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灰烬落在纯白色的斗篷上，仿佛要将它腐蚀殆尽一样留下一个明显的灼痕，但由于是特制的布料，无论它如何努力也不会伤到斗篷下的人丝毫。少女双腿夹紧了摩托车，将车身倾斜到一定的程度后猛地掰回，排气管喷出的宝蓝色火焰伴随着发动机的怒吼燃烧得灿烂。
风吹动着少女的兜帽，每每快要将它掀翻时少女都会轻轻用手拉动一下，她可不想灰烬烧掉她那一头引以为傲的玫瑰红色短发。即便是随性如她也会有舍不得的东西，罕见的发色和一顺到底的发质都是令她骄傲的存在，哪怕伤到一点她也会痛心疾首。
耳机里流露出女人温柔的声音，就好像母亲的呢喃一样让人心生暖意。在这样一个冷风骤骤的环境里，她的声音反而给予了人无尽的安慰。
前面是断桥，少女面无表情地抬高车头，漆黑的摩托车向着断桥另一端飞跃，在沙粒遍布的地面上划出一道灿烂的火花，让人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可少女却毫不在意，将油门转到底，看着指针突破一百四十，仍是固执地让速度上升。
“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女人温柔的声音，她是一名主播，以阅读圣经的片段为主，并将其录下来上传到网上，她每周六按时到名叫“阅览室”的网站上下载新的录读，除了偶尔帮婆婆去超市买沙丁鱼罐头之外，赤斩雪都会准时打开网页并进行下载。
她的这句话出自《雅歌》，是圣经中的其中一卷。详细地记载了书拉密女与所罗门之间的爱情，代表着基督与教会的关系。赤斩雪并非信教之人，她听这样的东西无非是出于好奇。
“沙仑玫瑰——谷中百合。”赤斩雪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很快便像幡然醒悟一般轻啧一声，却不是因疑问得到了见解。见鬼，她为什么非要固执与这两个词不可自拔呢？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做几个仰卧起坐。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是耶和华的烈焰。”女主播又在轻声吟唱，她拉着长音的读声如此悠远长久，让人想到密西西比河的水。这是出自于圣经中雅歌第八章第6节的经文。
她不知道的是，Ω文明的触手早已经伸到了女主播所在的旧土地区，在某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刻被瞬间夷为平地。现在的人类来说，只不过是朝生暮死地活着，谁都不知道下一刻是否会突然化为一股青烟，连天穹都无法浸染。
2045年，地球一方的人类发现了外星的超级文明——Ω文明，它的文明发展已经到达了能够制作类似于戴森球的结构的科技程度，回过神来，大多数的星球已经成为了该文明的囊中之物，当时的科学家们认为Ω文明不会对地球动手，没想到的是，他们错了。
巨大的人工天体织成的网囊括整个地球时，人类陷入了恐慌。大多数人类不得不背井离乡，在强制性征兵的作用下拖家带口前往浮游于宇宙中的新界空间站，而地球则被称为了旧土。
她的摩托车呜呜地吐着火焰，就像忠诚的马驹一样稳稳地驮着她。旧土的空气中充满了生物被灼烧过的气味，黏腻得呛人。赤斩雪拉了拉斗篷的边缘，确定它没有脱落的迹象，便扭转油门，摩托车低声咆哮着，将她送往远方的彼端。
他们管那个叫“摄光柱”。
光是站在这有着开天辟地气势的柱子面前，赤斩雪就有一种全身的能量要被吸走的感觉。她无端地想起了婆婆讲给她听的，中国的不周之山——“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想必它也是这样的存在吧，只不过没有将地球的能量通通吸走罢了。
这就是继天网笼罩了地球之后Ω文明送给人类的特别礼物，好像只要这个黑漆漆的柱子存在，方圆几千公里的活物都不得活动。它们会将生物的能量通通吸干，全部供给给Ω文明。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它将能量传输过程中产生的废物全部排放在地球上，形成带有腐蚀性的黑色雪花，一旦接触过多，身体就会连同骨头在内瞬间融化，这就是为什么来到旧土要全副武装。特制的斗篷和风镜口罩是必不可少的。
赤斩雪想了想，还是妥协地向后退却了，即便是在休眠之中，摄光柱也是极其危险的存在。这是前辈们用命换来的经验，为的就是给他们换取更高的存活率。
她轻轻叹了口气，调过车头，向着一片虚无进发。
