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一时没法说出话来,半边身子都凉了。
过了好一阵子,那女人才抬起头来。是我熟悉的那张脸,鼻子也和记忆中的一样,不过她的眼睛已经失去对焦了。
“我……杀了他……不,他中了毒,我想将毒吸出来……已经没用了吗?我的菌人不小心将他的毒液挤到脖子上了……我杀了人……”
她的嘴角一咧,哭出声音来了。
我吸了口气,赶紧挪到那具尸体面前,伸手一探,确实已经没有气息了。旁边躺着昏迷着的武琨。
我回过头去,对那女生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却只是不停地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躺在地上的武琨哼了一声,醒了过来。这混蛋盯着眼前的尸体看了一会,突然转过头去看着那女生。
“做得好啊。”
那个变态居然露出了微笑:“这次微物战争,到这里才算有点意思啊,老图,你说是不是?”
地洞里积了齐腰的雨水,我顾不上理会武琨,连滚带爬地冲到法学院女生面前,用力摇她的肩膀:“快告诉我,这里是怎么回事?”
那女生却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看上去已经精神崩溃了。
“别管她了,老图。我来告诉你真相吧。”说话的是该死的武琨。
武琨冷笑着把他所看到的事情经过告诉我。
“雷打下来的时候,我一直护着头和眼,没有错过精彩的瞬间。告诉你吧,老图,在那一瞬间……”
他亲眼看见了那个女生变成了两个!对,这就是二十年前那起凶案的幕后真相。
怎么……你们好像没觉得意外?对哦,毕竟林火子也有同样的经历啊。接着说吧……不来块肉吗?
呃,当时的大致情形就如武琨所说的。那个多出来的女生突然出现在我们主力的背后,他当时正用自己的菌人对着下方喷射毒液,感觉到身后有异状的主力,立即指挥自己的菌人转身——说时迟那时快,多余的女生挥出一把刀锋状的东西,将主力的菌人刺了个对穿,这一刀去势不止,随即将有毒的菌人整个盯在主力的脖子上。他们两个人扭打着,脚下一滑,武琨连忙伸手想拉住主力,就这样三个人一起摔下了土坡……
“那个多出来的女人,在摔下来之后突然跳起来,往土里钻去……接着,原本的女生也跳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幅场景,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大概因为注意到了另一个自己杀了人,精神崩溃了吧,她用什么东西打了我的头。”
“你到底做了什么?”眼看面前这个女生已经完全精神失常了,我又急又气,冲着武琨大吼了起来。他却只是冷冷地一笑。
“老图,我比你早一届加入微物战争。不要大惊小怪,这只是必要的死亡而已。”
你说,这个混蛋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当时我就吼了起来:“什么必要的死亡!这可是一条命啊!”
“我来告诉你吧,老图,死去的这个人并不存在……而你眼前的这个疯掉的姑娘,她也不存在。”
“放屁,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说不存在就不存在!”
“这不是你决定的事情,是图灵机……”武琨低下头,在我看来,那张看上去挺俊的脸充满了恶意。他一直冷笑着,这个混蛋!
“在主宰前途的图灵机面前,人的过去没有任何意义。老图,在我给你们讲解规则的时候,你并没有理解我特意强调的马尔科夫链系统的意义。这个系统,由神——就说是图灵机吧——为我们设下来,目的就是为了否定我们的过去。不,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不影响你的未来,只有现在这一刻是重要的。现在这个人死了,他的未来就没有了,而我们这些命中注定要活到未来的人,过去的死者与我们根本无法建立联系——所以,他不存在。”
林火子、林中夏,过了二十年,这句话老图我还是只懂了一半。不过,在那天以后发生的事,倒是不折不扣地按照武琨的预言发展。
我们的主力,曾经在世界上存在的一切痕迹,似乎被清除掉了。他的尸体和疯掉的女生,后来被当成隔壁聋哑学校误入的学生处理掉了——一生下来就又聋又哑,连他们自己的父母都这么说。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们曾经在永南大学就读过。
除了我和武琨。
再说回那天晚上的事吧,我和武琨在地洞里干了一架。我很气愤他的态度,其实,说回来,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那个女生的遭遇让我无法冷静吧。
不过,被武琨一拳放倒,并被胁迫报警时必须和他串供之后,我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那个疯女人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只鼻子的主人。
鼻子,哪怕再相像,也有不同的个性,我有辨别每个人鼻子的特异功能——也许有吧,总之,我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再说,多出来的那一个女生,一定还躲藏在学校的什么地方。
雷雨之夜后,我和武琨成了悲剧的发现者。聋哑学校的负责人过来确认尸体,很奇怪地一口咬定他们都是学校的聋哑学员。民警来做调查,最后得出了结论。
没错,民警给出的解释,就跟困扰永南大学二十年的第一怪谈一模一样:翻墙进来的聋哑学生意外地掉进陷阱致死。不过,目击者我的身份被以讹传讹,变成了校工,实在有点可笑。
这大概是未来的诅咒吧。那时谁会想到二十年后,我的确是在以校工的身份来隐藏自己呢。
喂,“怪哉”,那些“皿”还没弄好吗?
看来我还可以继续说,你们真的那么感兴趣?嘿嘿嘿。
三个月后,我和阿克夏见面了。
我参加微物战争的那两年,我们和图灵机的关系并没有近几年那么密切。据说,在武琨那一届也出过同样的事故,他是目击者。武琨确实是很聪明的人,没有通过图灵机,就能从规则中独自推断出事情的大概,非常了不起。不过,我讨厌他,那种漠视生命的态度让我很不爽。
言归正传,在那个雨夜之后,我在学校里到处找那个多出来的女生。一开始没有结果,而微物战争也在继续进行,我可耻地当了逃兵。一直到暑假结束,少了一个人的法学院战胜了少了两个人的理工学院,获得了优胜。
就在微物战争结束的那个晚上,我看到了那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