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救救妈妈,救救妈妈!”王瑟哭闹。
此刻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巨浪滔天,狂风怒吼。母亲像一颗瘦弱的浮萍,随时可能破灭。
但他只看到男子沉默,一如既往默不作声。两人的浮板嘎吱作响,必定不能承受三人重量。
王瑟心里害怕极了,男子的表现越发让他恐惧。父亲一向如此,哪怕是一家三口也很少说话。母亲一度解释那是父亲“爱”的深沉表现。
可此刻的沉默,实在让王瑟心惊胆战。他想起了那些传闻,还有一度隐藏于心中的惴惴不安;平日强迫自己不想,此时如同蛇蝎一般啃噬自己的不安之心。
父亲看着水浪中的母亲,与她对视一会,似乎要做什么决断,重重叹了一声后,抬起了手。
王瑟顿时看到希望。
“没错,爸爸一定是不顾自己安危救妈妈,还有什么比性命重要!你看看,说我父母不相爱的谣言不攻自破,不是吗!那些全是族人的卑劣手段!”王瑟心想。
13岁的王瑟脖颈突然受到一击,步步陷入漆黑,只能看到妈妈单薄的身影渐渐暗淡,最终消失在清冷又巨大的浪花中。
她虽然挂着微笑,但好像还在诉说什么,是在祈求父亲的帮助吗?13岁的王瑟想到年幼的种种。谣言成为事实,怀疑得到铁证。他心中被怒火吞噬,感觉胸腔中的血快要炸裂出来。
可他只有13岁,能做到什么?
他最后看见的,只有母亲那缕驱之不去的微笑。
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有微笑,装给谁看,我都已经完全知道了!你装了13年了,整整13年!13年的日日夜夜,每分每秒,连生命最后一刻也要强撑吗?你应该哭泣啊,好好哭一场,这样活着,不难受吗?
王瑟想怒吼,又想哭,可惜脖颈受到一击,只得沉沉睡去——他太无力,什么都做不到。
第二天一早,父亲待在木板一旁,还是沉默,手里递给母亲的那枚青色发夹。
——
19岁的王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不至于一无所能。他冷冷地注视着空空的家,里面坐着他的父亲。
这几年,那个男人倾尽所有培养他,正如他所愿,王瑟非常优秀。可是,王瑟认为他只是那个男人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谁不希望拥有一把锋利的刀子?把他如此培养,不就是为了家族那些事吗?他不可能让那个男人如愿的。他要走出这,离开的远远的。
他把一堆资料砸在那个中年男子桌前。
肖琳,本是肖家最优秀的千金。可惜她父母逝世得早,不久外祖父母又离世。在一个无情的世家大族,太过优秀的后代往往会遭受亲戚记恨,很容易想到会有怎样的结局。
世事如此,嫉恨你的,往往是你身边的人,没人会去嫉妒一个陌生人。
肖家其他人通过种种手段强迫其嫁入王家,她嫁的男人就是王瑟父亲。
而在13岁那年,肖家王家发生巨大利益冲突,肖家当机立断,在一个暴风雨夜动手在海上炸船。王瑟父亲是一位极有城府的人,除掉他,等于除掉王家的左膀右臂。而肖琳,本是一个牺牲品,没有顾忌的必要。
桌前的男人什么也没说,无言地盯着那堆资料,一如既往地沉默。他低下头,将面部埋入阴影中,无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正如年幼时一家三口相聚,在母亲微笑时,他沉默。
而在那个风雨加交,母亲落水时,他还是沉默。
现在,面对儿子的质问,他依然如此,没人能猜的透他内心的想法。
“这是我拜托二伯,你的二弟查的资料。材料的真实性我确认过,虽然他在帮我,可他至始至终没安好心,这我清楚地很。”
“这么多年了,你始终不发一言,你我之间极少对话。都现在这样了,还装什么深沉!”王瑟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吼。声音徘徊在空荡荡的房屋,惊起了花园中一地落叶。
还是空荡荡的房间,四季如春的庭院。可惜不见伊人,那个白色长裙的素颜女子。
王瑟看到他这么多年来不变的沉默,不禁想起了母亲多少年来不变的微笑,心如刀绞。
“想说什么,说吧。”他惜字如金,简洁了当。
“在我13岁那年,肖王两家关系破裂,恰恰发生在那场事故后不久。母亲去世后,你讲过她的来历和遇袭的原因,说是仇家报复。但省略了最关键信息,没有提及肖家就是那个敌手,而且你还瞒我到了现在。”
“这根本不合理,你大力培养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成为你的钢刀吗?现在肖家和王家势同水火,如此好的机会你怎能放过,除非你心虚!”
“你从未爱过母亲,所以那天晚上你没有救她。”
“一方面木板承受不了三人之重,你吝惜性命见死不救;另一方面,你把她视为灾星,因为她是肖家的人!”
“当然,这并非意气用事。这不符合你的个性。但你知道肖家此行的目的原本就是她!”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堆材料,上面上的“肖琳”二字赫然有一把红叉,反观之,更为重要的王氏父子二人上面的注释反倒是“能杀则杀,首要目标为肖琳”
“本来刺杀母亲还说的过去,因为她是肖家人。现在王肖二家势同水火,她的确有暴露情报的可能。”
“但母亲的情况人尽皆知,根本不可能知道肖家什么要事。从小她父母去世,她外祖父母也去世后,她早就脱离肖家多年,大动干戈将其列入榜首,有些不合常理。”
“他们的目的,并非保住机密。他们原本想通过杀掉母亲,来对你造成精神打击!”
“刺杀被家族重点保护的你和我太难,不现实。而杀掉一个风口浪尖上的外来女子,而且还是一个身份如此尴尬的女子,就容易太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们夫妇二人为了所谓我的幸福童年装的很恩爱,虽然瞒不住家中知情的极少数人,比如说二伯,但肖家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而那次让他们大费周折的行动,更是证明了这点。”
“你干脆将计就计,让他们本该失败的行动,化作一次意外的成功!,那个仅仅能承载二人的木板表面上体现了你弃车保卒,枭雄本色。实际上却成了你借刀杀人的最好掩饰!”
“假中有真,真中有假,虚实相生,天衣无缝!我母亲,是肖家的弃子。流落到王家后,最终也成为了你的弃子。”
王瑟的话如同雷霆炸响,惊得一向镇定的父亲面色大变,忍不住抬起头来。
“被说中了吗。”王瑟冷声。
但那个男子还是至始至终未有言语。
“放心,我不会弑父。因为就算你没有那个想法,不是我说的那回事,以你的个性也不会去救我妈。结果终究是一样。”
“但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刀,对肖家寻仇。我与王肖二家,再无关系。”王瑟摔门而去。
但王瑟并没有看到——
许久,房中男子从窗户外注视着儿子彻底离去,视线循着他离开大院。然后闭上眼睛,仰躺在椅子上,仿佛再也承受不了重负。
他默默从怀里摸出怀表,里面嵌着一张照片。
上面风和日丽,一家三口坐在自家大草坪上休息。男人搂着妻子的腰,不发一言。天真的男孩和白衣女子洋溢着幸福的笑。微风吹拂,将彼此的头发都弄得歪斜。几只鸟儿落地,争先恐后地啄食他们撒下的面包糠。
“琳儿,这样的结局也蛮好的,不是吗?”
他咳嗽几声,和着颤音第一次发话,终于不再沉默。
他挺直的背猛地佝偻下去,瞬间老了几十岁。无人看得出,这就是王家雷厉风行的绝代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