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近冬至，天已经冷得不行了，抬头便是黑压压的一片，仿佛随时都会有层层的雪花压降下来。路上也尽是些枯枝落叶，踩在上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冷风刮起小女孩红色的襦裙，像冬季里一朵盛开的石榴花。小女孩的头发披散着，长长的黑滑黑滑的，一双眼睛似是肿了，睁不开原来恁大的弧度，迷迷瞪瞪的，鼻子头上还红红的。
“姐……姐姐！我，我难受死了！好，好想打喷嚏啊……”小女孩一边掐着自己的鼻子，一边不停地深呼吸，想将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喷嚏趁早扼杀在摇篮里。
原来在她前面还有一个小女孩在埋头走着自己的路，身上穿着鹅黄宫装，看着比后边的女孩稍大一些，头发用一根簪子挽起，姣好的面容冻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听到妹妹的喊话后，她回过头去，露出了一丝担忧，牵起妹妹的手，甚至有些急促地拽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姐姐……我不想进宫去。”小女孩在后面委屈地说着，却仍然一刻不停地被牵着走，结果被姐姐迅速掩住了嘴，望了望前后离她们不算远的宦官，示意她小声说话。
小女孩儿努努嘴，还是答应了下来。
两个女孩儿的父亲是一位皇子，当今五殿下，母亲是一位将军的女儿，但母亲天性好静，没有父亲那战场上的威风凛凛，身子骨儿弱得很，最近得了好像很严重的病，只好托得宫里的太医医治。不知为何现在皇后传召，父亲也在宫中，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两姐妹仓促地前进着，天空阴沉，仿佛会随时爆发一场铺天盖地的雪灾，令人心情格外沉重，姐妹两个心里都十分忐忑，那对未知命运的不安使她们焦虑非常。
威严宏伟的宫殿就在眼前，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迈上长长的台阶，两个教养良好的女孩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随着宫人的脚步到达后宫凤鸾殿。
浓厚的檀香气息充满了整个屋子，殿里冷清但是奢华，中间的金雕凤炉一直在燃烧着，但是怎么也暖不热这间金色的宫殿。
几人通过屏风，到达内屋，在太后的卧榻前看见——跪着的父亲。
父亲仍是着那一件母亲亲自做的墨色长袍，脊梁挺直，目视前方，仿佛正在沉思，而不是在面对着皇后，面容也仍旧保持着那如天人般的气质神采，仿佛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父亲！”妹妹一个没忍住，向前跑了几步，姐姐还没来得及拉，已经跑到了父亲旁边。父亲听到了声音也愣了一下，但是皇后身边的太监反应的更快，抓住女孩的胳膊往皇后的方向一拽，迅速远离了五殿下的臂膀。后面的宫人看见这情景，立即抓住小女孩的姐姐，气氛一下子肃杀了起来，五殿下的表情也不再恬淡无忧，剑眉紧蹙，唇线抿紧，星目里带着异常的恼怒。
“你知道的！我对王位没兴趣！”五殿下终于亮出底牌。“你已经夺走了我的妻子！休要再动我的孩子！”
接下来是瓷器的磕碰声和慢慢的品茶声，皇后斜着身子倚在卧榻上，看也不看眼前的人一眼：“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孩子，我能对你作甚？何必多虑呢。”
“哼……孩子？在你心里恐怕只有三哥才是你的亲生骨肉！我不会去动他的皇位，这点你可以放心。”
“呵……何必说的这么较真呢，关于景荣夫人的病，天下人都知道，先天心疾，接她入宫已经是对她不错了，堂堂五殿下却还来我这里要人，传出去成何体统。”皇后抿了两口茶又继续道：“你只娶了景荣一人，现在她去了，这两个孩子不如……”
“谢母后鸿恩，儿臣相信自己可以教好她们，母后就不必操心了。”五殿下微微俯身，低头，语气却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
