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于世又必将长辞而去，对于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只能留存于世界的表面，而内里的存在，必为不现于世的幽影。
怨灵，究竟由人之所思而起，抑或是死者留存于此的残魂？不论如何，他们并非存于此处，亦不属于彼端，为人之所畏惧，所唾弃，所摈除，或许，那种存在永远无法在阳光中生存
究竟其为何物，我们至今仍未寻得答案……
“除灵……”
看着委托单上熟悉的地址，我轻声地重复着这次的委托工作。
“怎么样？不想做的话我可以替你完成哦。”
蕾在一旁笑着说道。
“不……”
我将委托单折叠好放进了口袋里，
“抱歉，这次的工作，我不会让任何人插手。”
“你越是这样说就越会勾起我的好奇心呢，究竟是怎样的工作才会让你如此重视？”
“没什么。”
我看了一眼窗外，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答道。
踏上熟悉的小径，我顿时感到思绪飞起，这里是我诞生成长的地方，在这里，我等到了生命的意义，但也就是在这里，我几乎失去了全部，拨开前方的野草，一面略带锈迹的厚重的铁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其上正印着委托单上那个毫无意义的符号。
“十多年前的老古董么……”
我擦了擦一旁的指纹辨别器，微弱的绿色荧光幽幽亮起，犹豫了一下，我将自己的大拇指轻轻按在了其上，一声沉闷的响动声自金属的闸门上发出，仿佛一个沉寂了百年的人突然又再次开口说话了一般。
“我回来了……”
我习惯性地脱口而出，随即又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蠢呢，怎么可能……”
“回来了么，茗？”
一个和蔼、熟悉的声音突然飘入我的耳朵，使我不禁抬头看去，蔼蔼白雾自前方升起，一个宛如慈母般的倩影从中浮现，看着这熟悉的身影，我不禁产生了一种怅然之感，
“果然是你么？妈妈……”
2
我不是什么超脱于俗世的高人，但是亲人二字却是我一直想要割舍的，早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明白，任何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失去，而正因为是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才会如此害怕她们的离去，但是，如果我的心如死灰一般寂静，那么也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恐惧了吧。
“真的是很久不见了呢，茗。”
白雾中的女人如是说道，她是一个痴迷于研究的天才，同时又是一个通晓人情的母亲，是赋予了我一切的人……
“为什么要用这种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我强忍着复杂的心情，尽量平静地说道。
“因为思念。”
“思念……”
我张了张口，
“当初选择离去的是你自己，难道不应该无怨无悔么？”
“正因为还有难以割舍的东西才会留存于世啊。”
母亲和蔼地笑了笑，她的表情没有半丝虚伪之色。
“可是……究竟为什么……”
面对真挚的笑容，我不禁有些难以措辞了。
“我希望能够理解世界的一切，这你知道，”
母亲显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神情，
“但是生者无法理解死亡，所以那时我选择了死去，但是……”
“死者也无法明白生的含义，所以你选择了半生半死的怨灵……”
我接过了她的话，母亲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
“这也是一个原因。”
“那结果呢，你能理解世界了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我难以理解地笑了笑，正想开口说话，却又想起了母亲平日的一些教导，顿时又欲言而止，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的铁门却是轰然洞开，三个手持灵符的道士一脸正色地走了进来。
“茗……”
母亲叫了我一声，似乎带着一丝担忧之色，但是我却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不速之客，冷声问道，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除灵了。”
为首的道士简洁地回答道。
“这是我的工作，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
“你的工作？”
一个道士阴阳怪气地上前讥讽道，
“就你这个著名的废柴也会懂得除灵？”
“这不用你们管，我说了，这是我的工作。”
“那就给道爷爷我纳命来吧！”
道士挥舞着手中的灵符，一阵光火幻化而出向着我直袭而来，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三色的光芒从眼中亮起，侧身闪过火焰，我的手中顿时多了一柄铁质的匕首，对着空中一切，顿时截断了火焰的能量。
废柴？那只是我懒得和人争，一步踏出，我顿时便来到了三人面前，三个道士这才从一击的失利中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准备招架。但是我会给他们机会么？
匕首如流星般三次，三个看上去牛哄哄得道士甚至都没看清我的攻击，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真是温柔呢……”
母亲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道。
我不禁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扭过头去不屑地“切”一声。但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是我又忍不住冲着她大吼了起来，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就算是过了十多年，茗你还是一样地可爱呢。”
母亲用手轻捂着嘴巴偷笑道。
“什么还是一样可爱？好像不该用来形容我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耶！”
“是是是！茗已经长大了呢。”
收住笑容，母亲一本正经地附和道，不过嘴里这样说，整个人却径自飘到了我身旁用手轻轻摸着我的头，
