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时断时续直至清晨,淋漓地化作藤萝的晨露。
青空中淡紫色的浓云后泛起霞光,远远地像是烟花的颜色。
那是夏天起始时难得一见的晨辉,波浪般的云彩回廊绵延至天空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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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望醒来的时候,房间的窗户已经被拉开了,夏季微凉的早风拍打着窗帘。
芙蕾安自然不在这里。
昨夜久违的噩梦也好、不同寻常的事情也罢,纪望强迫着自己,必须赶快将这种宿醉感彻底地遗忘掉。
——已经够了。
但是也越来越清晰了。
鲜艳的火光、沾染血渍的衣裙、细密的雨丝、撕心裂肺的啼哭。
这些年一直缠绕在身边的梦魇几乎使他抑郁。
已经、够了。
老爷子到最后都没有告诉自己,关于十年前的契机,关于他的真相。
「…这不是纠结…」
「…不是被过去所束缚…」
「…只是、只是……」
他抬起头,喃喃地说道,仿佛老爷子的灵魂就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倾诉一般。
——说起来,听自己倾诉这种事情要是交给纪语,又会怎么样呢?
肯定会拒绝、然后好好地讽刺自己一顿的吧。
——又如果是芙蕾安呢?
真不知道呢。
纪望一边这样聊赖地想着,一边又叹了口气,收拾起心情,走下楼去。
「……知道真相之后,我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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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门厅连接着厨房与走廊,芙蕾安已经褪下了睡衣,重新换上新做的连衣裙,薄纱的衣裙外又套了一层淡紫色的短衫,样式看上去有些像她从前的那身长裙。
「早、早上好,主人。」
人偶小姐刚刚似乎在厨房里、透过窗子恰好能够看到斑斓的晨辉。
「真、真的十分抱歉…昨天晚上我……」
也许是注意到了纪望那尚未恢复过来、还有些难堪的神色,芙蕾安将这归咎为自己昨天晚上那稍稍有些出格的行动。
「…没关系。」
纪望想了好一会儿,思索着是回答「…被你看到了噩梦的样子啊,我可真是丢脸呢」,还是回答「不要放在心上,我不在意的」才比较好一点。
不过最后还是刻意地淡化掉了那件事情的本身。
希望芙蕾安不要在意,他心想。
——毕竟过去就是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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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牛奶已经泡好了…今天有很美丽的天空呢……还有、早安,纪、纪望。」
有些语无伦次地、芙蕾安提了提裙摆,向着纪望行了一次礼,努力地想用言语表露心情。
情感胜于言语,但它是人偶小姐,拥有心情已经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了。
「嗯,芙蕾安。」
虽然有些笨拙、但依旧努力地想要表达自己的芙蕾安,看上去就像小孩子一样。纪望决定忘掉昨晚的事情。
可能是发觉到自己从楼梯下来后似乎在原地待了太久了,他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地顺着气势走进了起居室,如释重负地在沙发上伸着懒腰想着今天的安排的时候,才发现他应该先去厨房的。
人偶小姐踩着细碎的小步紧紧地跟着他,像是为了防止托盘里还微热的牛奶被洒出一样。
「啊、谢谢。」
纪望接过杯子,乳白的液体在日光下旋转成粘稠的颜色,芙蕾安好像很期待地看向他。
回到这里两天,纪望心想,纪语那家伙似乎已经理所应当地把做饭这种事情抛给了自己。
——不过芙蕾安为什么会这么早起来泡牛奶呢?
