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朗朗,天地茫茫,一片寂静。远远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既而又消融在雪景,唯留下两行车辙和一串圆圆的蹄印。一匹骏马乘着一蓬薄薄积雪,打了个响鼻,横过莽莽天地,不知驶向何方。
少女少年静静坐在马车上。窗外偶尔飞雪洒洒,像极了马上抖落的柔软细密的鬃毛。远方覆雪寒山缓缓走过,似上涨的潮汐般,连绵起伏,越发高大。
前方是开阔的平原,四周有休耕的田地,马车碾过,惊起一两只麻鸭和不知名的水鸟。时间也沦陷在这静谧里,流动得缓慢起来。仿佛千年来,这情景未曾变过,始终如一。
“小桦,这是怎么了,突然想到自家蓝月湖那去。”
见一男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持缰绳,懒坐在行驶的马车前——明明已入严冬,却着装单薄,毫不在意寒冷的侵袭,冷风吹拂下,衣袂翩翩,显得有些放浪形骸,无拘无束。
他白发苍苍,可见年事已高。
可岁月却未能在他的脸上雕刻下明显的痕迹,满面红光,让年轻人都为之愧叹。雪白的胡须随着冬风轻轻飘荡,并非老态龙钟,尽显鹤发苍松之姿。英姿飒爽,比之青年人也不遑多让。
“刘叔,没啥事,老姐走了后一人在家怪寂寞的,想来自己也是好几年没去那湖了,就去看看。”等枂桦说完,刘叔就朝车后轻描淡写地往马车内看了看,问道
“这个跟你姐一样乖巧漂亮的女娃是谁啊,不给叔叔介绍介绍?”
“嗯,”枂桦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她就是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才搬到这没多久,我带她来随便转转,看看风景。”
“原来是带小女朋友来约会的啊,如今的年轻人有这样闲情逸致的不多了,都喜欢追求流行,看电影啊,现代都市魔斗场之类的,难得啊。”
刘叔说完再往后瞧了瞧,又打量了一下卡黛娜,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好像看到了未来的侄媳妇一样。搞得卡黛娜缩在马车里的一角,脸红红的,坐立不安,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不敢看人,非常尴尬。
“刘叔,你误会了,她真的只是……” 谁知刘叔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言道:
“嗨,有啥好羞涩的,就算现在不是,迟早的。你刘叔我看这些事就没错过。当年你妈一样是个美滴滴的城里人,特文艺。那会儿啊,你爹那个愣头青和你妈也坐过刘叔的马车,跟你们现在一个样跑去看蓝月湖。
我当时断定俩人有戏,别人还不信,说你爹太儿戏,你妈太内向文静,性格估计合不来。再加上一个住小镇,一个住城里,肯定不成。”
“嘿,怎么样,都有你和你姐两个娃娃了。再说,你不是说这女娃都搬到这了吗,加把劲,小伙儿,我看这事啊,稳!哈哈哈……”
调笑完后,优哉游哉的扶了扶头上的蓑笠,轻轻抽了一鞭骏马,一副了然于胸,洋洋得意的模样。马儿也扬了扬头颅,畅快地发出一声嘶鸣,仿佛跟着起哄,迈开步子撒腿跑的更欢了。
“额,”枂桦是在受不住刘叔这老油条的取笑,赶紧转移话题,也免得卡黛娜继续害羞下去——她冰肌莹砌的脸蛋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刘叔啊,都冬天了,还让你出来,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刘叔随意摆摆手,“麻烦啥,你刘叔本来就是曾经的导游,退休后整天待在家里也闲的慌,耐不住寂寞,四处实地考察,成了小有名气的地方史学研究者。但这马车载人的老传统,我家还是一直保留着。”举手投足见,显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姿态。
“话说回来,这小子也是我当年那老伙计的子孙,时间一晃,恍如昨日啊。”言罢,怜爱地拍拍马儿的头颅,望向远方。骏马也喷出几个响鼻,迸发出一股热气,表示赞同。
“等我老了,彻底不中用了,无法跑腿了,就把你到蓝月湖那放生,回你该去的地方。唉,时代变了啊。不少传统,也跟着变,烟消云散,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喽。”刘叔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家养的马放生还行吗?”枂桦有些疑惑,卡黛娜也看了过来,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了吧,这温泉小镇载马旅游的传统,追根溯源,最早还得从你家谈起。”一道细细的阳光映在刘叔硬朗的脸上,透过他粘上小雪的细密白色须发,熠熠生辉。
“你也知道,小镇的温泉产业,最初本来就是你家的。这也是全镇都对你家如此尊敬的原因。几百年了,历来如此。”
“后来天灾人祸一并袭来,你家有一代祖先申明大义,广分田地温泉到各处,和大家共度难关。其后又从蓝月湖众山处带来一群神异的骏马,和大家共同生活。这可不同于那些一般的马,想来应该是魔灵。”刘叔看向天空,单薄的身子挺直了,有些肃穆。
“每户人家想要有这样的伙伴,只能到蓝月湖山下去寻觅,看能不能对上眼,碰碰运气。毕竟它们自己不愿意,没人可以驱使他们。平日,马儿自己会寻食,当然人们也会给他们供食。
到了马儿的晚年,都要放他们到蓝月湖离开,回自己原来的地方。马的地位,不比人低。而我的这小家伙,也是一样,灵性得很,根本就不需我的照顾。”
他一脸严肃,对那段历史甚是尊敬。但只是刹那间,又恢复了鹤发童颜的和蔼面容。
“可惜,时间太久远,人们逐渐淡忘了这样的传统。特别500年前魔源示弱,波及世界,反过来迅速促进了科技和都市化发展,让曾经的历史,更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
到我那一代,也没几人相信了。我和这家伙爸爸的相遇,也实属偶然,算是机缘巧合吧,不然,我估计也不会信。所以,我退休后,一直专注于史实研究啊。”
——
眼前一下子开阔了起来,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山脚是碧绿的一片,树林夹杂着还未化完的软雪。只有往上接近山顶的地方,才可见白色积雪。阳光像细小的柱子,透过叶隙落在地面。群鸟嬉戏时,一抔积雪从树梢抖落,打在马蓬上——蓝月湖,到了。
看着少男少女在阳光下逐渐浸没的背影,刘叔抖了抖衣襟的白霜,微眯双眼,收起了方才玩世不恭的姿态。
须发飘洒,蓑衣猎猎,有些灰暗的眼睛竟陡然明亮了起来,射出一道精光,锋利如刃,贯穿整片密林。
“天赋如此之高的女孩,怕是跟枂家那个丫头有得一比了。”却瞬息间敛去锐利的锋芒,合上双眼,微微摇了摇头,无不遗憾的感慨:
“只是……”
片刻,又道了一句 “枂家吗,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一旁,骏马感受到老人的异样,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却又见怪不怪地扫了扫血红的马尾,俯下头继续咀嚼起嘴边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