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奔波后,我们总算看见了大桥。
巴布瑞泽率先停住了马匹,他张望着前方如萤火般悬浮在夜空中的光芒。
“萤火虫?为什么会聚集在——”
艾丽斯喃喃地低语,‘壮汉’冷着脸说:“恐怕不是那样浪漫的东西呢。”
他从背囊中抽出长剑,在即将翻身下马时,却被脚步声所阻遏。
头发凌乱、神态散漫的青年靠在桥栏上,他起身,抚摸着栏杆上的纹理,慢慢从黑夜的另一端来到我们面前。
在空中起舞的火星跟随他的脚步向前漂浮着。
他的左臂被金属制的臂铠所覆盖,其材质如同在火焰中燃烧的黄金。在黑夜中,它如同一簇固态的灯火放射出了光芒。
与这格外华贵的臂铠不同,他的衣着仅仅是一件简陋的黑色长袍,纯黑的色调,却在衣角处突兀地点缀着两点粉红色。
轻轻躬身,他如同剧院的报幕员一样说道:
“那么,初次见面,各位。鄙人是原同心会的干部,因为薪酬假期福利都不是很好,所以辞职不干了。现在正在公爵手下干活。这是第一单。”
“公爵这边,算是个新兴组织。按他的预想,在新的国家中,咱这样的人物是可以到台面上来干活,并且由国家发粮的。所以,我为了广大同胞的利益,加入到了革命的行列中——我是这么和老同事说的。当然喽,他们都晓得我的本性。所以说啊,我姑且还在被自己的原先的同伴追杀中.....今天能脱身出来也不太容易,咱们快些完成这件事吧?”
优雅地挺立起身体,举起左臂,他微微一笑,星火也随之躁动起来。
“鄙人,在公爵的帮助下,已经成为了货真价实的领主。把伯爵先生的孩子交出来吧。公爵和我说,最好还是要活的,所以不会有事的。”
“但是——你们若要动起手来,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在他逐渐走近时,壮汉犹豫着把手中的剑刃塞回了剑柄。艾丽斯轻柔但坚决地挣脱开我的怀抱。
“.....艾丽斯?”
“哥哥,不想到公爵那里去吧?”
“.....是这样的,但是——”
她的笑容扼住了我的言语。
“加油吧,哥哥。这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补偿了.....”
按住腰间的佩剑翻身下马,她的暖意逐渐被空气中的寒意所占据。她轻柔地说:
“巴布瑞泽先生,接下来的,就拜托你了哦?”
‘壮汉’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收起武器,离开自己的马匹,来到了我身旁。
青年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在‘壮汉’强硬地把我从马匹上拎下来时,他忍不住发声了:
“喂喂,这么一个大块头的家伙才应该留下了吧?我可没有和小姑娘打架的兴趣。”
在看似不为所动地将挣扎的我束缚住的同时,熊一样的他咬穿了自己的嘴唇。
“对不起.....但是,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一旦交战,就连拖延时间也做不到.....这已经不是凡人口中的‘强壮’能够触及的领域了.....但即使这样,我也好歹能做到一些事。我会让您安然无恙地回到城里的。之后的事情,就再说吧。”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褐色的瞳孔。
“不要开玩笑了!你该保护的对象——”
“是您。”
“你什么也不懂!这样的我,完全没有应当被保护的价值——”
一旁的艾丽斯露出了异样的眼神,但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没有艾丽斯,这样的我就连存在的意义都没有啊!”
——
“.....哥哥。”
她示意巴布瑞泽放开了我。在我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的气息已经完全占据了感官。
——
“——你原来,知道吗?”
.....是的。
我如此在心中呢喃。
在那个寒夜。我听见了她和老人的交谈。
那时,本该到场的——城堡中的另一位代表,并未如约到来。
她命令着老人,让计划终止,让受到创伤的某人得到安宁。
‘在这之后,即使被遗忘了.....被当作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也没有关系吗?’
他如此,让少女在哭泣中犹疑地收回了命令。
......
我得到了启示。
我是一面盾。
我唯一的价值,就是为她挡住所有恶意与污秽。
在那个城堡中,所有虚饰的一切,都处在计划中——
都是为了保护艾丽斯而存在。
叔叔从未见过艾丽斯。他甚至不知道在女仆中有这么一个人。
但当她微笑着漫步在城堡中时,所有的仆从与守卫都明白,她是他们真正的主人,他们很乐意与她演一场戏,编制出一场被鸟笼锁住的迷梦。
作为最后的防卫,即是我的诞生与我的存在。
——
“所以说,这种事情是不对的吧!明明我诞生的意义就只是这样.....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不,这一点也不奇怪。”
她害羞地微笑着,否认了我的说辞。
“因为哥哥,是我喜欢的人.....比一切都要重要哦?”
“对不起.....让你承受了那么多。那些仇恨,本该是属于我的遗产.....将‘他们的安排’作为理由,我一昧地退缩着.....一旦失去了这样的连接,我和哥哥之间,还剩下什么呢?——一想这点,就不由得害怕起来了。”
“以及,谢谢你。我一直很害怕,哥哥在知道这些事情后,是否还会愿意留在我身边.....但是,即使到了现在,你也还在这里.....”
“在我能够触碰、能够拯救、能够保护的地方。”
“哥哥就是哥哥,是更应当比我好好活着的人。我和赛瑞亚斯说,既然要让一个人来替我承受下苦难,我至少应当去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人.....结果啊,我发现,这样一个人,绝对不应该因为我的缘故而.....”
“最开始是负罪感,然后是怜悯.....在注意到的时候,哥哥已经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比我自身还要重要得多。”
“恋爱的少女为了保护恋人,这样的事情很奇怪吗?”
“他的仇恨,应当对准我。已经可以了.....很累了吧?接下来,只需要好好活着就好了。那座城市,其中的阳光与花园,可以任意享受也没有关系。巴布瑞泽手里有钥匙,我们已经预留下了足以实现大多数梦想的资源。”
“.....虽然是很笨拙的补偿方法.....”
她抚摸着我的头,并向我身后的某人点头示意。
“永别了。我最爱的哥哥。”
·
在壮实的男人把失去意识的黑发少年在马匹上绑牢后,他抓挠着猛然瘙痒起来的头皮问道:
“那个,根据你们刚才的话,我大概可以认为,伯爵的孩子,其实是你.....而那个孩子只是个诱饵,并且我的雇主对此一无所知.....这样理解没错吧?”
她困惑地笑了笑。
“到底是怎样呢?很多时候,我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伯爵的女儿,还是哥哥的女仆呢。”
“——总而言之,我只要抓住你就好了吧?不过.....等等,那家伙在契约里叫我抓的对象,是那个黑色头发的孩子.....真是难搞。并且,你俩当我面演戏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没办法了。先把你搞定,然后再去把他逮来就好了吧?当然,我得好好记着要额外的酬劳.....”
他尚在烦恼的时候,艾丽斯将如镜面般晶莹的剑刃出鞘,向前踏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