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乱匆忙而起,又仓促而去,白云苍狗间已过五年。世事难料,这场席卷全国的动荡就这么平息了。举国皆修养生息,百废待兴时,教育,工农商业开始正常运转。
我本非为了功名利禄,既已兼济天下,就选择独善其身,过上安定的生活。不久就进入了我本该上的南峰学院,这样算来,竟已25岁。其实,这种景象数十年难遇:战乱中断了教学活动。
一个班级,上有鹤发童颜的长辈,下有风华正茂的青年,都汇聚一堂。说来有趣,这所学院本就有两百年的底蕴,没想到在这次动乱中又挺了过来,实在不可小觑。
唯一让我有些缺憾的,就是曾经的女子——蔷薇,当初囿于双方身份机密,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任务后,各安其职。自此一别,就未相见,再次追忆,竟好生怀念。也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缘起聚,缘尽散,不可能事事遂愿。以她的身手,应该能安好吧。我也就只能送上自己的深深祝福了。
白驹过隙,已至中秋。学子们一边为中秋节准备,一边为中秋节后的年度魔能比拼准备——据说这是南峰城沿袭百年的传统。
可惜我没参加什么活动,一是本来对喧闹的场面不太习惯,二来是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大龄学生,去和小一辈比拼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这场舞台,就让位给新生代吧。
节日当天,我独自一人游逛街道。城里城外,万家灯火,张灯结彩,照亮了上方天空。街道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喜气洋洋中,灯影摇曳。四处鞭炮绽放,火光斑斓交错,尽是欢声笑语。
想到此情此景少不了自己的付出,欣慰不已——再也没有了硝烟和战火,没了痛哭和哀伤,没了仇视和敌对,这不正是我所追求的吗?
可不知为何,望着天空那轮皎洁的玉盘,竟有说不出的苦涩。是想念家人了吗,不,每年中秋节前,学校都会特意放假,让学生团圆。我才回家探望父母,算得上是衣锦还乡,春风得意,唯一怕的,就是父母催婚。
头疼,以前对这种桥段不屑一顾,可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刚从战场归来,哪有时间谈恋爱?就算有时间,又哪来心仪之人呢?有吗!
我苦笑,问问自己内心,竟犹豫了那么一瞬,没错,应该是……又可为何……我内心如此黯然,常常梦到一人坐在水边树下夜观昙花,独吹柳叶呢?唉,往昔随风散,不可强求,不可强求啊。
街上尽是秀恩爱的,我一个孤家寡人,着实有些受不了闪光弹的狂轰滥炸。买了几个月饼,准备回校避避狗粮的刺激。好在校内夜晚的风景也很不错,亦是赏月的好去处。
——
枫叶飒飒,冷涧落落。凉风袭袭,秋虫啾啾。独自一人穿梭在杳杳寒山中,竟有几分冷意。
微风摇曳,松涛起伏,秋露溅落而下,闪烁着皎月无暇的光芒,一连串地洒落在小湖中,似断线的珍珠击打在玉盘上,迸发清脆的鸣音,沉入塘底。
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唤醒了鱼儿的残梦,揉碎了水中的玉盘。
湖中央,小亭间,一道丽影亦受惊扰,衬着雪白的月光,朝岸边望来——我愣住了,这不是她吗?
——
月华如水,涤荡着肆意飘扬的绯色长发;菊香袅袅,熏染着翩翩起舞的浅蓝长裙;夜色似梦,弥漫着亦真亦幻的氤氲迷雾。
她目光湛湛,顾盼流兮间,双瞳剪水,时而灿如春华,时而皎若秋月。轻风浮动,吹起衣裙,露出一角冰肌玉骨。
刹那间,树静风止,秋虫噤声;露华敛光,明月失色。景象就这么停止,凝滞成一幅画。
见到我后,翠眉微蹙,继而双眉开娇,粲然一笑,莲步轻移而来,道:“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进入了学校。今日中秋,却一人赏月,不孤单吗?”
