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若火球,遍体通红,斜挂在苍空,洒落漫天余晖。
汽车似米粒,渺小无力,翻动于沙丘,溅起一条烟尘。
车蜿蜒蛇行,驶在崎岖的大漠。轮胎和砂石相互刮擦,碰撞出刻板的节奏,使车内的人也跟着步调小鸡啄米般频频晃动,昏昏欲睡。
王瑟神思朦胧,有些眩晕。一时间心若游丝,随风沙飘摇不定,追溯回自己的过去。
他今年29岁,算算日子,母亲离世已经16年。不看照片,都快想不清妈妈的详细面容了。
印象里那是位常常身袭白色长裙的温柔女性。她温文尔雅,有一头漂亮的黑色直发,带着一个淡青色发夹。
虽然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却并非四肢不勤的娇气小姐。家中常常能看见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不过就算她忙起来的样子,在自己看来也是那样的美丽可靠。
他家很大很大,在年幼的自己眼里冷清的可怕。自家不像其他大家族,并无佣人,据说是母亲要求父亲这样做的,说现在这个年代很多家务机器就已经能替代了,她不喜欢屋里有外人。
现在想来,是妈妈讨厌被人一天到晚若有若无被监视——毕竟,自己是B国王家,很难有常人的自由。所谓的佣人,不过是眼线。
母亲是个有心的漂亮女子,会把家整理的漂漂亮亮,特别是庭院花园。
春天草长莺飞,桃红遍野;夏季绿树成荫,夏虫长鸣;秋天飘满桂香,冬天就是梅花斗雪。各季有各季的水果,从不会空闲。王瑟在家时,她就陪自己嬉闹。不在家上学时,就与花园中的鸟雀为伴。院子里的鸟雀,都不怕母子两人。这是常年为伴的结果
母亲,她终究还是个怕寂寞的女子啊!
王瑟四五岁常常找不到路,迷失在花园中,妈妈会焦急地呼唤着自己的乳名到处寻找。找到后,她会轻轻敲敲王瑟的额头,随手摘下花园母亲自己种下的水果给他吃,擦拭自己吃的满脸都是的汁液,陪自己傻呵呵地一起笑。然后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抱着自己一起荡秋千,给他讲童话故事,记得最多的就是睡美人的故事。
“妈妈,睡美人爱王子吗?”
“肯定啊,不然王子为何娶走睡美人公主呢。”
“没有爱,就不能结婚了吗?”
小王瑟睁着大眼问道。
“那当然啦。”母亲笑着回答,眼里却闪闪烁烁,不敢看小王瑟。
“那爸爸妈妈肯定是相爱的,那我以后也要娶一个自己爱的睡美人公主,不然不娶。”
“嗯,一定要娶一个自己爱的公主哦,我等着呢,这枚发夹,我会亲手给她。”母亲取下自己的青色发夹。
此刻她眼角红红的,阵阵泪花洒落,衬着阳光像是颗颗晶莹的珍珠。那枚发夹,好像是祖传下来的,接着由母亲的妈妈传下来。只是听说,王瑟的外祖父母去世的很早很早。
“好奇怪,妈妈每次说到这都会哭。”
“小笨蛋,这是妈妈高兴得哭了。”妈妈泪眼婆娑,一边擦泪一边强颜欢笑。
现在他常常会思考,那到底是母亲回忆自己身世的伤心呢,还是听到自己不成熟的话语高兴呢?可能都有吧。
她是一个眼含忧郁的女子,除了对王瑟,很少看见她对别人笑,包括对自己的父亲。只有一家三口都在的时候,她才会洋溢起似乎“幸福”的微笑。
但小时候自己并不知情,问到母亲为什么不雇佣人,一切事情都是自己做时,她会笑着回答:“这样,才是一个有爱的家啊。”他懵懵懂懂,莫名觉得这句话很对。
“可二伯曾悄悄给我说我家是政治婚姻啊,还在我面前亲口发过誓。他还补充说政治婚姻是没有爱可言的。”一无所知的王瑟呆呆提问,其实自己对什么“政治婚姻”,什么“爱”一个词都不懂,仅仅是凭小孩子的本能觉得不太好。
他完全没有注意母亲的神色变了又变,惨白无比,双手止不住地抖,许久,她深吸了口气,依然笑着回答:
“正常来说是这样的,可我和你爸爸是有爱的政治婚姻哦。”
“爸爸虽然平常不在家,可在家时候,我们不都是其乐融融,从来没吵过架吗?”王瑟此刻会想起一家都在时妈妈那“幸福”的笑,
“这肯定是爱的表现!”他幼年常常笃定地认为。可小孩子哪里懂:再恩爱的夫妻,哪会一点架都不吵,甚至连嘴皮子都不拌。相敬如宾,可他们彼此敬得对方真的像个客人。
“嗯,我家是有爱的政治婚姻!”他越发肯定自己想法。
自从他问出那段话,当天父亲就沉着脸回到家,和母亲在屋内密语。这让他觉得好奇怪,孩子的好奇心让他贴在门外偷听,听到一段当时很不理解的话。
“自家兄弟就罢了,终究是连无辜的孩子们都要牵扯进来吗?家族之争,我都已经不胜其烦了。”那是父亲的叹息。
“我们的恩爱游戏,还要演下去吗?”父亲沉声。
“嗯。生在这样的家庭本就不幸,不管如何,至少要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求你了。”隐隐约约间似乎传来母亲的啜泣。
“唉,罢了,纸包不住火,孩子终究要长大,只怕有一天他自己……”
“原来是爸爸妈妈在玩什么叫“恩爱游戏”的游戏吗?”,联系父母刚刚的话,他天真地想。
他父亲说的没错,纸包不住火,孩子在长大,随着年龄增长,王瑟也越发不对劲。
因为他家似乎真的太有爱了,有爱的连一句话都不吵。一家三口在的时候,他俩除了微笑,就是陪自己闹。那两人独处时就是冷清,然后就是无休无止地沉默。
他不愿去想,但不代表他傻。
而13岁那年变故,直接造成母亲的离世。他至今都不会忘记那天。
水冷的彻骨,月寒的冰心。但母亲依旧强作欢笑,随水而逝。
三人流落水中,形势危急。只有一块木板,承受不了三人重量。
父亲不顾他的哭闹,,坐在一旁,对她见死不救。母亲强做笑容,看着安然无恙逐渐昏睡的自己,越漂越远,只是对着他们笑。
她逐渐沉入水底,白色长裙飘飘,一道巨浪打过,便消失不见,只在王瑟手中留下青色发夹。唯有笑容把夜晚也映照的灿烂无比。
她一生都在强颜欢笑,明明内心想要哭泣。直到生命消失的最后,也要为了所谓的“爱”,忍给自己看吗?
她再也不能把最爱的青色发夹亲手传给儿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