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声音是从山洞的深处传出来的。听声音的规模,就像有一百来头牛被洪水冲下山,齐声发出哀嚎一样。
我和陆苗面面相觑。她摇了摇头,头发拂过肩头。我这才发现陆苗的肩上趴着只小小的虚菌燕子。
“我没有感觉到虚菌。”陆苗言简意赅地说道。
这个山洞是我挑选的藏身之所,不过,在之前我确实已经检查过洞里的情况。这个山洞并不太深,往里走两步就能触到洞壁,这种怪声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再检查一次吧。从洞口到最深处的洞壁,也不过走七步的距离。我走过来,伸出手。
果然是冰冷的石壁,什么也没有。不,等等……
石壁突然破裂了。
不仅是破裂了而已,里面那个一直牛吼的家伙化身为一道黑影,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往我头上砍过来。
根本来不及闪躲啊!
只来得及伸出右手,挡在额前,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我弹到一边。眼前一黑,顿时感觉好像整个山洞都塌下来压在我眼帘上,怎么睁也睁不开。
“快逃啊,阿夏!”
山洞里,怪物的怒吼声和大凿子凿墙一样的刺耳声音一阵一阵地传过来。我摸着黑想要站起来,尝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
可恶,受了那么一击,胸口像被淤血堵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张开嘴,呼呼地吸气。
陆苗怎么样了?再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这一会儿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我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响起另一种声音。沙沙地,沙沙地响。
这是——虫子啃书本的声音?还有“咔哧”、“咔哧”的声音,时不时啪嚓一下,发出骨头破裂一样的动静。
我感觉到体力恢复了一些,用手摸索着山洞的石壁,勉强扶着洞壁稳住了身子,然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眼睛睁开了。
眼前是一片黄油色的海洋。那应该是……次元琼脂?
“陆苗?”
我那声音嘶哑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勉强往两边望去,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一具巨大的身躯横卧在面前,头上长着两只长长的牛角,眼睛半睁着,看上去已经断气了,毛茸茸的手里还紧紧地握住一把吓人的双刃巨斧。
有人伏在这具弥诺陶洛斯的尸身前,埋着头在捯饬什么。听到我站起身的声音,那人抬起头来,正好与我双目相交。我的心头一凛。
她留着一头典雅的长直发,身上穿着的长裙大概是被称为“希腊式”的那种。从她的脸庞根本看不出真实年龄,也很难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足够让人模糊地有种“还年轻吧”的感觉。尽管她有着匕首一样尖锐的目光,眼神却总显得游移,似乎有意让人无法把握自己的情绪。
这个神秘的女人对我露出微笑。
“吃吗?”
看她的意思,“吃”的对象大概是地上躺着的这头怪兽。
“不,谢谢……”
混蛋,现在哪里是吃东西的时候——而且,那玩意也根本不能吃吧!
“你、你是谁?”我问道。
神秘女子慢慢地站起身来,冷淡地将额前的刘海拨到两边去。
“不能告诉你哦。”她说。
接着,神秘女子手一抬,指着我的衬衣口袋。
“那是我借给你们的。还给我吧,我饿了。”
是什么东西?我连忙往口袋里一掏,发现正是用来打开通道的钥匙——牛头人之“皿”。
神秘女子走了过来,从我的手里接过了“皿”,放到鼻尖处闻了闻,突然扭过头来看着我,扑哧地笑了起来。
“你吓坏了呢,我的孩子。”她把脑袋凑了过来,在我耳边悄声地说道,“但没关系哦,会把陆苗姑娘还给你的。她的小菌人吃起来还真美味,还有你的次元琼脂,没想到这么一瞬间能产出那么大的量,不但挡下了弥诺陶洛斯的一击,居然还把这个山洞都铺满了。”
这满地的次元琼脂——是我干的?那,那陆苗呢?
“她被你的次元琼脂冲到外面去了哦。不过,还真是恰好救了她一命呢,那个怪物差点将她劈成两半。”
说完,她坐直身子,将手里的“皿”放到嘴里咀嚼起来,还发出“嗯嗯”的满足哼声。
喂,这不科学啊。培养基有这么好吃?你是细菌啊!
“信息量很足,好吃啊。只是我还需要更多的,更多的一些能够消耗掉那个东西的运算资源的美味佳肴哦。”
长发在我脸颊上拂过,接着是一声浅笑。
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发生过?
突然间,又一声牛吼在山洞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起来。比刚才更大的一只弥诺陶洛斯从被砸碎的石壁里冲了出来,高高举起手里的大斧。
神秘女子猛地一转身,右手随意地挥洒了两下。一团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深紫色飞虫“呼”地一下裹住了怪物的脑袋,随即发出一片“沙沙沙”的咀嚼声。
牛吼声不断,更多的怪物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啊哈,终于被你发觉了吗?终于要介入到这个寄存器机的指令集里了吗?”长发女子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她面露诡异的笑容,希腊式长裙毫不慌张地在紫色飞虫中间挪动着。右手不时随意挥洒两下,紫虫随着她的手势,在山洞中乱窜,冲进洞里的牛头怪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但更多的怪物还在不断涌进来。
我紧紧握住注射了特型菌液的右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捏了一大把汗。
怪物!这是神级怪物的战斗啊!谁来救救我!
大地在震动,这一回山洞里充满了噼里啪啦的电子声。我站立不稳,伸出手想扶住洞壁,却一下子落了个空。我摔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山洞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从外面折射进来的阳光也随即变得昏暗。环顾四周,刚才还在激战的女人和牛头怪们突然都不见了。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洞壁在逐渐剥落,一点一点地变成颗粒状,接着边缘虚化,突然从眼前消失掉。接下来,我感觉到身下的地板也开始消融了。
开玩笑,这山洞是在30米左右的半空中啊,这样下去的话,我大概是要被摔死了。
“出来啊,巴巴伯!”
可惜,这一回,我的菌人没有动静。该死的,我忘记了,身上唯一的“皿”已经被那个女人吃下肚子里去了。
我要死了。
真可惜,普通物理还没来得及重修过关呢。
如果这就是遗言的话,我可实在不甘心啊。哪怕是联想下“再也见不到蒋师姐了”也好啊!
我真是……太窝囊了。
度过漫长的青春期的时候,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自己的死法。那时候还在想,我死的时候,一定要挑选一种帅气的死法,比如说英雄救美,被坏人捅上几百刀,然后倒在美人的怀中死掉……之类的。
现在,身下的地面已经完全消失了。
其实说起来,死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那么,永别了,世界。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从半空中坠落下去。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团深色的云团在下方盘旋着,从颜色来判断,大概是刚才那个长发女人的使魔吧。
我伸出手,徒劳地那个方向抓去。身下的风像刀子一样刮着皮肤。已经没有能力再控制下落的趋势了。心脏像被气流揪起来一样。咽喉有种被紧紧钉住的感觉,既喊不出声音,也无法控制泪水。
就在这一瞬间,有人抓住了我的右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