“赤斩雪同学，我这边处理完啦，等一会儿就去找你。”
突然在摩托车两边浮现的全息幕上显示着金发少女的头像，以及白色的“CLA Calling”，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元气，却让赤斩雪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那家伙可是超级麻烦的，谁知道她来又会捅什么篓子。可这话赤斩雪说不出来，她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便结束了通话。
旧土上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如同一片令人畏惧的阿鼻地狱一般，早就丧失了以往的活力。赤斩雪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焦块，路过一片即将倾倒的楼房时，她停了下来。蓝色的全息幕围绕在她的耳畔两侧，跳跃的红点表示这里就是她的目的地。
在疑似是门的地方，挂着黑色的帘子。
赤斩雪抬手将帘子掀开，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简直是别有洞天，摆满了圆形和方形的桌椅，最前方的吧台前还围了四张红皮高脚椅，与外面的满目萧条比起来简直判若两地。吧台后面的橱柜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罐，吧台上摆着香薰，整个房间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角落里有个少女一直以不怀好意的神情看着赤斩雪，赤斩雪也当做没看到的样子，找了个方形桌子坐了下来，将腰间的打刀取下来放在桌子上，摇了摇桌子上的铃铛，立刻有人的声音从房间尽头传出来。
“来了~”
那人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笑呵呵地走出来，赤斩雪皱了皱鼻子，冲她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来，客人需要点什么？本店有……”
忽略了店主滔滔不绝的热情，赤斩雪用一种不知道怎么与陌生人交流的小音量窃窃低语：“那个……有葡萄汁吗，最好是冰的。”
店主竖起耳朵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她笑着点点头，然后走到里屋去了。店主前脚刚离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后脚就跟过来了，她坐在赤斩雪对面，伸出手去握住她有点冰冷的手指。赤斩雪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吓了一跳，抬起头时，迎上女孩希冀的目光。
“姐姐你是新界的探员吧！”
“啊……是……HSN联合会的探员。”赤斩雪抽开手，小心地接过店主递来的盛满杯子的葡萄汁，淡绿色的液体透着一股香甜的气味，刚刚抿了一小口，小女孩就瞪大了眼睛凑到她面前，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皮肤上的热气。
“为什么——你们要杀死爸爸呢？”
小女孩的声音压得很低，语调却很尖锐，让人不由地想到鬼片里的女鬼。她眼中倒映着赤斩雪的面庞，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悲伤，一双稚嫩的手在包含杀意的眼神中扼上了赤斩雪的咽喉，伴随着呼吸道一点点被收紧，赤斩雪觉得涌入鼻腔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
杯子摔落，滚进椅子的阴影下，葡萄汁洒了一地，陷进地板的缝隙里。
“因为你爸爸是摄光柱的傀儡啊。”
飞起一脚踹在小女孩胸窝上的是金发的少女，执行这种凶残的做法时她的手甚至没有放下手机。小女孩被踹出去很远，在地板上打了个滚，重重地撞上吧台，发出了一声呜咽。
但是她却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低声啜泣，而是冲着来者咧开锋利的牙齿，继而再度扑向赤斩雪，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金发少女挡在她身前，牙齿深陷进她的小臂，少女却像是不觉得痛一样举起拳头砸在女孩脸上，一拳接一拳，一拳比一拳重。