“哼！你教！也不知道你能教出些什么劳什子东西！”皇后的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拇指上的玉扳指迅速裂成两半，旁边的太监看着立即尖声怪气儿说道：“娘娘您消消气……消消气……”小女孩立刻从太监手里挣脱出来，躲到父亲的身后。
皇后也缓缓阖上眼帘，仿佛刚刚的怒火耗去了她的大部分生命似的那般虚弱，要是没看见她的恶劣模样，仿佛谁都会被她的表象给骗到。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宫女已经把烧完的炭火换了两盆，屋里的香气变得愈来愈浓郁了，熏得让人昏昏欲睡，皇后才缓缓开口叹了一口气：“哎……皇儿啊，我也是为你好。”
小女孩感觉父亲的手把她的小手纂得紧紧的。
“为我好么？那现在调动我妻子的虎骑十二队的虎符到了谁的手里呢？如果母后是真心为我好的话，阻拦我多没意思，不如劝劝三哥，他的疑心放下了，我的嫌疑自然也就没了。”
“皇儿……”皇后眼神里有一丝冷酷的意味，好说歹说，这个孩子就是不听劝，看来要动真格儿的了。
“母后请说。”五殿下的举止恬淡至极，甚至露出了微微笑意，正如在家品茗请茶时邀四方宾客来访时的君子模样。
“哼！你既不听我劝，那也别怪我狠！来人，将五殿下的两个女儿给我带去清秋殿！”皇后色厉声荏，平日里保养得当的脸上也出现几道不浅的纹痕。
清秋殿曾名为“乞求殿”，是皇帝后宫不受宠妃子的住处，是为冷宫。传说里面情形极乱，甚至还时常有传染病爆发，宫人们也不愿意接近，所以饿死的嫔妃也有许多。女人们被关进去非死即疯，难以忍受的寂寞与失落相融，成为皇宫内最凄楚的地方。
五殿下牵着小女儿的手更为紧密了些，咬牙切齿道：“……放了她们两个，我把兵权交出来。”
皇后的嘴角终于勾勒出残忍的笑容：“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啊，你要理解本宫的苦心，内斗是本宫最不愿看见的啊……”
三人从宫里出来后天空中已经开始下起茫茫大雪。五皇子颓唐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两手各牵着一个女儿，手心里全是冷汗。
小女儿抬头看了看父亲，觉得父亲好看的脸从来没这么苍白过，不觉开口道：“父亲，刚才……是我连累你了么？”
五皇子顿住了脚，凄然看向小女儿，摇了摇头：“不是，即使今日站在这里的人不是你，我也会丢掉这些东西，你不必自责。”
小女儿难过的低下了头：“可是皇后奶奶为什么这么坏，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她却啥都不让你干。娘也说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了，让你为天下苍生效力是苍生之……唔……”还未说完，嘴已经被父亲的大掌捂住：“记住，这样的话，以后不能再说了，我们都要忘记今天所发生的，而且，从今天开始，我也不会再回到皇宫，你要记住切勿多嘴，否则会引来杀生之祸。”
小女儿呆愣地看着父亲，木然地点了点头。
注意到一旁的大女儿都没怎么说话，五皇子问道：“月儿，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月儿一直通红着眼圈，这时抬起头来问：“父亲，母亲已经没了，原来的家也没了，我们要去哪里呢？”
五皇子一阵痛心，拥住两个女儿沉声道：“想我一世计谋，却终是寥落如此……也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从此以后我们的身份便是商人，与皇室再无瓜葛！”
“那么父亲，我们要做最有钱的商人！我来帮你做生意！到时候我要让皇帝都羡慕我们！”小女儿稚声稚气地道。她是个乐观性子，所有的悲伤都会转化成动力。而月儿却已经在他的怀里呜咽了：
“我只想好好学习医术，要是以前就好好学了的话，妈妈也不会这样了……”
一道无声的叹息滑落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