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肉!!”
意想不到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全身的肌肉痛得要命,与此相比,右腿上的伤痛反而显得轻多了。
“肉!”
依然是那个充满食欲的声音在高叫着。有水滴到我的额头上来,温热温热的。
我睁开眼睛。
“我要吃肉!”
第一眼看到的竟然就是林火子。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皱着眉头,看上去正承受着意想不到的痛楚。大滴的汗珠从少女的额上流下来,毫不客气地落到我的额头上。
她的身上缠着一张白色的巨网。蛛丝一样的网在诡异的灯光下散发出湿漉漉的光芒,将林火子整个人悬挂在天花板上。
这……这是什么情况?!
挣扎着想从地上坐起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和林火子一样,被白色的丝网紧紧裹成了一团,根本无法动弹。
“混蛋,究竟把肉放哪里去了?”
从刚才就一直在喊个不停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转过脸去,正好和一张脸对了个正着。
出现在面前的人,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个标准的大叔。一脸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头发也乱七八糟地扭结成一团,浓眉大眼,全身套在标准的永南大学校办工厂的工作服里。
看见我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脸,这位大叔却伸出手来,疑惑地往头上挠了一挠。
“你见到我的肉了?”
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显然丝毫没有将我的处境放在眼里。
“什、什么肉?”
络腮胡子大叔咧开大嘴,露出一排白闪闪的尖牙,这模样看上去倒是非常适合扑上去撕咬猎物。
“对了,就是你这家伙干的!快把我的肉还回来!”
大叔,这么电波的事不应该你来做吧……怎么看我的处境都不会跟你的肉有什么关系嘛!
说时迟那时快,络腮胡子大叔猛地朝我甩出一记耳光。
“哇!”
脸颊上一痛,忍不住张开嘴叫嚷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我的口腔,跳到外面去了。
“咦,我的舌……舌头……”
络腮胡一把抓住从我嘴里蹦出来的东西,再次咧开可怕的大嘴,发出沉闷的呵呵笑声。
“看你这次躲哪里去。快把我的肉还回来!”
咦?脸颊仍然麻麻的,忍不住舔了一下干渴的嘴唇——舌头还健在,那……那东西是什么?
络腮胡子手里攥着一个滑溜溜的物体,看上去就像蝾螈或者娃娃鱼。它活蹦乱跳地四处扭动,想从络腮胡子手里钻出去,但看来只是白费力气。
——“肉在那个女生的衣服里。快放了我。”
这东西还会说话?!
“少废话,等我拿到肉再说。”络腮胡子没有理会我,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做了个手势,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林火子被放了下来。
络腮胡子打量了下林火子,皱着眉头嘟囔了句:“看来不好办。”
下一个动作居然就是直接探手进到林火子的衬衣领子里面。
“喂!你住手!”
络腮胡子根本不理睬我的喝斥,一下子就从林火子的领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来。
林火子“嗯”了一声,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望了我一眼,像努力地回忆着什么。突然她的脸整个红了起来,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络腮胡子,眼里露出怒色。
络腮胡子丝毫没有介意,喜滋滋地将手里攥着的那个怪物往自己的工装裤兜里一塞,急不可耐地打开了纸包。一股浓重的肉香味散发了出来。
“来一点?这是正宗的河间驴肉!”
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突然间,一直裹着我身体的那团丝网松弛了下去。总算能够站起身来,就在我手忙脚乱地扯开还沾在身上的丝状物的时候,林火子已经三下五除二地从丝网里钻了出来。
“你就是老图?”依然是不动声色的语调,脸上那道僵硬的笑容似乎也柔和了一点。
络腮胡子用两手护着驴肉,警惕地转过脸来,面对着林火子。
“没错。老图就是我,我就是老图。你有什么说的。”
“我要揍你一拳。”林火子的左手紧紧捂住衬衣领子。
“要揍就揍吧。”络腮胡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等……你们两个……别把我一个人当空气啊!”
完全没有犹豫,林火子帅气地一挥右手,狠狠地一拳砸在老图的脸上。尽管她身材并不算高大,这一拳却霸气十足。
老图仰面倒在地上。
林火子收回手,低下头,将打人的拳头贴到额头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另一只手还在紧紧地攥着衬衣的领子。
“我是生科院的林火子,那是我的伙伴林中夏。按照规定,我们来领取自己的‘皿’。”
这个刚毅的女生不紧不慢地说完这句话,这才睁开眼睛。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的脸,注意到那丝红晕还没有褪去。
十七
不大的空间上摆着一张巨大的方桌。似乎有专门的通风设施,洞里的空气既不潮湿,也不闷热,还有淡淡的暖色灯光从四壁辐射出来。这让老图的地洞显得非常舒适。
或者不如说,舒适得有点过分,所以眼前这个络腮胡子老图才会翘着双脚架在桌子上,只让我们看见两只庞大无比的皮鞋的鞋底。
地洞里咀嚼驴肉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
林火子倒是不为所动,简单地将自己要求领用“皿”的理由复述了一遍,就笔直地站在那张桌子前,等老图给予答复。
答复是——
“不批准。”
为什么!
“因为你——你这个男人没有说话。”
一根傲慢的手指从桌子底下伸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
“——而且不敢吃我的肉。”
这算什么理由……
哐当一声,老图将架在桌上的大脚收了回去,站了起来。那只鼻涕虫一样的怪物现在顺着他宽厚的肩膀爬上乱糟糟的头发里,盘成了一团。
大概是宠物吧。
“这是我的菌人‘怪哉’,在你们摔下来以后昏迷的时间里,它检查过你们的身体了。林中夏,你的内裤上有个洞,袜子上也有个洞,从各方面来说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这这这这这这这算什、什么理由,侵犯人权了已经……
“我的内……啊,这种事情和领用‘皿’有关系吗?”
