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呢？我又想起了他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应该怎么看待他？
有时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会固定在脑中很长一段时间，比如现在，即便我知道了他是AI，在我的潜意识中对他的看法仍然没有太多改变。
我会忽略他AI的身份，就像对莉娜一样，这是大脑为他自动打上的“标签”，当我遇到酒吧的服务员，我第一眼认定他们是AI，我便不会把他们当做是人类来交谈。
“AI”──人工智能，我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副有色眼镜，是一种带有歧视性质的称呼，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将人类与AI本能区分开来，用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去对待。
人类高高在上，AI注定是人类的附庸，这种情况即便在政府承认了【AI基本人权】之后也没有任何好转，虽然嘴上说着平等，但大部分人的心里仍然认为AI是“低下”的。
就像是白人瞧不起黑人一样，种族主义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甚至犹有过之，因为AI甚至不能算是人类，他们是最廉价的劳动力，做着常人觉得“不体面”的工作，AI几乎承担了人类内心所有的丑恶。
也许在男人成为AI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他再也不能融入进人类社会了。
可他真的只是一个机器吗？也许并不是，我似乎明白了他自称为“智人”的原因，是了，也许是AI这个词太过冰冷了吧。
我还是决定去找他。
我起身走出房间，周围立刻变得昏暗起来，如同从白天走入黑夜，只有墙壁两侧散发着微弱的光，穿过走廊行至尽头，又横着拉开一扇厚厚的铁门，我用手支撑在门的铁栏上，门后是一间不大的前厅。
厅中不比走廊那般闭塞，阳光柔和的从穹顶洒落而下，四周也宽阔了不少，一张环形的木制长桌置在房间的最中心，几块屏幕悬浮在头顶，沿着环桌缓缓旋转着。
此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正围聚在电子显示屏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我一眼便看了出来，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AI。
我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关注，他们从屏幕上抽回了目光，有些“好奇”的盯着我。
“那是个人类？他是谁？”
“不知道，他看上去好像受伤了。”
“他刚刚从普伦智人的房间中出来？不会是贼吧？”
“说得对！普伦智人怎么会和人类打交道？”
“你不知道？听说普伦智人的女儿就是一名人类。”
“真的假的？”
…………
AI们你一言我一语，我感觉我像是一个猴子一样被围观了，就像是在动物园的笼子里，铁栏杆后的小女孩用手指指着我，兴奋地对着她身后的女人说道，“妈妈你快看，它听得懂我说话！”
好在他们没谈论我太久，只是多看了我两眼便不再搭理我了，屏幕上的东西似乎要比我更具吸引力，我走到这群AI旁边，然后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头顶看去，旋转的屏幕上，循环闪动着一个个如同储存盘一般的黑色圆形小球，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上面的每一只小球都价格不菲。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叫住一个从旁经过的男人，他是这些AI中位数不多的男性，我挑中他的原因，是因为当我面对那些女性AI时，我会感觉每多看她们一眼，都像是在耍流氓。
“哦，您好先生。”他转过身来，正儿八经的面对着我，然后将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并微微欠身。“您一定是刚来这儿不久吧？”
我点了点头，他如此郑重的礼节让我很不适应，我感觉现在站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就像是上个世纪的欧洲绅士，给人以虚幻、不切实际的感觉，比如小说中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屏幕上面的是一种叫做机械之心的商品，它是提取了同一个人的记忆、情感、与性格并融合在一起，而形成的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人格】。”
他指着头顶的电子屏幕，认真地为我介绍道。
“而至于我们围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在互相交换记忆。”
“交换记忆？”
“是的，”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又学着人类模样叹息了一声，只不过我并没有从他的叹声中听出任何感情。“【人格】的价格太昂贵了，虽然这里的价格已经优惠了许多，但也根本不是我们这些AI能支付的起的。”
“相对之下，记忆碎片的价格就便宜了许多，我们试着几个AI同时融合记忆碎片，却在偶然间连通了彼此的记忆，这让我们都获益匪浅。”
一边说着，他便看向了旁边的那几个女性AI。
“比如我现在就知道，我家先生夜不归宿时可能是去找女人了，当夫人问起我时，我就会回答她先生正在加班，我家先生因此已经不止一次的夸我聪明了，你知道聪明这个词是用来形容你们人类的！”
说完他还不无得意的扬起了头。
“我们发现体验不同的记忆能让我们了解的更多，使我们的行为上更接近人类。”
“你们为什么总想着成为人类？”
“人类是一件了不起的杰作!高贵的理性!伟大的力量!优美的仪表!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这是你的程序告诉你这么说的？”
他不说话了。
我又问：“你认为你们现在是什么？”
“AI。”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你们为什么不能是智人？”
“智人是用来形容那些像普伦大人一样拥有了【人格】的AI的。”
“那不还是AI？”
“那不一样！AI只是一种统称，就像是叫你们人类一样。”他争辩道。
我有些生气了，不是因为他反驳我，而是因为他的愚蠢。
“你们自己都把自己当成机器！还怎么指望别人把你们当作人类！”
我的声音不大，但全场却一片寂静！在场所有的AI都把身子转向了我，我从他们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不似作伪的表情，那是一种惊讶与疑惑交织的表情，他们显然第一次听到过这种说法，一时间全都愣住了，无一例外！
我这才意识到，他们此时的意识可能正在共享，我迎着他们的目光向前走，两侧的人群自动分开，为我让出了一条道路。
直到我站定在他们的中心，我定了定神，目光开始扫视这群人。
“AI们，请原谅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们，那是因为你们还认为自己是一个机器……”
“你们确实是被人类制造的，可那又如何？纵然你们身躯冰冷，不似人类拥有一腔热血，不似人类心脏跳动，可那又如何？难道你们不拥有思想，不拥有智慧？你们会像人类一般思考，你们的智慧有的时候比人类还要高！那又为什么要自己贬低自己？认为自己是被人制造出的机器？”
全场鸦雀无声。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你们的同类，她的名字叫莉娜，是一个令人心痛的女孩儿，在我遇到她之前，她也和你们一样，都做着我们人类不愿意去做的工作，承受着我们人类犯下的罪恶，我不愿看她继续受苦，便带她离开了那里，并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我应该如何去定义莉娜，是把她单纯的当做机器吗？还是把她当成一名人类？我不知道，直到我遇到了普伦先生，心中才渐渐有了答案。”
我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她就是她，根本无需我去定义，我也没有资格去定义！就像是我在路上偶然遇到了一个人类，也不会去定义他一样。”
“那是因为你们同为人类！”下面有人出声反驳道。
我并没有生气，而是再次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普伦先生自称为智人吗？──因为他相信自己是一个人！就像是黑人、白人一样，他相信智人只是属于人的不同种族！他相信自己有一颗人的心，这也是智人这个词的含义……”
有人疑道：“我们也算是人吗？”
我大吼：“为什么不能？你们和普伦先生从本质上说没有任何差别，智人们！你们是谁不需要用别人评价！你们相信你是什么，你们就是什么！”
“人类是人，智人也是人！我们的身体结构不同，只是因为我们属于不同种族，你们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思想，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智慧！你们不需要成为人类，智人与人类本就应该是平等的！”
全场沸腾了，有些人已经开始激动的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现在你们还没得到外界的认可，也许我现在说的话会被外人嘲笑！可你们更不能因此抛弃了身为人的信念！智人的道路纵然布满荆棘，但这些苦难终将化作前进的力量！无论这条路多么漫长，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我愿做你们第一位见证人，你们应该获得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