这声风铃般的脆音打破了刚才诗一般的画面,把我从发呆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仓促应道 “你不也是一人吗,战争刚结束,尽管在一个班级,彼此年龄悬殊,代沟太大,难得遇上你一个朋友。”
女子抬起头,此刻,天空泻下一道无暇的月光,抚摸着她白皙的肌肤。月蟾如玉,虚浮在她的头顶。
她驻立此处——衬着几点繁星,一盏圆月,闪动着粼粼波光的湖水,还有典雅的古亭,越发烘托出她颀长的身影,她好像刚诞生的天使,圣洁又迷人。她微微摇头,只是轻笑:“哦,我们也就一面之缘吧,搭讪的意图未免太明显了哟。”
我有些痴了:“虽是一面之缘,却是生死之交,一般的朋友也做不到吧。更何况,别忘了,姑娘可欠我一命。”
蔷薇向前一步,贴近我冷笑,“呵,放眼望去,也就你敢厚着脸皮再提此事,怎么,想我怎么补偿?直说啊。我好好考虑一番,说不定能答应你呢。”
她捋了捋自己的红色长发,清香飘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不由得让人想沉浸在这绯色wang洋中,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感受到隐隐中一道冷意弥漫开来,杀气中似乎藏着锐利的尖刀。但我并不畏惧,只是略退一步,直视她“报答不敢当,只想知道你的芳名。”
谁知,她幽幽叹了口气,把脸转向一边,不停摇头,看向远方,目光深邃,洞穿黑夜,森冷无比。
映射在她身姿的皎洁月光也陡然间变得冷冽起来,不像柔和的月色,反倒像利刃般的刀光。四周气温骤降,遍布刺骨的寒意。
“世人道我为蔷薇,只有知情者明白,那是浴血而来的称谓,完整名称是‘猩红蔷薇’,不过说我是染血而生的妖花,杀人如麻的恶鬼。
短短五年,全国统一的如此迅速,因为敌方高层近乎被我刺杀尽,从上次的任务,你也该隐隐察觉了。我感受得出,你不是个噬杀之人,不然以你的能力,绝不会以从事情报为主。”
然后顿了顿,“我一出生,就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D。”
蔷薇收起之前的绰约风姿,双眼冰冷,目光灼灼,逼视着我:“听到这里,神经再大条,也该知道这些话的含量了。还要继续了解下去吗?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
适可而止,对彼此都好。别抱不求实际的幻想,我不过是个噬杀,冷酷的魔鬼,只需行走在黑暗中茹毛饮血,不需与任何人有交集。”
一朵乌云游过,挡住了明月,撒下一片阴霾,看不出彼此的面容,只剩下沉重得能凝结成冰晶的压抑。
“可在我眼里,姑娘非但不是恶魔,而是渴求光明、善良而温柔的天使。”她转过头来,十分惊异,却看到男子一脸真挚,眼眸闪动,仿佛眨动着黑色的水晶棋子:
“ 一 杀人非姑娘情愿,那个时代,身不由己,更何况,没有你,世间还会陷入更久的战乱,死去更多人。这不过是以残酷的方式换来更好的结果。是非评判,均该由后世定夺。即便是罪孽,也不该一人承担,而是统治者们。
二 姑娘明知我的能力,却并没上报,这是对他人选择的尊重,便是温柔。此番恫吓,也是希望我不要牵扯进去,更是温柔。姑娘赏月观花,一个如此雅趣的人,我不相信她噬杀,因为噬杀的人只在乎毁灭,不会在意美丽。
三 姑娘很孤独,也想要有人分担痛苦,如果姑娘真的讨厌与人相处,绝不会与我废话至此。其他的,我一概不想知道,待姑娘愿意时,我相信你自然会告诉我。现在,作为报答,可否赏光,与我一起去外面观月,而非在此孤芳自赏。”
“冥顽不灵,不可理喻。” 蔷薇一脸冷漠,毅然转身离去,裙带翩翩,与我擦肩而过,只剩一丝冷香拂面。
见她的背影逐渐吞没在黑暗中,轻叹:“难道真是我自作聪明?看来,这次是真的最后一别了。”抬头看着天上那完满的玉盘,不由得有些萧索——并非所有的人事都能这么圆满啊,至少我的月亮,就有那么一个缺口。
——“还愣在那?我可没陪人去过闹市,刚刚不是还求我吗?现在矫情了。还有,不要再叫我蔷薇,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微微一笑,追上月光,尾随那道靓影而去。地面上,两道拉长的人影此消彼长,在天穹上那道冰轮的注视下,渐渐挨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