的话略微衔接,就能自然而然进行下去。
艾丽斯当然是站在猫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的,她不满(但好歹愿意和我说话)地说:
“.....人总是无法好好去理解一只猫。对我而言,这么可爱的生物无论是做了什么都应该被原谅——更别说,它的本性其实根本不坏。以前在城堡里,即使在睡梦中被一只血肉模糊的老鼠或是蛇吓得魂飞魄散,大家在早上看见这只睡在一旁的猫咪时也会想着留下自己早饭.....为什么总会有一部分人不喜欢猫呢?我觉得,任何一个思维健全,追求美好的人类的天性中都应该携带有爱猫的基因。‘猫可以作为评断一个文明的标准,任何一个缺少猫的文明都是欠发达的。’某个伟人(图夫)不是这么说的吗?”
“说出这样话的伟人,真的存在吗?”
“不要打断我!”
“.....是。”
在漫长的‘世界爱猫护猫教’布道结束后,艾丽斯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就这一点看来,听她说话的价值还是存在的。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在她带着某种执着的怨气向我说了这么多话后,我们之间的气氛也总算恢复了常态。
她将头往后靠在了我身上,虽然实际在驾驭马匹的人就这么半咪上眼睛让我有些不安,但是——昨晚没有睡好的人应当不止我一个吧。再说了,这里是平静笔直的乡村小道,而马匹也顺从地跟着前面的老马,应该没什么问题。
.....虽然做了这么多的自我辩解,但就这么与她一同睡过去未免太夸张了。
我可不想在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和脱缰的马一同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尽管她的温度和阳光以及昨夜预留下的疲倦都让我不时让下巴碰到她的头发,但我还是尽力保持了清醒。
在村庄的建筑与围栏渐渐从道路两侧稀薄,最终完全埋没于荒野时,我叫醒了艾丽斯。她迷迷糊糊地环顾着四周,在发现我们的马匹仍然毫无偏转地跟随着赛瑞亚斯他们时不满地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再睡下去了。
为了让她打起精神,我问她:“到了韦林后,艾丽斯想做什么呢?”
她眯缝着碧绿的瞳,漫不经心地说:“当然是找一幢位于花海附近的房子与一张靠近向阳窗口的床,然后好好睡一觉。”
“唉,那么,睡起来以后呢?”
她默默地仰起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然后,等着某人说出早就应该说出的话。”
“.....”
谈话瞬间难以接续。而说出这种话的艾丽斯实际上却是最先忍耐不住的一个。仅仅对视了几秒,强装镇定的她就移开了视线,在她回过头时,我不敢确保我们谁的脸更红一些。
.....真是。既然自己说出来的话,就不要显得比别人还害羞啊!
不敢去看对方的神色,我们沉默着行进了一段距离。被背上猛然安静下来的主人激起了路途之外的好奇心,那匹马将目光从足迹上抬起,在被艾丽斯拍了拍头后才不甘心地继续把视线锁死在道路上。
“.....再继续走一段,过了桥以后,就要考虑在哪里住下了吧?”
我生硬地移开话题,艾丽斯像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样仓促地回答:“是、是啊!”
巴布瑞泽这时回过头来说:“说不好,就是露营哦。按照赛瑞亚斯大人的委托,扎营需要的物品我也买齐了.....”
发现我们的视线不太对头,他及时住了嘴。
艾丽斯微笑着问他:“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听的?”
如熊般的‘壮汉’轻拍自己的秃头,他打着哈哈,手上却驱使着马匹加快了速度。我们座下的马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前辈和其慌张起来的骑者,它困惑地晃动着自己的头颅,显然还是不理解在场间发生着的一切。
他很快与赛瑞亚斯并驾齐驱了。老神在在的骑士瞪了打乱队式的他一眼,‘壮汉’嘿嘿笑着,却并未后退。在离开村庄后,宽敞的道路足以让两匹马同列奔驰,他与老人聊起了关于某次雇佣战争的事。艾丽斯鼓着脸颊,但也不好再上前追究。
愤恨地瞪了‘壮汉’的背影一眼,艾丽斯回过头来说:
“.....露营,很麻烦的样子。嘛,和哥哥在一起也无所谓了。”
并不给我回答的余裕,她俯下身去折下了一节生长在路旁的草茎。我看着那簇鲜绿色的嫩芽在失去根系后仍然在生长着,却在尚未结出果实的花期就迅速凋亡为了尘土,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已经能够听到河流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