“就算长大了也是这样地可爱呢，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才……才不一样呢。”
我有些恼火地躲开了母亲的手跳到了一旁，气急败坏地叫道，
“为什么你就不能多了解你的孩子一点？”
母亲笑了笑，
“我一直都试图更多地了解你们啊，这些年妈妈很想你们，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你的思念之情呢。”
“才……才没有这回事！思念什么的和我有一毛钱关系，那种麻烦的东西，我……我……”
我极力否认道，但却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总之我一点都不想你就是了啦！”
“只是不想想我吧？”
“……也许吧……”
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可以坦诚一点，毕竟对方是我的母亲我这样答道。
“是想要尽快达到KETHER的境界么？”
“也许吧，毕竟那是所有修者的最终目标，但是，或许我只是单纯想要回避。”
“那么，作为重逢的礼物，我就不妨告诉你吧，你现在的做法是错误的。”
“错误……”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唔，或许说错误稍微有点过了，但是毫无疑问那是一条没有结果的道路。”
母亲脸上浮现了一丝斟酌之色，这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但是只知道自己所做的是错误的，却不知道正确的道路究竟在于何方，就像是在空旷而无一物的原野上摸索，看是去不管何处都是一片迷茫……”
“那就一条条试过去吧……”
我有些突兀地开口说道。
“嗯，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方法。”
母亲笑了笑说道，
“不过，如果你要选则这条路，你就必然会经历比别人更多的失败、挫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真是抱歉了……作为我的孩子……”
“别开玩笑了！”
我大声叫了起来，顿时吓了情绪低落的母亲一跳，
“这是我自己选择走这条路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理解世界我也没法甘心，真是要命，谁让我遗传了你的这种性格，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自己的选择……”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着吗？我是来除灵的啊！和那帮道士一样是来除灵的。”
“以前你一直和我说死亡就应该有死亡的样子，留存于两世之间的人是可悲的，可是你呢？”
“居然成为了怨灵在这里徘徊不前！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不是要理解世界么？那就一路向前啊，未来永远都会是未知的东西，不走过去，所谓的理解都不过只是自以为理解而已，不是么？一直……一直是这样子的话……你给我滚啊！离开这个世界啊！”
不争气的泪水不断地从眼中流出，我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思绪是如此的混乱，只是能够明白悲痛的心情正在不断地激荡。
母亲有些呆滞地看着双手锤地的我，突然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一双乳白色的手伸出为我擦干了落下的眼泪，
“茗终于长大了呢，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爱哭鬼了，这样子我也就能放心地离开了呢……”
“我……”
我停止了抽泣，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真地可以想象自己此时的脸究竟有多难看。
“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吧，”
纯白的光点不断升起，母亲的身体也渐渐便得虚幻了起来，强止住的眼泪再次不断地落下，
“妈妈会永远祝福你的，所以，乖孩子……”
渐渐低沉的声音和风参杂在了一起，一阵无力感传遍了全身，难以言喻的悲伤用上了心头，好奇怪，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像是早就有过了心理准备一样……
打了个滚，疲惫的感觉瞬间来袭，我面朝着天花板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我没有哭泣。
结果，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蕾的房间里了，梅林也在一旁，委托人支付了巨额的报酬，却连个面都没露……蕾则是吵着要我请客。
在咖啡店里，我疲惫地趴在桌子上用勺子捣弄着杯子里的冰块，蕾则是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咖啡。
“为什么想成为魔法师？”
蕾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我早就说过了，因为那一片天空看上去更开阔……”
“呵呵，如果是向往着开阔的天空就不要那么没精打采的！”
蕾用力拍了拍我的背大声说道，
“不积极面对世界的话，你就一直蜷缩在自己狭隘的空间里好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看着少女的熟悉的侧影，我不禁觉得感觉那两道身影竟是重叠在了一起，是啊，这两个人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像，真不愧……摇了摇头，我转过头捂着嘴轻声自语道，
“谢谢你，姐姐。”
“啊哼！”
蕾带着一脸怪异的笑容凑到我的耳边笑道，
“你说什么？似乎没听见呢……”
“吵死了，关你什么事！”
“喂，注意你的态度！”
“吵死了！笨蛋魔女！”
“你才是！废柴法师！”
蕾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却掩饰不住眼中开心的笑意。
对了，正是这些笑容赋予了我的全部，但是在这个凡生必灭，凡盛必衰的世界里，这样的笑容又能维持多久？
嘛，算了，我看了看窗外的蓝天，心中想道，至少现在，她还是我仅剩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