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我抬起头,惊惶地望向妹妹的角落。怪异的黑长直少女已经在那里站起身来,手边垂着那把短刀。
“第、第四个人……”
“看到那里了啊。没错,其实我呢,在叶家也扮演了影子一样的存在。”叶萌垂下头,往手边的刀子看去,“凶案发生时,我就是那个家里不为人知的第四个人哦。”
危险的短刀举了起来,但妹妹没有将它指向我,而是缓缓移向了被焊死的窗户。
“那个时候,我就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从窗子里被抛了下去。”
“被、被谁?”我张口结舌。
“我爸爸。那个发了疯,杀死了我母亲和妹妹的‘和蔼’的家伙,那场血案中真正的凶手。”危险的妹妹突然冷笑了一下,猛地甩过头,挑衅般地迎上我的视线,我只好垂下眼睛。
“难、难道说,不是另有真凶吗?”
“我并没有说。实际上,我当时处在恍惚状态,不能确定。但是,现在我可以说出来了,凶手并不只一个。”
妹妹寂寞地放下手里的刀子,冲我点点头。
“继续读下去,我再一起跟你解释。”
二
邵老师的笔迹继续往下延伸,歪扭而急切,充满了自以为是的骄傲和信心。
“从警方透露的一部分宗卷来看,在提取现场的证据时,发现有四组指纹到处都是,其中三组属于死亡的三口人,而第四组指纹则频繁出现在女儿的卧室中。
“警方很快给出了结论,在走访之后发现,曾经有一个叶家的远房亲戚,在那一年早些时候让自己的女儿过来度假,但在事发前不久就回家了。警方找到了那家人,但那女孩已经因为急病在不久前去世了。
“警方在查询了医院记录后,注销了这条线索。但是,英明的我并没有被迷惑。
“不可能那么巧合。我就是抱着这种觉悟在浩瀚如烟海的涉案资料中寻求真相的。我走访了叶萌生前的同学和老师。虽然她接触过的朋友非常少,但我依然发现了蛛丝马迹。
“身为最强实习体育老师,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通过不断的追访,这个预感逐渐变得更像现实了。朋友们反映,叶萌的性格古怪,“有时候简直像两个人一样”。
“所以说,应该就是有两个叶萌,一个运动神经很强,一个则身体欠佳。在叶家,其实隐藏着一个黑户子女,因为这两个人非常相像,所以时不时会刻意打扮成同一个人,借此瞒天过海。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猜测,我的朋友的工作与政府机关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非常注重员工个人名誉的单位。而叶家的经济情况非常紧张,迫切需要谋求升迁。这两个女孩子,并不是双胞胎,其中的一个的出身大概有污点,所以才需要做这样。
“也就是说,我的朋友对外人隐瞒了家里有一个私生女的情况。这样,在血案中应该有一个女儿成功逃生——如果不是逃生的话,也应该与凶案的发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要去找到那个女生。
“如果她就是从卧室窗口打破的栏杆处逃走的话,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会被河水冲到下游的某处。
“我考察过地形。河水正好在梁姓那一家别墅门前有个小小的拐弯,以当时的情形来看,那女生逃生后一定会到最近的人家求救。就算她在跌入河水的时候晕迷过去,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在那个拐弯处被河水送上梁姓人家的庭院。
“既然没有那个女生的消息,加上结案后迫不及待的失踪……梁姓的人家有很大的嫌疑。可惜的是,警方认为叶父杀人的证据已经非常确凿,草草结案了。
“既然这样,就暂时停止在青少年辅导中心的打工,尽快寻找梁姓人家的下落好了。”
关于叶家灭门案的整段叙述,在这句话后基本就结束。
三
“怀疑我家吗?”我不禁脱口而出。
危险的妹妹“嗯”了一声:
“的确啊,如果有掌握像邵老师那样的线索,谁都忍不住会那么想。何况,他的猜测并没有错。我不就是被你妈妈劫持过来的吗?”
我畏惧地望向妹妹的方向。
她并没有流露出更多的仇恨,只是安静地侧过脑袋,倾听密室那边传来的声响。过来好一会儿,叶萌忽然浅浅一笑。
“我早就知道了啊。真亏了邵老师还写了那么多。不过,我骗人的功夫也很强呢。我跟你妈妈说过,我是在熟睡中被爸爸(大概)抛到河里去的,不知道详细的情形。她好像也相信了,给我灌输了更多的谎话——比如不让我接触关于叶家灭门案的更多资讯,还直接告诉我说,警方在废井里发现了疑凶的尸体,应该是警方与凶手串通一气布置的疑阵。”
“对不起。”我只能深深地替妈妈道歉。虽然我不知道妈妈这样做的用心是什么——而且在妈妈的压制下,探究妈妈行为的合理性根本是超现实的思维。
“不怪你哦。也许妈妈只是担心我知道凶手是我生父,会给我带来太多的心理负担。”
“叶萌……”我欲言又止,“虽然妈妈看上去是那样,其实她也是有很温柔的内心的哦。”
“是哦——才怪,不希望我这个优质工具成为累赘,这种想法才适合妈妈吧?”
