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双眼,眼前依旧是那番景象,尸山,血海,折戟,枯骨,城垣崩毁,群鸦嘶鸣。但唯一有些不同的,大概就是这些东西在此刻都彻底地失去了色彩吧。
小子,或者叫此时的他为刘心默更好的少年扫视着周遭,看着那些曾经巍峨的城塞,和蔼可亲的军人,如今尽成枯骨残垣的场面,神色中满溢着哀伤和凄凉。
自从他一醒来,那段比他迄今为止十八年的人生还要长上近一倍的人生记忆就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而也正是大脑一时间无法处理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大记忆,才让他再一次的昏死了过去。
但也正是因为这段记忆,此刻的他,已经不单单只是那个只懂舞刀弄枪的小子了。
这时本不可能发生在这世上的现象,但他却感觉脑袋里宛如拥有两人份的认知——
这两份记忆互相冲突,但又似乎都不是那么正确,又或者应该说,它们都有着部分缺陷和模糊。
身体中突兀的传来了迟钝的痛楚,就像是用满是缺口的小刀慢慢割伤身体,但这份剧烈的痛楚却也让他的心神稍稍清醒了一些。
但乱七八糟的记忆又一次袭来,就象是一团被小猫玩乱的线团,无数奇异而又光怪陆离的景象在他的意识中炸开,有的对小子是这样,有的对刘心默是这样。
当这些漫长的记忆最终播放完成,少年身体中存留的两个意识也在此时真正的融为一体。
他曾是刘心默,拥有一双看不见色彩的双眼,他也曾是小子,寒冷的边关感受过家的温暖,但现在的他是他们两者之和,但又不仅仅是他们两者之和。
顶着全身的剧痛,这个名为刘心默的少年吃力的拄着手边的破刀站了起来,依旧是满眼的凄凉,依旧,是没有色彩的世界。
刘心默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原理,但此世的他在苏醒之后再一次的失去了看见色彩的能力,而和它一同逝去的,还有自己视为家的地方。
前世刘心默早年双亲遭逢变故,撇下他一人远走高飞,这让他事实上并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但这一世的小子却又切切实实的从那些边军中得到了他羡慕不已的家庭温暖。
但如今,家已不复,人已不在,甚至凭借前世三十年的经历,他就很容易能够猜中导致这个结局的原因。
这简直就是场闹剧,只因为北庭卫军军势太盛,就想尽方法灭了整个北庭卫军,还自己放开了北方的大门。这甚至已经称不上愚蠢,进步到可笑的地步了。
如果这只是和自己无关的话,刘心默说不定还能大笑大周的愚蠢,但当因为大周朝廷可笑行径而被灭掉是自己的家和家人的时候,填满刘心默内心的就不只是深深的嘲讽,还有对朝廷的无边愤怒。
要是刘心默身怀什么绝世武功抑或是天纵奇才,那那怕只有一丝机会,他都会试图杀上朝廷,亲自削下大周皇帝的脑袋。
但偏偏他没有那个实力,更不用说,这天下之人,到底能有几个能凭一己之力在朝堂之上击杀皇帝呢?
想必是屈指可数的吧,毕竟和国家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区区的个人之力还是太过渺小了点。
那还能怎么办呢?刘心默也不知道,此世的他从小就在北庭卫长大,从未去过外界,而对外界的认知也仅止于那些北庭卫军的新人带来的传言。
在这种情况下,刘心默也没什么靠谱的打算。
但也就是在这时,刘心默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尸骸,那是一匹马,有着雄壮的身姿和优美的毛色,就连马身上都包覆着一层白铁重铠。
而马的主人就倒在不远处,他身长八尺有余,身着和马配套的一副重铠,修长的长枪就插在他的手边。
光从能够撑得起这幅铠甲和它的主人来看,这都是一匹北狄的悍马了,也只有这种虽然爆发力不强,但耐力和耐寒能力的惊人的马匹能够在北狄恶劣的环境中生存。
但就在此时,顺着吹来的北风,一抹被稀释的粗犷大笑就传到了刘心默耳中,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个方向。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就连时间的都静止了一瞬。
因为在他只有黑白两色的视野中,映出了一团摇曳着的营火,以及,围坐在营火旁边的三个魁梧身影。
他们身着用带毛的皮革和金属甲胄混合在一起的战甲,手边放着北狄人善用的战斧和大刀,握着木雕的大杯在一地尸骸中推杯换盏。
没有看错的可能性,他们就是北狄的甲士。
他们,大概是在庆祝自己的胜利吧……庆祝他们终于突破了北庭卫,终于杀光了那些被自己视为父兄的人们……
不知不觉间,刘心默笑了起来,那是一抹在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显得突兀而怪异的笑容。
然后在下一刻,他毫不犹疑的抓住了手边那柄**在地上的长枪,一下子藏身到那些北狄人的视野之外。
刘心默虽然狂怒,但却还是顽强的保留着理智,甚至可以说他心底狂暴的怒气让理智更加坚实。那是北狄的甲士,虽然只是北狄军中最为低端的战力,但由于北狄人往往身材魁梧高大,即使最底层的士兵都不好对付,尤其是在自己现在这种糟糕的身体状况下了。
与其这样冲上去,大仇未报就被人杀死,还不如潜伏起来静观其变,等到适合的时候再各个击破。
现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刘心默苦笑了一下,席地而坐,按照此前军中一个前辈传给他的方法开始修行。
这时普天之下最为正统也是最基础的修道方式,大多用于筑基之前的淬体修士打好基础时使用。以呼吸吐纳来沟通身体与外界,以此来感受天地间的灵气,对自己的丹田和周身血脉进行淬炼,从而扩展自己的灵池,为之后的继续修炼做好准备。
至于自己现在的修为,刘心默倒是清楚的很,他甚至连修士都不算,只是个稍稍多才多艺一些的弓箭手。
但此时的他却不知道,北庭卫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