“司汐梓……”
赤斩雪小心地唤着打红了眼的少女的名字，少女却充耳不闻，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比她的行为更令人恐惧的是，女孩被打得满脸青紫，却一直没有松口。
“原来如此，你也是傀儡啊。摄光柱会散发一种大脑能够接应的‘波’，接收到它的人类会成为摄光柱杀人的傀儡，你爸爸就是这样杀了你妈妈的。”司汐梓带着一种怜悯看着女孩眼中的红光，抬手按住她的头，试图将她从身上剥离未果，她反手从桌子上拿起那把刀，刺穿了女孩的肩膀。
疼痛使她瞬间松口，司汐梓飞起一脚踹在女孩的脸上。
一脚。
又一脚。
直到她重重地砸上吧台，把店主吓得魂飞魄散时，司汐梓才停下来，她将刀随手丢还给赤斩雪，从腰上取下那把可折叠的战镰，它有着淡红色的涂装，乍一看好像是死神那浴血的夺命镰刀。
“该怎么杀死你呢，是直接割掉你的头颅，还是一点点将你解刨？”她将锋利的镰刀抵在女孩的脖颈上，微微加重了点力气，白皙的脖颈上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痕。
女孩那人类最后的本能使她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浑身发抖，可那赤红色的眼睛里透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的固执。
“没办法了……”
司汐梓叹了口气，她摸出一把短刀，将镰刀的一端杵在地面，用胳膊夹着，一手吧嗒吧嗒按着手机，另一手将短刀抛给赤斩雪。
“这个，送给赤斩雪同学啦。”
赤斩雪茫然地用两手接下。
“送给我……？”赤斩雪愣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短刀，抬头的瞬间，她的表情里添了一分冷酷，她将短刀撇回给司汐梓，从怀里摸出一朵花来。
“啊呀，又是这样。”司汐梓单手接下飞来的刀，用眼睛余光瞥到她的所作所为，自觉没趣地啧了一声，转身坐到了椅子上，任事态发展。
她不担心，一旦女孩有什么非分之想，她的“月蚀兔角”会第一时间架上对方的脖子，并把切口处理得整整齐齐。
那朵花是纯白色的，即便是脱离了养料，还是那般娇艳。赤斩雪看着女孩对自己龇牙咧嘴，将那朵花死死塞进她的口中，加了几分力气强行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吃下去。
就在那瞬间，少女混混沌沌的意识立刻仿若被阳光刺破的黑暗一般变得明亮起来，眼中的红色也逐渐褪去了，变得清明起来。她呆呆地嚼了嚼口中的花，一种淡淡的香甜让她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她想起来了，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记忆。
无论是开心的记忆还是悲伤的记忆，应有尽有。记忆里那一张张面孔全都是她的，这毫无疑问是父亲的视角，女孩抑制不住哭泣起来。
“姐姐……姐姐，这是什么啊……”
“这是你父亲对你的爱。”赤斩雪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受摄光柱影响，一旦我们死去了，人们就会忘记一切与我们有关的记忆，为此我们每人的手腕里都移植了一颗‘种子’，它开出的花会保留我们所有的记忆，会在死亡的一刻盛开，只要吃掉这朵花，我们就会回忆起有关逝者的一切。”
赤斩雪俯下身，抱住了女孩，司汐梓在她背后嫉妒地啧了一声。
“所以，这是我爸爸的……”
“很抱歉我们没来得及救他，真的，很抱歉。”
赤斩雪诚心实意的道歉使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她在赤斩雪的帮助下没有走父亲的老路。赤斩雪才没什么心思开到旧土喝葡萄汁，这种东西在新界要多少有多少，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救一个身处泥潭的小女孩罢了。
给予了老板赔偿并挥别了小女孩之后，二人踏上了归返的路途。
“赤斩雪同学以后也会吃我的花吗？”司汐梓跟在推摩托车的赤斩雪身后，笑呵呵地追问着。
得来的却是赤斩雪不冷不热的回答：“无聊。”
少女与少女为了执行HSN联合会下达的任务而回到地球，将自己的安危远远抛掷身后。身处于黑色的雪地之上，夕阳的光将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