「嗯…唔唔!」
「…怎么了、你没事吧?纪望…」
——他毫无防备地喝下了人偶小姐最新调制的奶粉。
此时的纪望,可以说是十分狼狈地鼓起了腮帮子,但最后又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皱了皱眉,一口气咽了下去。
「…太、太甜了,芙蕾安…」
纪望斟酌着词句,毕竟让人偶小姐过于受挫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实际上就是腻到齁牙的程度,毫不夸张,在看到液体如此粘稠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的。
「…呜、非常抱歉…」
结果还是成功地打消掉了人偶小姐纤细的自信心。
几乎是要眼泪汪汪地扑向他了。
芙蕾安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抢过了杯子,将杯中余下的米白色稠浆一饮而尽,整个动作几乎丝毫没有犹豫。
「…用不着这样的啊…」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请你惩罚我这个……」
一边说着,芙蕾安轻轻地提起了长裙的下摆。
「不不不、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纪望万万没有考虑到,明明前天晚上还毫无记忆的人偶小姐,为什么会突然摆出这样的姿态,于是赶紧制止了芙蕾安那很可能会被人误会的动作。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芙蕾安。」
纪望轻轻地拍着芙蕾安的双肩,等她冷静下来以后,又接着问道。
「不过这么说的话…看起来暂时还不能把做饭这个职责全权交给你呢?」
「呜…」
「我、我只是觉得糖份的补充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果然还是责备过头了么,纪望暗暗地思量。
虽说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天,他反而觉得比起人偶,芙蕾安或许更像一位洁白无瑕的瓷娃娃,也许自己固有的观念还是太严重了。
「甜味可以让人感到幸福,纪语是这么跟我说的。」
芙蕾安小声地嗫嚅着,就像好心做了错事的孩子。
「……看到了昨天晚上的…你的样子…所以我……」
——「请忘了那件事」。
纪望觉得不能这么回应,只好拿起桌上的餐巾,帮芙蕾安将嘴边剩下的粘稠液滴一点点地擦掉。
「…咕、欸?…」人偶小姐似乎有些惊讶,脸颊便若有若无地泛起些绯红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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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啊!」
伴随着榉木台阶上有清脆的脚尖点地声,纪语很少见地这么早就下了楼,只不过轻快的脚步在她又一次地瞥见在客厅中纪望与芙蕾安那有些暧昧的举止时,变为了沉闷的低吟。
「…你、你你你你你们在、在干什么啊?!?!?!」
「唔,早安,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嘛?」
纪望放下了餐巾,芙蕾安也重新站起身,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早安,纪语大人……」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教芙蕾安把牛奶弄得这么甜的啊?」
「你、你在说什么啊?」
纪语又望向他身后芙蕾安的眼眸,有些出神地楞了一会儿。
「…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嘛,算了算了,难得起这么早,早上想吃什么?」
「…咦?」
纪语歪了歪头,很吃惊地看着纪望,将一本厚厚的棕绿色封皮的书拍在了茶几上面。
「今天可是有晨辉啊,你难道不去吗?」
「……是挺好看的。」
「…嗯,是很美丽的景色呢!」
芙蕾安从天空还是暗紫色的时候,就看到那渐渐地幻化出的回廊般的云彩了。
「…不、是、这、个、意、思、啦!」
纪语顺着丝带的书签翻开了那本看上去已经不大簇新的书本。
「难道你不想去追逐晨辉嘛?!」
她指向纪望的鼻尖,一只手托起被折起的那一页。
「夏季的晨辉中……奇迹的种子?」
纪望一字一句地念道。
「…什么意思?」
「——在夏季的云彩回廊里,能够采集到稀有药水的原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倒是你连这都读不懂啊,在学校里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啊,你这呆子!」
纪语很嫌弃地将书本收了回来,
「……总之赶紧出发吧,你会飞的吧,晨辉过一会儿就要消失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个,纪望尴尬地笑了笑,但又很快地反应过来。
「…就你们魔女才会骑扫帚的吧,我怎么可能会飞呐……」
「啊啊啊啊啊啊!!!」
纪语像是崩溃一般地抱着脑袋,
「…我上的是女校来着…竟然被我忘了…」
「…算了,那我自己出发了,没用的叔父大人就在这里给我等着吧,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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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书上的那个稀有药剂到底指的是什么啊?」
纪语拿着扫帚准备离开的时候,纪望突然问了一句。
「是爱之灵药哦?大——叔——」
话还没说完,纪语尾音便随着零落的雨珠消失在了玄关外。
「…爱之灵药?」
纪望走出了大门,人偶小姐正向着那粉红色的云天招手。
「这个家伙……恋爱了啊?」
他小声地自语。
人偶小姐会懂这些吗,纪望又想到。
「才、没、有、呢!」
——纪语绕着屋顶盘旋了一圈,裹挟着昨夜被吹落的树叶飞过纪望面前。
「笨、蛋!」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