虽然说着本质上是怨怼的话语,影子般的黑长直妹妹脸上却依然一派轻松。
“邵老师还写了什么吗?”
“我看看啊。”
四
实际上,混乱不堪的名侦探邵老师在接下去的日记里又陷入了对职业生涯的自恋中去,再也没有完整的叶家事件记载。我从妹妹的角落拿来白纸,将散落在长篇大论的絮叨字句中的有用信息挑选了出来:
·对梁家信息的穷追不舍有了回报。很难找到家长的姓名,单位的阻挠太大。不过却很容易从孩子身上获取信息。叫梁筱哲。
·梁筱哲办了退学手续。据说是随家长搬到邻市。邻市的话,不是鹿城就是xx。他家有研究项目,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为了工作,也为了办案方便,我(邵老师)搬到了鹿城。
·学生工作果然是侦探的优秀掩饰方案。
·鹿城的青少年辅导中心分部充满了问题学生。如鱼得水的我,发现有个叫骆昭文的学生蛮有趣。不谈足球之外的任何话题。尤其不愿意谈家庭,但谈到父亲会两眼放光。
·骆昭文又来找我。他说他有了个说话的伴儿。
·昭仔真有意思,足球也是需要锻炼的,我这么说了,他果然很服我。
·终于透露了家庭情况。
·因为要正式到高中任教,将昭仔的事宜转给了同事。不过我跟他说会一直找他聊天。
·喝多了点,我记得我到鹿城来是为了啥事来着?算了,先锻炼男性的豪迈酒量再说。
·没有那个女孩的信息已经过了很久了。
·回看当年关于溪江小区的拆迁问题电视报道中……
·为什么那个“叶萌”隐藏得那么好?这孩子,要是当起间谍来真是个好材料。她究竟在哪儿?
·这个拆迁报道很有意思:一位近年来几乎从不出门的邻居……在业委会举行抗议的时候也是唯一缺席的邻居。
·摄影机跟着业委会去拜访不关心时事的邻居,他从半闭的门前伸出右手驱赶热情的邻居。真是神秘,连脸都从来没见到过。但是后来也答应了拆迁条件了。
· 又喝多了。总觉得前几天看的电视材料可以突破一下。那个神秘邻居……和“叶萌”一样神秘。
·为了以前的行李回溪江一趟,顺便踏访了溪江小区,我老友的前邻居们。都住进回迁房了啊。不,只有一家人没有办入住……
·那个右手上有奇怪伤疤的邻居,在叶家惨案后也同时失踪了!
·我喝高了。不,我坚信那个邻居有可可可能是凶凶手……梁家呢?两者有没有关系?这酒味道差。
·如果梁家也同时失踪了……不,拖着个孩子,呃,如果是两个孩子……这么想来梁家是窝藏犯的可能更高。不知道那个神秘邻居是什么来头。猜想一下,梁家和叶家似乎没有什么直接的纠葛。但同在一个拆迁小区里的邻居可能性更大吧?所以,会继续追杀梁家的吧?如果他们收留了“叶萌”的话。
·到了新的高中,真巧,昭仔的朋友也在我任教的地方就读。既然是昭仔请托,就多照顾下那孩子吧。
·看来不太待见我。
·叶萌长什么样?忘记了,该死的喝酒误事。
·最近脑袋不太清醒了……不过,我觉得我想的都是正确的。还有昭仔,最近好像陷入青春期太深了。老在说他的那个朋友。他的家庭关系依然没有解决。辅导中心的工作实在太糟糕了。要是我还在……还是不要贸然干涉别人的工作吧。由他去。
·昭仔出事了……我等会去找李尧哲。这酒还是有点烧。
至此,日记本剩下的全是空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酗酒的邵老师,最终到死都没有为叶家惨案做出什么突破性的贡献。
妹妹突然蹲下身子,摇了摇我的手。
“怎么啦?”
“如果,今晚妈妈能够准时回家的话。请一定给我做一顿晚饭。”妹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这……当然可以。”
“吃小哲做的饭。真期待啊,我可一直很喜欢能做饭的小哲啊。”妹妹的眼睛里透出了顽皮的光芒。
我想起了,邵老师的尸体应该还躺在我家的楼下。在我阅读日记的时候,那个凶手,他究竟在干什么?