“关系大着呢。你以为这些‘皿’都是谁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我!还有‘怪哉’!你知道做一根这样的‘皿’要花多少牛肉和猪油吗?如果被你这种随随便便的人塞在内裤里,从破洞里丢掉怎么办?我可不想三番两次地被同一人反复骚扰。”
普通的人都不会把这种东西塞到内裤里吧!
“真不想被人骚扰啊,尤其是在和‘怪哉’抢肉吃的时候。”老图百无聊赖地翻着白眼,旁若无人地伸出小指掏起耳朵来,“不过最近老是在这种时候会掉下几个人来,太麻烦了。明天起我要将地洞的深度再提高个十来米——总是摔个半死不活的也太麻烦了,不如一次解决了省事。”
突然林火子趋上前去,双手扶住桌子,露出专注的表情。
“能不能告诉我,在第二次来领取‘皿’的人里面,我们是第几拨了?”
老图嘟哝了一句什么,意外地又露出白牙笑了起来。
“好,就告诉小姑娘吧。你们——算是第五批了。”
“第五?”林火子皱起了眉头,“前两批都是生科院的人吗?”
“不错,你是今年第三个揍了我的人,昨天揍我的也是生科院的人,是个穿着梅花装的丑八怪。”提到挨打的事情,老图反而笑眯眯的,似乎对此很得意。
变态啊!
“能不能告诉我,在他们之前,有谁打了你。”林火子两眼发光,身子往前倾得更厉害了。
“哈,不就是……”老图停了下来,“咦”了一声,又用手往头上挠了挠,接着突然对着林火子一指。
“鼻子。”
“鼻子?”林火子和我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还真是印象深刻。而且脾气也很像……”老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发出爽朗的大笑。
“……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这是秘密哦。”一脸粗鲁相的老图翘起手指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我最讨厌老男人卖萌了!话说回来,谁打了老图这种事情,也不值得一再追问吧?
“明白了。”
林火子的声音又变得冷淡起来。“我们走吧,林中夏。”
等等,“皿”的问题不是还没解决吗?不是林火子你一直坚持要尽早拿到“皿”的吗?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既然这人的心情那么好,可以想见其他的人都已经达到了目的。我们借用高彤和万师兄的‘皿’就行了。”
“喂,你不理我的话,我的心情怎么会好呢?”老图发出焦急的声音。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林火子并不理会他,转向了我。
“这里看来是在地底很深的地方?”她说道。
“当然,地下30米,当初为了制造那个怪谈,我可是花了大力气来改造这个地洞。顺带一提,扮演校工的正是我老图。”
老图居然面不改色地接过了话茬。
林火子依然背对着他,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记得林中夏你还有一个能用的‘皿’吧?”
“对,原来藏在袜子里的。”
“混账东西,怎么能将那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么不入流的地方!”——这是老图。
“我记得你的菌人能飞?”——毫不在意老图反应的林火子。
“严格地说,并不能飞,而是能借非常快的速度进行弹跳。”——我说。
“所以呢,我们自己能上到地面上去,不需要这个家伙的帮助吧?”——林火子。
“我说,老图可是在你们昏迷的时候好心给你们都检查了伤势。再说了,如果不是我的‘迎客皿’,你们早就摔成肉泥了……说到肉,我的卤肉去哪了……啊,不提那个。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也不尊重长辈!”——心有不甘的老图。
“够了!”
林火子突然厉声叫起来,她闭上眼睛,仰起头,接着猛地一甩,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你们……在我昏过去的时候听到我说什么了?”
——哥哥——
那个凄厉的声音又在我脑海里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是林火子吗?
我张开嘴,正想说出来,突然注意到了林火子的脸色。
她仍然闭着眼睛,眼睑却在急速地颤动,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原来一直难以消除的那道笑容竟然完全消失了。
她是在害怕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见。”我说。
“老图帮你做了些治疗,什么也没听到,那时候你已经晕过去好一会,估计也说不出话了。喂,你脸上的肌肉,可是‘怪哉’帮你治疗的啊。对了,林中夏,你的脚也是让‘怪哉’舔过的,现在应该好多了吧。”
说起来还真是,我的伤腿现在已经感觉到活动基本自如了。
“原来你的菌人是治疗用的……”
“没错,这可是独一无二的技能啊。图灵机选定我做这届微物战争的队医,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个人,其实是寂寞得想让我们陪他发疯吧?!
“没、没意见……”
“有意见就快问我吧,老图会看你的表现勉强回答一些问题。”
“那就告诉我,你是凭什么标准来发放‘皿’的?最早来领取第二次‘皿’的都是谁?”林火子冷冰冰地接上了一句。
“当然是看心情啦。偶尔我也会对内裤上穿洞的人网开一面的,哈哈哈。”
拜托,不要再提这事了好不好。
“就是说,即使不是微物战争的正式参赛者,也可以从你这里得到‘皿’吗?”林火子问道。
地洞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老图才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没错。你猜得不错。来我这里拿第一批‘皿’的,是武琨那个王八蛋。”
武琨?
提到这个名字,我注意到老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意。
“那么第二个人——那个揍了你的人,和我长得很像?”林火子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依然紧紧地逼问。
“啊。”
我突然明白过来了。
老图往后退了一步,藏在络腮胡子里的脸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你就是那个复制品?这么说来,二十年前的事件又一次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